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谭序伯伯（1 / 1）
光葵三十四年。
现世。
荆涯。
公交车站。
青葵带着五岁的女儿在等车。
在和女儿谈笑的时候，青葵模模糊糊地感觉，似乎有道目光一直在追随着自己。被盯着看的感觉很奇怪，但青葵并没觉得有什么危险。她坦然而平静地转过头，搜寻这道目光的主人。
很快便注意到身边有个看不出年龄，但介于中年和老年的男人在偷偷地打量着她们母女，那人气质禀异，但青葵在他身上看不出危险。
——渊，有危险吗？青葵在心里问黑铃。
——没，他没恶意。
青葵在这个过程中一直看着他的方向，那个人终于不再偷着看，而是转过脸来直接望她，目光里有欣悦有讶异。
公交车来，许多人越过他们身边，他们像河流中两块不动的石头。
“抱歉，您是炼青葵吗？”
青葵望着那人慢慢地穿过人流来到自己身边。那人忽然问。
青葵很惊讶，困惑地打量着他，没有立即回答。
距离她与杨柯鹏那些轰动性的论文发表已经过去了几年，青葵很高兴他们终于已经淡出百姓的视线，曾经一度，老百姓将他们的工作与国家和政治联系在一起的心理着实让他们害怕。虽然他们的举动还是常常惊动学术界，但只要不吸引媒体，好歹能比较安静地生活了。
这人西装领带运动鞋。古怪又熟悉的搭配。记忆似乎被触动了某处，青葵歪歪头。
……我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个人？
“呃……对不起女士，我认错人了。”那男子见她没有反应，很有礼貌地道歉，后退了一步。
青葵这时才醒过神来，“不不不，我是炼青葵！可是……请原谅——”青葵还没有认出对方，只是觉得很熟悉，很熟悉……
“妈妈……”幻儿迟疑了一下，拉了拉母亲的衣角。
青葵用手掌顶着眉心……等等，等等！
“啊！我知道了！”她惊喜兴奋地叫出声来，猛然抬头，目光发亮：“谭序，对吧！谭先生！”
两人热烈握手。谭序很惊喜——青葵居然想得起他，而且还认得出来！
“边协还好吧？”青葵笑道，“安聆墨还是你们的雇员？”
“好、好……聆墨还在边协……好多年没见你了！你那会儿怎么就……人间蒸发了一样！”谭序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些年来，从辞凉以及过去的几个和青葵来往密切的组员那儿，仍然能不时知道一些青葵的近况，可自从那年过后，直到今天，他和她居然真的一次也未曾再当面见过。后来已经不是因为另一位督道的禁令的原因，辞凉、鸿杰甚至栾瞬都与青葵有过来往，可机缘巧合，即使曾经离她很近很近，他都没有见上一面。
……真奇怪，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谭序还真有点困惑——不过，今天就这么不期而遇了！
“谭先生……这儿是公交车站诶，你对我们那边的规矩还有印象吧？”青葵为难地笑笑，谭序的性子她还记得，这家伙老喜欢问问题的。
“嗯，哦，不好意思……嗯……”谭序微笑，无意识地抚了抚衣袖，“这是你女儿？”
“哦对了，幻儿，叫人哪！”青葵笑起来，这才慢半拍地想起让幻儿打招呼，摸摸女儿的头。可她没教女儿该叫谭序什么——她自己也一直搞不清楚呢！
“哇，你女儿？你自己那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呢！”谭序有点兴奋，今天居然连青葵的女儿也亮相了！
“咳，多少年前的事了！……不过，你终于肯相信我那时是小姑娘了哇？哈哈！”青葵忍不住大笑，站台上人来人往，景象平常，无人过多侧目。
谭序尴尬地笑，不知该如何回答。
幻儿也歪起头打量着谭序，思考该用什么称呼，那个样子真是像极了青葵。谭序忍不住蹲下身，笑着伸手去摸幻儿圆乎乎的小脸。幻儿倒不怕生，反正母亲就在身后，而且看上去母亲跟这人似乎关系挺好的。幻儿思考完毕眨了眨眼，下结论道：“伯伯好！”
“啊！好乖！”谭序高兴地又笑起来，立刻喜欢上这个小不点：“幸好你没管我叫老爷爷！”
幻儿和青葵一起扑哧笑出来，幻儿接着发出一连串咯咯的欢快笑声，似乎被逗得可以。“啊！伯伯你还没那么老！”
“哎，小宝贝嘴真甜啊！”
“跟杨柯鹏那儿遗传的吧，我猜。”青葵随口笑扯。
谭序兴致勃勃地逗幻儿玩了一阵，好不容易与她玩够，意犹未尽地站起身，依然一脸笑意。
幻儿退回妈妈身边，拉住母亲的手，看上去也挺开心的。
青葵低头疼爱地看看她，顺手抚了抚女儿的头。
谭序转回面对青葵，又一次不知该说什么好。青葵了解地轻笑起来。
看上去，谭序老了。当然。鬓发渐染微霜，皱纹爬上额头，眼角的皮肤开始松弛。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才三十来岁，正当年华。
嗯……青葵也老了——也不能说老吧，但记忆中最鲜明的影像，仍然是她静若兰桂，惊若蛟龙的样子，清爽干练，沉稳端庄。那个十八岁样子的女孩，就这样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走过了十来年岁月，为人妇，为人母，生了个水灵可爱的小女孩儿，连这女孩儿，都已经五六岁了。
“你怎么在这里等公交呢？这里可是荆涯啊。”青葵开玩笑说，并不是真正惊讶的样子。
谭序又笑，意味深长地，“我知道这里是荆涯。”然后又说：“你女儿真漂亮！”
“哈哈！比我漂亮吧？”青葵毫不含蓄道，不动声色地逗他。
“嗯！啊！——呃……”谭序答应了之后才觉得不对劲，青葵看着他的样子干脆放声大笑起来。
“好啦，我们要走了。幻儿，跟人家说‘拜拜’！”
言谈间，青葵所等的公交车已经驶到了他们面前，在一声轻刹中停下，门开，上客，下客。青葵抓起幻儿的手，微笑着朝谭序摆了摆，随即抱起女儿踏上车门的第一阶踏板。幻儿在母亲怀里转身，努力扭过小身子去看谭序，然后用力地挥舞着小手，用稚嫩的声音认真地喊：“伯伯拜拜！”
车门便在幻儿余音刚落时嘎吱嘎吱地合拢。谭序在车下，望着幻儿认真的样子笑开，也举起手朝她挥挥，“再见喽！”
他看着她们没入车上人群，又出现在靠窗的一侧——有人给幻儿让了个座位。幻儿刚坐下便又扒着车窗寻找他的身影，在人群中看见了他，又举起小手冲他挥舞，眼中流转着只有幼儿才有的灵动神采，挥着挥着，直到他的身影移驶出她的视线……
当年那个洁俊飒然的少女都有女儿了啊。气质似乎落入平凡，磨去棱角，平和温润，但与她对视的时候，就会发现，当年曾深深慑服过他的那道目光，依然在。
那个少女诞下的小女孩儿……也可爱得紧呢。
忽然间感慨良多，忽然间心里分外安静。
这么多年了，以为自己在去到下界之前，铁定不会再见的，居然又再见了。
生活……有时候……还是颇有点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