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那边的消息（1 / 1）
光葵二十年。
二月下旬。
“啊……唉。”他拿起电话，茫然失神地站了片刻，将听筒放回座机上，颓然坐下。
一旁的鸿杰实在是忍不住了，转过头看着那位真是不太像样的组长。
“我说老大，”鸿杰松开鼠标，用脚轻轻地一蹬地，灵巧地把椅子旋过去，正好在正对着谭序的方位停下，底气不足地望着他，语气有一点觉得他无可救药，“辞凉说你这个样子是从几天前开始的，她说你把自己在这办公室关了一个下午加半个晚上，连饭都忘了吃，之后就成了这样，谁都不知道你怎么了。”
鸿杰叹口气，试图哄他：“您老人家就行行好告诉我们吧，我们担心得要死……而且我做你的助理做得也快挂了！——您好歹也给我个桌子呗！！”
鸿杰的崩溃不是没有道理的。几天前谭序确实将自己在办公室里关了一段时间，打开门之后就成了现在的这幅样子，至于大家会知道谭序是自己将自己关起来的，是由于聆墨被他叫来，说要见面，但谭序自己却一直没空，直到快吃晚饭了才打电话给她，说他走不开了，要她先回家。聆墨那天很哀怨地一直坐在三十一号店的办公室里，一言不发，却老是看着值班的鸿杰欲言又止，直到腾勤开车送她离开，也没说什么。
鸿杰没办法用“丢了魂”来形容谭序，但他总觉得谭序的魂是不是被拿出来过，使劲地晃了好几下然后又装了回去？不然一向干练的他怎么这么不对劲。
而且该死的，没有人问出了为什么。
谭序只是把鸿杰叫了来，让他帮忙担任助理，一句解释也不给。鸿杰天晓得又出了什么事，他不是没有干过组长助理，但那只是在谭序不在的时候代理过而已，并且这个助理也并非固定是他，有好几个够格的人轮值，但鸿杰一直没想明白组长为什么认为自己够格……
鸿杰觉得自己一点都不靠谱。
但现在他明白了，组长这么不靠谱的人，选出他这个不靠谱的人做助理，也许才是一种靠谱。
莫名其妙的谭序莫名其妙地把他叫了上来，让他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当助理，还莫名其妙地没给他桌子，让他只好搬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窝在一个巨大的储物柜前凑数，把电脑搁在柜子顶上，他连腿都没地方放。因此鸿杰一开始还以为是暂时的，谁知道已经过了好几天了。
——他的助理生涯什么时候才能完结啊啊啊！
不过话虽这么说，鸿杰还是敬业而且有本事地顶了印川边协好几天的运作，只是越来越崩溃就是了——谭序什么都丢给他！甚至连那些要签字的东西！现在整个边协系统都知道印川边协暂时是由一位叫宋鸿杰的代组长管理了！
……天知道我连大学还没毕业嘞！
“噢。”谭序好像这才注意到姿势憋屈的鸿杰，抱歉地伸伸头打量了他片刻，干脆地站起身，将自己的办公桌让给他，不由分说地命令鸿杰把他的东西都搬过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看来情况真的很严重啊！打量着谭序，鸿杰心里毛毛的，但又没办法不听谭序的命令，只得不安地把自己的办公设施都搬过来，然后更加不安地坐在谭序原本的座位上。抬头看谭序……他却走进了一旁的屏风里。
……青葵。
鸿杰把目光收了回来，不忍再看。那块屏风是因为青葵才竖立在那里的，但青葵已经很久不再从那里出现了。准确地说，她已经杳无音讯长达两个月之久。
据聆墨不确定的消息，青葵似乎真的如她所预料的那样，遭遇了生命危险。这个消息在边协所有熟悉青葵的人之中传开的那几天，边协的办公室里起了灰霾。
……不是比喻，而是，真的在办公室里起了霾。有灵感的边识以哀伤深染了空气，天花板下方弥漫着一片具象化的迷蒙，连看不见气氛的鸿杰都能感觉得到。
鸿杰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心头无助，连忙专注于工作，不敢再去想。好在，组长助理的工作实在是有够忙的啊……
