67 三十、幽魂一缕（1 / 1）
斩钥深深看了床一眼，转身出门经过我时，我问道他衣衫上略带苦涩的桃花香气。屋子再一次陷入了寂静，良久，妙生慢慢地起身下床，他身上挂着碎得一条一条的理衣，他扶着床站在那里，没有什么遮蔽的双腿之间留下污秽的液体，伴着丝丝刺目的鲜血，沿着他笔直而修长的腿落到地上。他垂着头，双腿开始慢慢颤抖，直到浑身都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他就那样一面颤抖着，一面光着脚走到我的面前，蹲下来看着我，然后张开嘴，满嘴的鲜血，他残破着声音道：“我好脏。”
我“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瘫坐在地。整整一夜，我在虚空的丹田之内疯狂寻找，终于强行运起一小股真气，我用这股真气四处冲撞，无奈斩钥的修为太高，这股真气又太弱小，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冲破定身咒。整整一夜，就像一个巨大的荒唐的酷刑，一刀一刀地割画我的心。这漫长而没有尽头的夜里，妙生每一声饱含□□却隐忍而痛苦的□□都像利刃一般向我刺来，万箭穿心。
我不能动，不能喊，不能哭，什么都不能做，连心头的血都落不下来。我只能木然地看着妙生颤抖地模糊地哀求，细碎的残破的声音像被雨砸破的树叶，绝望的无助的飘零，直到落地，他便再也没了声音。我疯狂地冲撞着，将要暴走了，在癫狂的前一刻却突然发现，原来我只是一直蹲在那里，从未动过，多么可笑！
直到天色微明，他光着脚走到我的面前，蹲下来看着我，直到他沙哑地告诉我，他好脏，直到我看见，他一贯温和平静的灰色湖面在那一刻飘摇颤抖，然后慢慢破碎，那片鸽子灰的温暖世界慢慢地支离破碎，慢慢地陷入黑暗。我的真气喷薄而出，轻巧地穿过内脏，贯穿四肢，打破一切，血喷薄而出。
我吐掉嘴里的血渣子，想微笑着安慰他，没关系的，你一点也不脏，我不是说过么，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嫌弃你的。可是，我的狐狸脸怎的不会笑，怎的就笑不出来？
妙生蹲在我面前，慢慢地不再颤抖，他抬眼看着我，缓缓地伸出手，停了一会后，慢慢地向我靠近，他的手指白皙而修长，好看的手型，骨节分明。原来他的指甲一直都修得这般整齐，半透明的指甲盖如莹白的玉石，到了指尖处却成了一种近乎透明的颜色。
我盯着他的手指，看着他慢慢地靠近，一种虚空的膨胀感袭来，热热地，似乎就要飘起来，我开始慢慢地激动，热切地盯着那指尖，期待那种微凉的温度。
“斯音，你快要化人形了，赶快离开！”许久未动的小乾突然在肚皮底下扭动了起来。
我不明所以，不为所动，依旧愣愣地看着那苍白的指尖。
“快点，斯音，赶快离开，你不能再呆在这里，很危险！”
“不。”我平静道。
“你呆在这里也没用，你一样会在他面前消失，不仅如此，你的魂魄将被打散，而我也会永远留在这过去的时空中！”
说实话，我没有听懂它在说什么，我的眼里只有那只苍白得就要消失的手，正缓缓向我靠近。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我的那一刹，我看见我的身体飞快地后退，然后一跃跳上窗台，奔向了远方，而我毫无知觉，像漂浮在半空中，眼前闪烁的只有那只苍白的手。
当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躺在山洞中，一直贴在我肚子上小乾也“吧嗒”一声落到了地上，我浑身上下如火烧一般胀痛，却又仿佛越来越轻，神志不清浑浑噩噩。最后，我在一阵灼热的刺痛之后完全清醒，看见了正漂浮在半空中的自己，我抬起手，透明的颜色，低头看自己，却看到了身后石壁上斑驳的青苔。
“怎么回事？”我又开始保持起一贯的平静。
小乾落在地面上，它停顿了许久，才慢慢扭动着说明了一切：“你知道为什么你来到这里后会失去一切法力么？那是因为，现在的你根本就只是一个灵魂而已，你过来这里的就只有灵魂，我将你的灵魂压缩成为一只狐狸的形状，因为灵魂被高度压缩到一定程度，你便可以被人所看见，而我同时也封印了你的所有法力，所以你对此并不知情。这段时间，我一直感觉非常疲惫，我为了维持你的灵魂不涣散真气大损，已经没有多少余力了，所以最近我才会一直处于休眠状态，尽量减少真气损耗。可是我没有想到，在我失去知觉的这段时间内，你竟然会打破我的封印，现在我伤势沉重，再无能力维持你的灵魂，所以你再也无法维持狐狸的模样了。”
我停了一会，慢慢把它话里的意思消化来了一阵，才重新开口道：“既然穿越是如此危险的意见事情，当成你为甚要将我带到此地？”
“这本就是一个失误，我根本便没想过要带你进来。只是不知怎的，你与我本身就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那日你大力戳我的时候，也不知是碰到了什么机关，这股吸引力突然变强，将你吸入了镜子中。你有所不知，我的身体其实一个巨大的空间，里面承载了无数的历史，但这些历史远远没有将空间填满，相反的，空间中的绝大部分是空无一物的虚空世界，那里没有时间，也没有我们所熟知的空间，而是一片没有上、没有下、没有左右。没有方向的世界。你被吸入镜子中，如果进入这片虚空世界，便是我也再不能找到你，你便会在里面永远迷失。因此，我将错就错，将你的灵魂引导来到这里。只是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今天这样~”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灵魂如今失去你的庇佑，马上便要彻底分解涣散，永存在这过去之中了？”
