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教授们（1 / 1）
房间的门总算打开了。
走廊尽头，晓一直忐忑不安地站着，朝那边东张西望。终于看见另一个女孩从面试的房间里走出，拘谨地回身朝门内点点头，带上门，转过身，兀自摇了摇头。
晓打量着同学薇的表情，觉得自己的心不知是放松了还是揪紧了——薇茫然困惑又不安，而且不知所措。
……嗯，自己刚才一定也好不到哪去。晓颓丧地想着。真是一次严重受挫的面试啊！
俩人结伴下楼，一路默不作声满怀心事，直到走出了研究生入学面试的大楼，晓这才忍不住了，迫不及待地拉住薇：“怎么样怎么样，面试你的是谁，考官有几人？”
薇沉重地叹口气，然后……又叹了口气：“就一个！可我还宁愿是好几个呢！一个面试官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呢？”
晓是先面试的，面试完就得从另一个出口走，不能和还没面试的同学打照面，所以这是她和薇在面试完后第一次见。
晓也叹口气：“我觉得要过很危险！我的面试官也只有一个……你那人是谁？”
薇的表情顿时带着绝望：“……就是炼教授本人！……我……我答得一团糟，能过才怪！”
“我也是她！”同病相怜的晓马上激动地叫起来，“好怪胎的教授啊！！她问了你什么？”
薇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并且噼里啪啦地就收不住了：“啊！问了好奇怪的问题！开头几个还很正常，什么‘请简要自我介绍’‘请介绍自己的科研能力’‘请谈谈你的毕业设计’，还有‘为什么要报我们教研室的研究生’，到这里为止都好正常，我想下一题就应该是有关外语能力的了，外语对话什么的，可是——她问是问了，她问‘你四六级过了吗’，我说都过了，她问‘你六级一共考了几次？’……从这里就开始莫名其妙了！我说一次，然后我还以为她就要开始英语对话了呢！谁知道她却接着问‘你的兴趣爱好’和‘迄今为止你最感到骄傲的事情是什么’！”
“对呀对呀！”晓也嚷起来，“前面几道真的好正常——不过她有跟我用外语对话——可她用外语问的是‘你老家在哪里’，还有‘你家乡有什么特产’……”
“诶？听着真……友好。”薇更加诧异，茫然得除了笑就不知该怎么好了：“为什么问你这个啊！”
“我之前自我介绍里有提到家乡的话头……”晓捂脸，“变态啊！我根本没准备——谁会用外语准备来介绍自己家乡的特产啊！！我觉得必定是挂了！通常教授这么友好却不问专业问题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已经不想问了！她觉得没所谓所以就开始随便聊聊了。”
“怎么怎么怎么，你们也抽中杨教授？”前边拖拉着脚步走的又一个女孩听见她们说话，忍不住回过头来，停住脚步等她们走近。看着也深有同感的样子，貌似同样遭到奇怪面试官的虐待……
“杨教授？不是，阳，是炼教授！”晓道，忽然连忙问：“等等！——难道杨教授和炼教授都是这个样子？！！”
“问了一大半无关专业的问题！”阳大叫：“虽然没有侵犯隐私，只是普通聊天的感觉，可是怎么想怎么诡异啊！”
晓和薇纷纷点头，薇叹了：“唉，果然是一对神奇夫妻，强悍的人常人都不能理解！难道考他们教研室的研究生这么难吗……”
“还有件更匪夷所思的事情呢。”阳烦躁地挠头。
“什么？”晓和薇一起问。
“刚才我遇见彬了，他说……”
等待面试的彬已经紧张得掌心冒汗手脚冰凉，等进了面试室，抬头便见面前的教授一脸严肃地坐在桌子后面，朝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彬被他的表情震慑，更加慌张焦虑，等到他在教授面前坐下的时候已经觉得心脏就要从胸膛中挣扎出来，快喘不过气了。
