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已殇（中）（1 / 1）
下界。
冥王办公室。
一片寂静的沉默。王坐在办公台后，一手支颐，一手扶膝，歪着脑袋光看着身边的那个人，不说话。他身侧，一名面容俊朗的青年男子倚着王的办公桌，似坐非坐，双手抱在胸前，垂着眼望着地板，也一言不发。
“呃……你……”王沉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我该称呼你什么？”
男子凝视了他片刻，不太在意地答道：“……喊我‘喂’就可以了。”
淅蔚扁了眼睛，暗自恼火——这家伙回答了跟没回答一样！他是能管对方叫“喂”吗？！能他一开始就不会问啦！结果，淅蔚还是没办法称呼……
“……你要不要去寒冰室休息一下？刚刚回溯那么多世的记忆……我怕你受不了。”
男子淡淡地摇了一下头，“不需要了，我稍稍停一阵子就走，不会太久。”
能看出来，淅蔚的神色透着几分失望，欲言又止两三次，他终究还是说了出来：“这一次……你还是不停留吗？到底要哪一世……才会让你留下？”
男子侧过脸凝望着淅蔚，有抱歉，有无可奈何。他又轻轻地摇了一下头。“每一世……都不留下吧。也许……直到哪一次我改变看法。”
淅蔚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重新闭上。
“停在这儿的话，我算是谁？”男子问淅蔚，这个问题让淅蔚盯着他看了许久，也说不出答案来。男子一笑，知道淅蔚心里的答案无非两个——若非沅陵，便是芒舢。这两个，都是淅蔚盼望他们能回来的人。
男子迎上他的目光，又微微皱起了眉，道：“淅蔚……不是我故意的，但是……我不想打击你，但是——除了沅陵……当然还有这世青城之外，其余的那些……我都已经很模糊了。包括芒舢，包括我现在外貌所呈现的紫槐……”男子指指自己的脸，“好远了淅蔚你懂吗？我现在其实觉得他们像是别人……淅蔚，对不起。”
淅蔚把托着脸的手放下了。注视了他良久，终于点了点头，缓缓地答道：“我理解。”
男子像是稍稍放下了一块大石。“暂时就叫我青城吧。”
“嗯。”淅蔚简短地答道，知道对方的用意。是想让他能比较叫得出口吧，毕竟青城和他非亲非故。
“如果你不想我的记忆有太多损耗……以后减少唤醒我的次数吧。不必每次我转世回来都唤醒我了。”
“嗯。”淅蔚点了一下头。“……青城，那你这次……什么时候走？”
青城沉吟了片刻。“淅蔚，走之前我想查一个人的生死簿。如果她最近要死，我先留下来等等她。”
“谁？为什么？”
青城露出一丝苦笑：“就是刚才我没恢复记忆之前吵着一定要去看的那个人啊——就是被她看见然后她整个跳起来的那个人啊……这辈子的小妹妹。”
“……好吧。我让笠光帮忙查。她叫什么？”淅蔚拿出了自己的黑色法铃。
“苏凡。现在的名字。”青城刚说完，淅蔚忽然道：“等等。”
“嗯？”
淅蔚收回了黑铃，“不查了吧。那丫头是天赋者，即使有人阅见了她，我也没打算让她死。”
青城听闻此言，默默地垂下了眼。“做她哥哥的时候我还老觉得她奇特呢……现在知道……原来我妹妹是天赋者。难怪……唉，真是难为她了。”青城长长地叹了口气。此时此刻，他只是青城，而已。“对了淅蔚，你是打算要她吗？”
淅蔚难辨青城的语气。“青城，你也知道下界有多久没有督道了呀……况且，少敏的加持，过了几百年，已经不如从前了。”
青城不辨可否地摇了一下头，“不是，淅蔚，我只是，只是想，如果你打算收她进下界的话……请你好好照顾她。她是个过得很辛苦的孩子，虽为我同胞妹妹，但是和我的境遇相比……天差地别。”
“若要她来，当然会照顾！”
青城低低地叹了一声，那声叹，如掠过寂静夜晚的微风。“我这世……心疼放不下的，唯她一人而已。”
外边传来猛力的敲门声，伴随着思仲的喊叫：“淅蔚！在的对吧，快开！”
淅蔚连忙蹦起来匆匆绕到门边开门，几乎忘了自己原本可以不必亲自跑过去。“你慌什么？”
“该慌的是你！”思仲的声音倒是冷静，“那个丫头如果你还要就快点过去看一下，刚才我走的时候她的呼吸心跳忽然都没了，现在那边人正在给救呢。我简单处理了一下，接下去要怎么办你快自己决定！”
“这么快？！”淅蔚一声惊呼，匆匆吩咐了思仲和青城“待在这儿别走！”，忽地一下消失了。
青城和思仲面面相觑，过了片刻，青城终于望着他说：“思仲！你看她刚才是要死了吗？”
“我看来是！怎么了，你怎么知——”思仲忽然恍然大悟，“青城！苏凡是你这世那个双胞胎妹妹对吧？！”
“嗯！”
思仲懂了什么，“那难怪了！我看你们的灵魂羁绊很深，怪不得你一死，她也很快要死呢！”
青城眉头一蹙，点了点头：“是啊……而且我跟她的羁绊，似乎比普通孪生子还要深得多。”
