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若此行然（下）（1 / 1）
这年五月，淅蔚再次摆不平自己，利用了毫无戒心的青葵为他复活他儿子的转世。思仲狂怒，下了死令将青葵休息的那间寒冰室封锁。除笠光与他自己，任何人不得入内，不论与他们青葵是什么关系，不讲原因，不留情面。思仲气坏了，但却还是不得不允许王每天进来看青葵一下。笠光也气坏了，之前好不容易救回青葵，他已经感到非常后怕，王居然让这种事情又发生了一次……笠光很长一段时间没拿正眼瞧过王，任性得简直不像他。
又是一次死里逃生，青葵太累了。这次，该让王兑现他的承诺了。只要在任一天，青葵便会恪尽职守，这是她答应过的。可是……现在的她，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累，好想过一段新的生活。
一段自己做主的人生。过分的优柔寡断，对自己真残忍。
可是，青葵目瞪口呆地望着纵横出现在她的宿舍里，笑眯眯地竖起手指，冲她“嘘……”。
这会儿她正在看从图书馆借来的一本书，看见纵横出现一时愣住了。纵横是很厉害，可是他是怎么突破她隐蔽自己的铃术的？
肯定是青葵脸上的表情太过茫然了，纵横笑得更乐，他望着她，眼神闪闪的，静静地问：“恕以，欢迎么？”
“欢迎！”青葵把书一丢就从椅子上跃了起来，开心地扑进纵横怀里，又忙请纵横坐下，纵横摆摆手，坐在了青葵乱七八糟没叠被子的床上。
纵横细细地打量着她，一段时间没见，青葵身上的气息又不同了，前段她再次重伤，这次思仲不论是谁都不让探望，此后青葵康复，他却听到了消息，青葵失去全部法力，并从此离开下界了。下界再也没有人能找得到她，甚至包括思仲。
听到这些消息，纵横倒是不太意外。青葵总算开始作出自己的选择了，纵横反而觉得安慰。
他真想见见她，和她谈谈，听说她失去法力，他不免担心。唯一的问题是，他也没法找到她了。
看青葵的样子，她似乎真的是表里如一地欢迎他，可是，为何之前她又下法术隔绝下界的一切呢？纵横费了好大劲才想出破解方法。
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青葵就笔直地站在他面前，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纵横，恕我之前不告而别。”
“你终于下了决心，我很高兴。”纵横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许久不见，青葵激动过后便显得有些腼腆。纵横看了觉得有趣，不由得伸手捋了捋她的刘海。
“可是你怎么找得到我的？思仲就算来到了我宿舍，我正站在他面前，他都看不见我呢！”
纵横不由得笑了。“你这孩子是怎么下的法术？你是不是说……除非你愿意，否则不要再让下界的人找到你？”
青葵眨眨眼，“好像是，有点忘了。”
“你说的是‘下界’，可我是‘交界’，明白了么？”纵横笑着捏捏青葵的脸。
青葵恍然大悟，“哦！难怪！原来你钻了我的空子！”
“哈哈，这种事本来是你擅长的。”纵横笑着说，“开始我也找不到你，后来我开始推测你会怎么下法术，猜了好久才猜中。”
青葵低下头微微地笑，纵横打量着她，笑容渐渐淡去，语气忍不住关切起来，“听说你最近出了挺多事情。你还好吧？”
“还好。”
纵横试探着问：“能给我说说么？我知道的，都是听说。”
青葵长叹一声，知道纵横是真的关心她。“一言难尽。我还活着。”
纵横见她不答，也不勉强，只是拍拍她的肩，拢住她。她开心地在他的肩头上靠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叫他：“纵横。”
“嗯？”他直觉到她是有话要说。
青葵慢慢地说：“我很好，我已经不完全是曾经的那个小孩子了。不要觉得我一个人躲到现世很孤独什么的……现在的现世……我不是一个人了。在现世我可以很开心了。真的。”
纵横笑而不言。
“虽然我现在又不愿意去下界了，又变得完全不能使用法术……但是我不是回到原点。你懂我的意思吗？”
纵横点头说：“有点。”
青葵偷偷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可不是觉得下界的大家就不重要了。”
似乎在求得纵横的原谅。
“知道呢。”纵横把她拢在身边，知道这样的机会以后会少。“失去法力，对你来说也未尝是坏事。你真的得到黑铃了吗？”
“嗯。”青葵点头，将黑铃拿出来放在自己的腿上，纵横只是摸了摸它，什么也没有说，便让青葵收好。