……见鬼，怯场、怯场了！本来彬就属于极其内向安静的学术型学生，考研究生就是为了自己性格着想，心想不善交际不擅言辞又不懂迎来送往，找个蹲象牙塔的前程总行了吧？谁知卡在前头的第一关，还是几乎可置他于死地的面试！
谁料原本严肃的杨教授却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让他不必紧张，还侧身伸手到身后的饮水机那儿给他接了杯水。彬注意到杨教授还特意接了凉水之后又换了个龙头兑了些热水进去，这才回身将水递给他。
犹豫该不该接的时候已经下意识地接过来了。彬用冰凉的手接过的时候感动得不行，随后才发觉杨教授刚才好像碰到了他的手……啊呀，被他发现自己紧张得手都冷了！
彬简直连头都不好意思抬起来了，尴尬之下唯有闷头喝水。
喝了口温水下去果然好了不少，彬稍稍镇定，想起来之前与同学们彼此交流过的面试“秘籍”，焦虑之中忍不住照葫芦画瓢。
杨教授笑了笑，开始提问。
问的倒是一些很正常的问题，然而虽说之前也做了充分的准备，可事到临头依然答得结结巴巴，彬不免大感懊恼。
接着，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被提了出来。彬彻底愣住了。
对面教授埋头在笔记上添了几笔，然后抬头期待他说出回答。
彬又一下子紧张起来，忽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愣了一阵，实在太尴尬了他才强迫自己开口，其实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说什么……
教授的表情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彬竭力假装没注意到，不愿去想那意味着什么。
这时，令彬脑子更加空白的事情发生了！
——教授跟前的桌子底下，居然钻出了一个小孩！
那个小女孩根本没比桌子高多少，可却双手巴着桌子，眼睛忽闪忽闪的，很是认真地对他说道：“大哥哥，别着急，不然你说什么我都听不懂了！”
彬本能想说你本来就不会听得懂吧！可是他震惊到完全傻住了，只能望着小女孩傻兮兮地笑。
杨教授这时才揽过小女孩抱歉地朝他一笑：“不好意思啊这是我家孩子，本来今天是周末，答应要陪她玩的。”
“呃……”彬彻底茫然了，根本不知道该说啥好，下意识地要说“不好意思”，可是话没出口呢愣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吧啊！
啊啊啊这是什么面试啊！一团糟啊！
……
“面试官居然带小孩……到底哪个教授面试学生的时候会带小孩来的啊！”
“而且还把孩子藏在桌子底下啊！”
三个女孩发出共同的惨叫……
垂头丧气的阳在岔路口前跟晓和薇分开，让等在一旁的男朋友领了去。晓看着阳让男友安慰着走远，感叹着“就让她男友去安慰她受伤的小心灵吧”，一边拉着仍然明显低落的薇，“薇，陪我去吃章鱼小丸子！”
吃完了小吃，俩女孩各抱着一杯奶茶在学校里乱转，谁也不想回宿舍。兜圈解闷也是好的，这个时候离吃午饭还有段时间，估计舍友们都还睡着懒觉没起床吧！
她们刚才面试的这个教研室招生比别处都早，比起别处，最少也提前了一个多月。不过这是盛名在外的杨、炼两位教授领导的实验室，已故的前任负责人还是赫赫有名的任院士，特殊一点也没办法了……
好吧，特殊就是特殊，连带着连面试官和面试题都那么让人摸不着头脑！
会不会……以后两年的研究生生涯，也一直那么变态呢？面试过的许多学生，都怀着不祥的预感在认真考虑，万一真被录取，那到底是进，还是不进了……
晓还在咬着吸管纠结刚才很窘的那一幕——自己扯着坑坑巴巴的外语，在跟教授讲解自己的家乡特产。
薇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她。