“那倒也不至于，凡界曾出一人名曰屈原，作楚辞《招魂》，为唤醒彼时混沌的楚王，曾感天动地，六界同悯。屈原死后成神，《招魂》也便真的有了稳固魂魄的功效。我将为你护法，你屏息凝神默念《招魂》，七七四十九日后，魂魄便可稳固，而我也将在此调养生息，你可前去乌山仙庄继续了解一切。等妙生踏出仙庄那日，你便回来寻我，我带你回到现世。哦，对了，《招魂》你会罢。”
我愣了愣，半晌讷讷道：“约莫记得。”
“那便好，我现在为你护法，你开始罢，万事小心。”
周围闪烁起淡淡的浅金色光芒，小乾已在周围布起一道结界，阻挡我的魂魄流失，再不及多想，我闭眼开始默念：
“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而未沬。
主此盛德兮，牵於俗而芜秽。
上无所考此盛德兮，长离殃而愁苦。
帝告巫阳曰：“有人在下，我欲辅之。
魂魂离散，汝筮予之。”
巫阳对曰：“掌梦上帝其难从。
若必筮予之，恐後之谢，不能复用巫阳焉。”
乃下招曰：魂兮归来！
去君之恆幹，何为乎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習之，魂往必释些。
归来归来！不可以讬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
雄虺九首，往来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归来归来！不可以久淫些。
。。。。。。”
话说，入定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比较快，当我张开眼睛时，四十九天已如弹指一挥搬刷刷而过。脸上湿湿地，我拿透明的手一摸，一脸的泪珠子，话说，这魂魄还能掉眼泪，还是为了《招魂》里那百姓的疾苦落了泪，我望着、满手的泪水，颇有些迷惘。
小乾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说什么调养生息，明明是体力透支昏过去了，就知道狡辩，不，是诡辩，却从来不知道顾顾自己。暗叹一口气，我晃晃悠悠地出了山洞。
到得仙庄门口时，我恰巧便遇上了一支队伍，那队伍颇有些壮观，几十个斩钥的弟子推着几辆大车正浩浩荡荡地入庄，上面放着巨大的木笼子，笼子里装着，一众女妖精！这些妖精们或是蓬头垢面，或是满身血污，或坐或卧，颇有些狼狈，我从她们眼前飘过，突地便瞧见一张熟悉的脸。温柔的眉眼，青色的伤疤，可不是阿水的母亲清宁么！阿水曾说过她的母亲是死在修道人手中，她也是为此埋下了仇恨的种子。看来此事果真是发生在乌山仙庄了，可是妙生不是也在仙庄么？莫非他没有出手救这母女俩，又或者是有什么更深层的缘由？
我随着队伍一起进了仙庄，话说回来，眼下没有人瞧得见我，倒也是件好事，行事方便的多。而且我本来也没有面目再去见妙生，那日小乾将我强行带走，他定是以为我嫌弃他，不愿让他触碰才离开的，我这般形容帝定是伤透了他的心，我怎还有脸去见他？现在他瞧不见我也好，我便不用忍受他哀伤而谴责的目光了。
“庄主，妙夫人。”弟子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回神抬头，斩钥一身深蓝色长袍，正负手立在那里，他身旁站了一位白衣女子，应该便是弟子口中的妙夫人了。她身着宽大白衣，满头青丝只用一只铜环扣住少许，低眉敛目，弟子拜见之时，她抬头瞧了队伍一眼，然后脸色白了一白，便重新垂下头去。斩钥虽面朝着前方，眼睛却一直在她这里，见她似乎有些异样，便伸手扶住她，温柔道：“妙儿，怎么了，为何脸色不太好啊？可是身体不适？”
女子没抬眼也没说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斩钥也不生气，挽住她道：“既然你身子不适，我们便回去罢。”他转头看着那些弟子道：“把这些女妖关到一号大牢。”这才与那女子一通离去。
人都走了，孤零零的路上只剩下我这一缕幽魂，久久地站在那里，不是我不想动，是我动不了，浑身僵硬。刚刚那位叫妙儿的女子，虽然只有一眼，已足够我看得分明，已足够让我这孤苦伶仃的灵魂颤抖不已。他精致得毫无瑕疵的脸，清澈的平静的灰色瞳仁和我无比熟悉的淡然气质，这个世上，除了他，还会有谁拥有？
我咬着嘴唇站在那里，气得浑身发抖，斩钥那个畜生，他怎想的出来，想出来又怎做的出来？他是把妙生当做什么了,任人玩耍的宠物？还是圈养在后院的娈童？妙生刚刚脸色有异，定是看见了清宁，清宁当时低着头并未瞧见他，看来应该不是妙生不想救清宁，只是他眼前的境地，又能做什么呢？
在原地恢复了半天情绪，我才慢慢向妙生所在的屋子飘去。斩钥也在妙生那里，他正搂着妙生坐在床边，妙生坐得笔直，面容平静地望着前方，而他则埋在妙生的颈窝里，想必是在做什么龌龊的勾当。只听得斩钥的呼吸逐渐沉重，手也不安分起来，开始在妙生身上四处游移。
我看得双眼冒火，冲过去便想暴揍那恶心的斩钥一顿，却直接穿过他的身体，站在了床上，他两人完全没有知觉。是了，我现在不过是个魂魄，还说什么揍人，连个东西也拿不住。沮丧之余，我只好眼睁睁地望着斩钥将妙生按到在床，低头便要吻上去。
妙生一伸手挡住了,开口道：“我身体不适。”他声音平静，语气淡然，瞧不出什么喜怒。
斩钥眼神热切地瞧了他一会，翻身下床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去，你好生休息。”
斩钥站在那里看了妙生一会，也不见妙生说什么，眼神黯了黯，整了整衣衫推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