“鸿杰！”谭序忽然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来。
“什么吩咐？”鸿杰偏过头，绕过一大摞资料好看着谭序的脸。
“我已经向总部打过招呼了，如果我哪天不小心出外勤的时候被人干掉，暂时顶替印川组长的很可能就是你，正式顶替的也很可能是你。”谭序的表情分外严肃。
鸿杰却哐啷一声打翻了笔筒，里面的图钉、笔、尺子和回形针撒了一地，他瞪着谭序很用力地大声说：“你不会被人干掉的！！”然后才俯下身去捡东西，强忍着令人脸孔发热的难过，不敢看谭序的眼睛。
谭序是这世界上第一个赏识他的长辈，鸿杰敬他如父，不知道将来他们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分开，但鸿杰暗暗地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临。好像任性的小孩子，但鸿杰不能不承认这种感情。
强大如青葵，都已经生死未卜……鸿杰很怕谭序的话真的会实现。青葵已经很乌鸦嘴了，鸿杰怕谭序成为下一个乌鸦嘴。
谭序若无其事地走过来跟鸿杰一起捡图钉，按按他的肩膀。说实话，他们本来都可以不必这么俯身在地捡图钉的，但他们谁也没拿出银笔。谭序说：“我告诉你一下而已。”
“不想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挂的，祸害遗千年，你就一祸害！”鸿杰失态地吼，然后又闭紧嘴巴，努力别开脸去，钻到办公桌的桌腿后，东找西找，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嗯，该死，都洒进桌子下面了！我可不想扎到脚……”
这个大男孩实在是可爱，谭序嘴角悄悄地拉起一个弧度。“你才祸害，刚坐下就打翻我东西。”
“才怪，谁让你要我在你办公室呆的？折磨我好几天了，这还不叫祸害……”
谭序把最后一个文具丢进笔筒里，抓着鸿杰的胳膊把他拉起来。鸿杰低着头接过笔筒放回桌上，看都不敢看谭序，直到谭序又回到了屏风后面，不知在干什么。
鸿杰盯着屏风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在谭序原本的位置上别扭地坐下。
有人敲门，鸿杰等着谭序答应，可谭序半天都不应门，敲门声又响了一次，鸿杰不得不抬头说：“请进！”
辞凉抓着好几支银笔和一份文件走进来，见了鸿杰脱口道：“还是你呀！组长那疯子呢？”
鸿杰连忙朝辞凉挤眉弄眼示意屏风后面，从辞凉的那个角度根本看不到屏风后面有没有人，辞凉见了吓一跳，瞪大眼吐吐舌头，赶紧捂嘴。
她把银笔和文件放在鸿杰面前，这才又说：“好吧……代组长，任务收尾结束，签字确认。”
鸿杰听了做鬼脸，比了一个要敲她脑袋的动作，这才坐下来认真看报告又签字。辞凉只是莞尔一笑，双手撑在鸿杰桌上，凑近鸿杰耳边悄声问：“老大还在疯？你知道为啥了没有？”
鸿杰耸肩摇摇头，突然移开视线。辞凉一惊，这才发现谭序已经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她旁边，伸手接过自己刚刚提交的报告，若有所思地阅读。
鸿杰没理他，只是愁眉苦脸地指了指辞凉放在桌上的银笔，“辞凉，你自己把这些顺便拿下去充电好不好？”
“不好。”辞凉干脆地说，“澄叔这次用超了预算，现在又无敌礼貌地跑了个干净，我不要又被控制室的灿叔那样盯着看！”
“灿叔也会对我抱怨……”鸿杰还没说完，谭序在一旁喃喃了一句：“现在遇见任务，还是会忍不住想打电话问她去不去……”
辞凉和鸿杰转头看他，一起陷入沉默。
“她”，是炼顾问。
难得谭序会当着组员的面，承认想念一位并不属于边协的顾问。但这位顾问在印川边协，对人都很友好，那是事实众所周知，否则那几天办公室也不会起霾。
谭序把文件收好，转身看看默然的辞凉，又看看鸿杰，望着他微微地笑了一下：“我刚才那样说……不是开玩笑的，那天我真的觉得差点要被一个人的目光干掉了。”