“我真该跟你换一下！至少可以说外语，就算是介绍家乡特产也好啊！”薇一脸遗憾沮丧，感觉身后有人快步走来，薇揽住晓的肩膀带她闪到一旁让人过去，深知她俩的步速慢得像蜗牛，人行道又窄得很。“可她只问我六级考了几次，救命啊那根本说明不了问题嘛……”
“你外语那么好！我才不要用外语介绍家乡特产……”晓崩溃地嚷嚷。
身旁传来善意的轻笑。
晓刹住话头，顷刻瞪圆了眼。薇愣了一下，和晓同时朝声源扭过头。
……老天啊“不能在背后议论别人，否则那人会立马出现在你面前”的传闻是真的咧！
薇和晓还没傻，立即结结巴巴地打招呼：“炼……教授！”
“嗯，宣晓，董……香薇？没记错吧？不好意思啊。”教授温和一笑，薇和晓却看愣了。
……这人真的是炼教授么？跟之前办公室里那个严肃好似教导处主任的家伙判若二人呐！更别说……此时的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难道面试已经全部结束了么？
“呃……没记错没记错，我叫董香薇，她是宣晓！”薇晃过神来急忙道，忍不住有些激动——这教授居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诶！“教授记性真好！”她由衷地感叹一声，大学上了几年，能记住她的脸的老师怕也没几个吧！更别说姓名了。
“才刚见过，没有立马就忘记的道理吧。”教授笑笑，“董香薇，刚才我好像听见，你说我应该用外语向你提问？”
“呃……”薇尴尬得满脸蹿红。
教授却似乎并非为了让她难堪，转而就操起外语朝薇发问……
……这算什么，场外加试？
薇措手不及，冒了一头汗，定了定神开始谨慎作答。她没意识到，晓可注意到了——薇拎着书包的手紧紧地攥拳，手中的奶茶差点从吸管里挤出去……
“唔，不错。”教授轻描淡写地点头，结束提问。
其实也就问了几个问题不到五分钟……薇的心里揪得紧紧的像过了漫长的五小时。
听见一句不错也不能让薇松口气。
“嗯，不早了，赶紧吃午饭去吧。”薇还没回过神，教授便又来了个神转折，无比自然地跟她们告别，转向另一个方向去了。
“呃呃呃教授再见！”俩人忙说，下意识地原地站住目送教授离去。
谁料教授穿过校园中单车道小马路，居然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见她们杵在原地，还向她们招手，似乎催促她俩去吃饭之意……
啊啊啊……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这场外加试到底是怎么样啊怎么样啊！
薇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晓却羡慕薇能有这么难得的机会。
放榜之后，几家欢喜几家愁，欢喜的不全是上榜的，愁的也不全是落榜的。对于学生们的各式反应，青葵通过渊尽数收到，十分淡定地讲与柯鹏分享。
那种怪异的面试方式与面试题，是这对夫妻俩早跟大家商量好的，大家也都赞同。他们的教研室名声在外，常有各怀心思的学生们趋之若鹜，仰慕他俩威望的学生青葵与柯鹏不介意，但他们都不喜欢有些抱着功利心削尖脑袋也要挤进来的学生。
所以，他们筛选得很小心。
……虽然方法别扭了些。
晓、薇、阳各自得知自己被录取，吃惊狂喜之余……对于自己到底被教授们看中哪点，完全一头雾水。
一开始，被这个教研室录取的学生都不大习惯这些教授与众不同的风格，尤其是炼教授与杨教授，都不知道是该说他们特别好还是脱线好，在学生之中引起了许多争议。
比如说刚进来的时候，学生们发现这个教研室居然招收了超出名额的学生，不免面面相觑，怀疑是不是弄错了。而他们第一时间召集了所有同学，由杨教授致简单的欢迎词——
“欢迎各位报考我们的实验室，所有工作人员都期待各位能成为我们之中的一份子，然而接下来是我们彼此选择的时间。我们的适应期为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们将决定我们是否适合彼此……当然希望我们能相处愉快，重点是能各有收获……所以如果各位不喜欢我们教研室这个大家庭，可以在合适的时间炒我们鱿鱼，做出更为明智的选择，不耽误各位过多时间——时间就是生命，浪费时间等于谋财害命……好了就说这么多。”