“放心吧，好好使用，下界很爱你，不会怪你的。”纵横说，青葵听了这话，侧过身扑进了他的怀里，抱着他久久不愿松开。
“……纵横。”
“嗯？”
“只有在下界我才觉得自己有长辈，你懂吗？”
“有点懂。怎么了？”
青葵想了一会儿，终于说出来了。“听到长辈的安慰会真的很安心很踏实，不论之前你到底做了什么，你都觉得你会被原谅。朋友的话……还没这么有力量。”
“呵……”纵横轻笑，“明白了。你放心。”
又拍拍她的背，“你这孩子……”
“纵横。”
“嗯？”
“我找到我哥哥的转世了。”
“真的？”纵横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低头看看青葵，担心她下一句会说出什么来。
“嗯！”青葵用力点头，抬头望他，“我好高兴——我哥哥记得我！”
纵横迟疑了片刻，含蓄地问：“嗯……那他高兴么？”
青葵坐起来，偏着头，“纵横，他是沅陵，你觉得这样的话和普通情况会有差别吗？”
纵横倒吸一口气，“谁，沅陵？！”
青葵以眼神表示肯定。你没听错。
“是陵王？”纵横绽开了一个惊讶的笑，转而问：“是他主动来认你的吗？”
青葵想了想，点头，“算是。”
“那就很不同。他只与在意的过去相认。是人都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谁知，青葵听了这话并没有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来了个幅度很大的转折。
“纵横，修篁最近怎么样？”
纵横沉默了一会儿，简单地说：“听说你又出事，她在家就像疯了一样。每天就催着我出去问，自己却呆在家里哪里都不敢去。”他刹住了口，觉得要是青葵不信，多说也无用。
青葵却看着他，不像信，也不像不信。
“这次我觉得我猜到了你那法术的破解方法，在犹豫要不要来，是她一直催我来来来，我说你自己来，我害怕恕以不高兴，她又不敢。”纵横这么说着，却并没有打算谴责青葵。
“你说那么多跟我有关的事情干嘛，我问的是她好不好。”青葵若无其事。
纵横简单地说：“还好吧——那些孩子们很多都不在了。”
青葵当然知道纵横指的是什么。顿了一下，她说：“他们应该有新的幸福，和过去死守在一起是没有未来的。况且他们的过去那么多遗憾与悲伤，远远超过过去所拥有的美好。”青葵斩钉截铁地说，却不打算评价修篁，她又耸耸肩，“不过……留下是她的选择。”
“是她劝那些孩子们转世的……她说，你们去吧，下次回到下界的时候若记得我，就来看我一下，我会很高兴的，我不走，我留下来看看将来还会不会再遇到你们……会自然很好，不会，我也很高兴你们终于能忘记曾经孽缘的纠缠。”纵横轻轻地说，“她说，时间总在往前，也总有人被时光遗漏，她不介意当被遗漏的那个。”
青葵若有所思地微皱眉头，“真是她说的？”
纵横反问：“恕以你不信？”
青葵摇头，纵横却一时不知她是“不信”还是“不是”。
“如果她真的这样说，我就知道她已经正常了。”
纵横皱眉：“什么意思。”
青葵蜷在纵横身边，双手抱着膝盖：“不正常的修篁总是咬我，即使知道不是她的错，可是我被咬总会疼的嘛！”
纵横哈哈笑出来，揉了一把青葵的头发。“人家哪有‘咬’人，她又不是你！”
“去，听得懂就别打岔！”青葵忿忿地横他一眼，“你以为我不敢接近修篁我很高兴啊？告诉你，会高兴的是神经病！”
“知道呢。”纵横笑眯眯的。
“……走一个就少一个，你以为我有那么多的人可以失去吗！”
纵横再度笑而不语，又将一只手臂放在青葵的肩膀上，“懂。可怜的孩子。”
青葵睁着红通通的眼睛使劲瞪他，咬着下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队长老大快闭嘴。”
秦蓝以前曾跟她说过，越是亲密的家人，越是容易彼此深深地伤害……因为亲密，因为相信自己再怎么伤人，自己也不会因此而失去他们……所以争吵的时候说出来的话才最是伤人，才会用最是刻薄最是尖酸的话朝对方没头没脑地投掷过去……因为对彼此之间的关系感到踏实，所以才敢尽情地释放着自己的委屈……
秦蓝是在说她自己家里的事，青葵却在别的时刻不期然地想起。
可是，秦蓝的那是她的至亲啊……以血脉为保证。
可青葵呢？她和他们之间……她看不到任何毫无理由的保证。
所以她才要逃，已经长这么大了，还是只能希望借这种方法来保护自己。
不过……现在看来，她似乎可以回家了。
青葵安静地靠在纵横肩上，咬着嘴唇，又高兴又委屈地微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