……哪样说？从半路听起的辞凉不明白。
而鸿杰不敢相信地说：“谁？用目光干掉你？不会吧，又不是梅杜莎，就算她也只是把人弄石化而已。”
辞凉捅了鸿杰一胳膊肘，他在这里装什么希腊神话专家呢？“别说烂话！”
“那个人……”谭序拍拍辞凉的手，示意她坐下，又从储物柜那里拖过鸿杰之前的座椅，自己坐进去，重新又望着鸿杰，“你以前貌似也见过。”
鸿杰更茫然了，“是谁？”
辞凉觉得谭序的神情有些微妙，便没有打断他们，只安静地坐着，听。
“就是……以前……你说他能把半条街上的人都吓走的那位。”
“……嗯？”鸿杰沉思了片刻，猛然抬头，震惊张大了嘴：“啊！小……小、小……！！”
辞凉急得要命，见他“小”了半天还没“小”出个所以然，真想抄起个什么拍在他头上，看能不能加快他舌头的运动速度。
见谭序严肃地点头，好像明白了的样子，辞凉更闷了。
“说快点！！”辞凉冲鸿杰不耐烦地叫嚷。
“……小怪兽的监护人。”鸿杰瞪着她，终于把话说完了。
“……？！”
轮到辞凉吃惊失语。
“怎么回事？！”震惊到一定程度，鸿杰反倒冷静下来。
“你们说的我开始‘发疯’的那天，貌似就是她的监护人，找我谈了一个下午外加一个晚上。”谭序望着两位组员终于坦白，举手打断他俩还没出口的问题，知道他们这急切的模样是想要问什么，“他说，我们边协以后再不允许去打扰炼顾问，以后所有炼顾问的事情都由他接手。”
“不许打扰，所以青葵还活着喽？！”鸿杰激动得差点站起来，只是站到一半被桌子挡住，又跌进了椅子里。
谭序摇了摇头，“我问他炼顾问怎么样，他没回答，只是一直说他没尽到责任……样子看着不太……”谭序不忍心把话说完，“我干脆问他炼顾问是不是还活着，他却答非所问地说……说炼顾问告诉他，说自己很喜欢印川边协，要他不要找我们麻烦。”
“安啦，青葵肯定还活着。”辞凉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松了一口气，“也许不那么乐观，但一定还活着。一定！”
谭序与鸿杰感激地望着她，都笑了笑。
“那位青葵的监护人，就是之前那位炼先生么？十多年前？”辞凉问。
谭序点头，“对。就是他。”
“他现身来找你了？！谈什么？！”
谭序轮番看着他们两个，终于有点要崩溃的样子，“他还说了好些，说了一些关于伏火会的好消息，但是我没办法说出来，也没办法写出来，总之就是没办法表达，我烦恼了好几天了！”
辞凉和鸿杰一起望着他，原来他这几天失常是为了这个？
“……那你为什么还说他的目光可以杀死你呢？”
谭序看着鸿杰：“他貌似对我们私自联络炼顾问很不愉快……非常不愉快……而且后来还出了点小问题。”
……这就说得通了。鸿杰不是没见过青葵这个所谓的监护人……衷心地希望以后也不必再见了。
“那天本来还想叫聆墨来一起见他的，谁知他不允许任何人再进来……还爆掉了办公室里的所有监控。”谭序少有地感到后怕。
“怪不得聆墨在这里干坐了大半个下午！”鸿杰叫。
“‘爆掉了监控’？怪不得那天控制室的人很崩溃，银笔使用量超了预算一点点就那么哀怨地瞪我们！”辞凉恍然大悟。想来他们是修谭序办公室里的监控修恼火了吧？
“怪不得那天这层楼跳闸了！”鸿杰紧跟着嚷嚷。“关键是你还没出来查看！打你电话之前还以为你不在！”
谭序看着他俩很无奈地补充：“而且我还没办法生气，因为——”
“——这人实在是太可怕了！”鸿杰接话。
“不是，是因为他根本是完全无意识的！”谭序瞪了鸿杰一眼，虽然在炼淅蔚面前有巨大的压迫感，但也没到没法对他生气的地步，“设备的碎片炸开的时候他吓得比我还厉害！他不知道做了什么，还压根不晓得那将我们的设备冲击到什么地步……就是那个时候他差点把我瞪死了……”
谭序忍不住摇了摇头。青葵在自己的领域技艺纯熟不说，对现代科技的了解程度还是相当了得的，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也能想象到边协办公室大约达到了何种科技程度，甚至在上回谭序与程梓淳见面时还能自如地使用她自己的力量安全地关闭监控。谭序对青葵的水平相当佩服，可谭序完全高看了炼淅蔚的水平……虽然炼淅蔚自称是青葵的前辈没错，可他对现世的茫然却令谭序更加茫然……