大家不由得笑起来自发鼓掌，同时这才明白这个教研室比其它地方都提前了那么久招生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还可以反悔的？
有些人决定先忍忍，虽然偶尔实在不习惯教授私下和他们一样冒傻气。真的有个别人走了，怀着功利心情的。教授们问那些问题其实就是为了测试他们报考的真心，剔除动机不纯的人，可完全没有想要为难学生，就连出错并结巴严重的彬都被录取，让彬激动得……“感恩戴德”。
——这可不是教授们的原意。
可是等到习惯了之后，留下来的学生们爱死这里了。
有个导师带教时一丝不苟，闲暇时却会和大男孩们联机打网游；有个导师工作时严肃审慎得令人害怕，比如曾经让学生将同一份草案反复修改了无数次——据此人眼布红丝说是六十来次——课余却和大女孩们热乎乎地聊连续剧；有个导师平日面瘫不语，可一旦学生请教，却和蔼细致得令人如沐春风……
彬违规偷偷在桌子底下养了一只小白鼠，杨教授发现后只扬了扬眉毛说：“哦，小家伙不能养在这儿，明天之前能挪窝不？能的话我就假装没发现过。”
某个大热天下午又遇上空调罢工了，手下的几个学生蔫蔫地一边擦汗一边工作，炼教授拿着书本扇风，对着学生咕哝说：“我也没比你们大多少……顶多十岁，所以今天好热，不如我请大家去吃雪糕吧？”
“真的真的？！”几个学生马上兴奋起哄，“老师是只请我们，还是整个教研室的同学都请呀？”
“那也没问题，只是我怕其他老师会不乐意哦！”炼教授笑，“别说我诱拐大家不务正业！”
“呵呵，这个好说，老师你要准备请客了哟！”
“就算你们十九个一起去也没问题！”炼教授笑，“不过——嘘，等等等等，我们工作时间开溜是不对的，所以要快去快回！撑死不能超过二十分钟哦！”
“嗯呐嗯呐！老师放心呐！”
一分钟后，一条消息被发到了教研室的内网平台：“因为空调坏掉实在太热的原因，炼教授要请诸位同学上冷饮店啦！请肠胃健康并说服各自导师同意准假十五分钟的同学，九分钟后在北电梯间集合！逾时不候！”
让青葵和她手下的几个学生大跌眼镜的是，九分钟后，不仅十九位在读研究生全部到齐，而且还多出了……好几位教授和实验员。
“我们各领各的孩子去啦！一起一起！”某老头隔着诸位学生朝另一头的青葵挥手。
“嘘——张教授！”青葵对他的嚣张很伤脑筋，“我们要悄悄的！”
“喔喔喔……好……”张教授摸摸自己寸草不剩的光光头顶。
转头看见柯鹏领着他的学生站在电梯口，青葵跟他对视一阵，端详着彼此好笑的表情，忍不住同时噗哧出来。
“各位分批下楼哈！一部电梯挤不下……”柯鹏忍笑道，领着他的学生走进电梯，“不要走散啦！”
学生们哄笑着跟上，可着劲儿悄悄商量要坑坑老师，点些最好吃——当然也就最贵的，可是到了店里——
——炼教授她自己一上前就点了店里最出名的招牌经典，而且还一个劲地向大家推荐！让大家都无话可说了……而且还很是不好意思。
二十分钟后所有人果然安全按时回到了大楼……虽然有人的雪糕还没吃完，而且大家都遵守规定不将能“进口”的东西带进实验室，于是蹲走廊里吃的蹲走廊，藏在办公室吃的藏办公室……
尽管酷热依旧，但大家似乎都不那么在意了。
此后，每年大热天里聚众吃一回冷饮似乎就成了这个教研室的传统，若干年后，从这个教研室走出去的学生，有的也成了老师教授，也会效仿，然后在回来探望恩师时津津乐道；若干年后，一些毕了业也改了行的学生回首相聚，总免不了怀念地提起那个酷热与清凉交集的下午；若干年后……
若干年后当这批学生毕业、这批教授与实验员退休，当炼教授猝然辞世……
这个下午，在这个教研室里的日子，依然被众人恋恋念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