不了解情况的谭序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为啥会这样！
如果青葵知道了这件事大约会爆笑吧？或者对谭序深表同情？
“难怪那天控制室同胞们普遍情绪不佳。”辞凉低声嘟哝了一句。
“还不止……他把我办公室炸得乱七八糟，各种文件着火……”谭序补充道，辞凉大吃一惊望着他：“啊？！”
谭序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但是居然没有损失！除了监控设备彻底报废之外，他挥挥手就把火灭了，把文件和办公室都恢复原状！”
鸿杰和辞凉都说不出话来了，这种程度的超现实，确实有点严重……
“后来炼顾问她前辈竟然还道歉来着，他说他只是想确保谈话保密……”谭序接着告诉他俩，不得不承认——“……我想他可能真的不是故意的。”
安静了片刻，鸿杰问：“那你们谈了那么久，到底谈啥了？”
“我不是说我没法表达么！写也不行说也不行……”谭序有一点不耐烦，“但是我发现我可以草拟通知……我这就发三道通知，第一道，要求各位以后不可以再与炼顾问联络；第二道，冥界驻现世联络站恢复使用，联系人暂时为那位炼先生；第三道……关于伏火会事项的后续处理。”
谭序一边入神地思索着，一边回到他的屏风后拿来了几张纸，鸿杰这才发现谭序已经拟好了通知的草稿，一喜之下他从座位上蹦起来，指着办公桌：“组长！意思就是你可以坐回这里了？”
“唔？”谭序把目光从草稿上转过来，但半天之后才真的把注意力放到这边，听懂了鸿杰的问题，“唔？……嗯。”
“唷！”鸿杰欢呼一声跳开，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谢天谢地！”
辞凉偏着头打量了他们一会儿，趁机指着桌上的几支银笔问鸿杰：“这个呢？”
“我帮你拿下去！”鸿杰现在非常爽快，辞凉忍不住偷偷地乐。
本来想离开谭序的办公室的，但要站起来时辞凉又想起一件事，叫起来打断了正在往电脑里输入通知的谭序。
“对了组长！”
“怎么？”谭序分神看她。连鸿杰闻声也停住脚步，一脸好奇。
“你终于正常了的话，打个电话给聆墨！聆墨好几天前就想找你了，但是我告诉她你最近不大对劲，她就一直忍着没打电话。”
“是吗？她什么事？”谭序意外，通常聆墨不会找他的，如果她没事的话。
“不知道，你打去问嘛！”辞凉催促谭序，“快点快点，反正现在这个时候聆墨肯定在家有空！”
迫于辞凉的催促，好脾气的谭序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和日历，只得放下手头的工作，拨了给聆墨的电话。
鸿杰已经走回了刚刚谭序坐过的椅子坐下，既然谭序没有反对，他和辞凉打算等谭序打完电话问问聆墨说了啥再走。
谁知电话接通之后，谭序说了几句，表情越来越不对——越来越激动。
鸿杰和辞凉面面相觑，从谭序的表情来看，完全都看不出聆墨到底说了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聆墨聆墨聆墨，你在家？！在家吗对不对？！你马上把房间隔音、开电脑，我要跟你视频！！”谭序一手握着听筒激动地大吼，一手飞快地抄起鼠标点来点去……他很快扔了听筒，冲鸿杰和辞凉叫：“她说她见过她了！她说她受了重伤但还活着！马上跟她视频问清楚！”
什么她她她！谭序的语序一整个混乱，但辞凉和鸿杰却马上听懂了，两人皆跳起挤到谭序的电脑屏幕前，异口同声惊喜地说：“聆墨见过青葵了？！”
辞凉难以置信地大声抱怨道：“聆墨竟然能忍这么多天不说！！”
他们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聆墨漫长的上线连接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