“可是……你们真的是孪生子？我知道你有个双胞胎妹妹，但是这丫头我看她比你瘦小得多，还以为至少差一两岁……”
青城抿了抿嘴，“……我妹妹身体弱，家里太忽视她了。”
他们没说几句，忽然听得淅蔚在现世唤他们快去，只得跟着去了。
去了之后才发现原来淅蔚是打算从现世将那个丫头偷走，需要熟知那丫头一切的青城过去帮忙，更需要熟悉现世的思仲协助周旋。去到时淅蔚是直接下令的，于是他俩都二话没说，忙碌了一通，从现世的下午一直折腾到深夜，总算将孩子给偷偷抱回了下界。
下界。
思仲家。
“这孩子身上的病怎么这么多啊？”淅蔚俯身探察着睡在思仲床中央的那个小丫头，末了忍不住冒出这样一句话。
小丫头在淅蔚法术的作用下，躺在思仲的铺盖中睡得正熟，梦中还攥紧了小拳头。青城一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身体哄她睡，一边对淅蔚道：“那也没办法啊！我得了什么病她也得了什么，都是我传染的，让她回家她也不肯，晚上还非要待在医院和我睡在一张床上……想不被我传染也难。啥肺炎败血症心肌炎之类的，死掉之前我也听不明白。”
淅蔚眨眼，“你说的那些名词我不懂，我就问你，那她心脏的毛病又是怎么回事呢？好像是娘胎里带来的！”
青城愣了一愣，显然是不知情：“什么？”
思仲不耐烦地叫道：“淅蔚你烦不烦！她有病你给治好不就完了吗！你还是不是督道出身的！追问那么多有啥意思！你都把她给绑架到下界来了，还担心啥她父母发现她的先天性心脏病忽然没有了是什么反应？！”
思仲噼里啪啦放鞭炮似的说了一大堆，淅蔚被他吼得没话说，只好闭嘴，细细地用督道术给小丫头治病。在现世再棘手的病症到了曾经的督道手上也不过片刻功夫就消失殆尽。这丫头很快又是一个健康孩子了，甚至比过去还要健康。
——至少身体上是这样。
青城见淅蔚好不容易完事了，终于将丫头裹在被子里一把抱起，紧紧地搂在怀中。他不停地亲着她的额头、鼻尖、脸颊……此生最疼爱的妹妹，以后……可能再没有机会了。
……他要走的。他并不打算留下来，或者说……他还没有考虑是否要留下的勇气。可是她，他放不下。虽然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日后的她，因为失去他，几乎也要无法生存下去……
“淅蔚，你干嘛这么仓促地决定把她带回来？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思仲一边打量着亲吻自己小妹妹的青城，一边问淅蔚。
“你没看他们往她身上插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什么管子啊线啊一大堆。多大点事儿呀就使劲折腾一个这么小的丫头，把她弄得多辛苦，我看着都难受！”
思仲像不认识似的瞪着淅蔚看了片刻：“你是冥王当然会这么说！在你那里当然小菜一碟，但人家那是打算救她的命来着！而且……你心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了，我怎么不知道？”
淅蔚用像吃了一大把盐一样的表情看着思仲，尴尬地嘘了他一句：“去去去，快闭嘴！”
思仲嗤嗤地笑了起来。
“青城，那个程度的措施你确定够了吗？”淅蔚有些不放心。
青城知道淅蔚意中所指，点头低声道：“够的了。他们不会发现的，你们照我说的做就行，很够了……爸妈要忙我的后事，不会有多少注意力在我妹妹身上的。平时他们就没怎么留心她……这次她被我传染，不是大姐发现她大白天倒在床上一直睡不醒，她早就没命了。”
“怎么这样。”淅蔚低低脱口道。
青城瞥了他一眼。“我刚才不都告诉你了吗！”
淅蔚这才发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青城今天在现世的时候，已经对淅蔚和思仲说了他能想起的关于妹妹的一切。
青城又用力往小丫头的脸上亲了一口，丫头动了动，忽然张口哀哀地哭了一声。青城心里一紧，连忙将妹妹放回床上，自己远远地躲出她可能的视线范围之外。直到淅蔚示意他“没事”，这才走了回来。
思仲诧异地问他干嘛，青城仔细地确认妹妹没醒，这才解释道：“怕给她看见啊……我不该再接触她……她以后仍将在现世生活——在她以后的生命里，我是一个永远的过去了。就让我变成她的过去吧，别再刺激她一次。”
思仲点头说了声懂，但是又道：“可是你现在的外貌不是她哥哥的样子呀！”
“啊对了！”青城一声惊叫，“从现在开始你们绝对不可以再叫我青城！给她听见就麻烦了，就叫我……叫我紫槐吧！”
对视一眼，淅蔚和思仲都点了头。
小丫头在床上不安地翻来覆去，就差没把自己缠在被子里了，小脸涨得通红，鼻翼翕动了几下，忽然嚎哭起来。大家都吓了一跳，青城本能地远远蹦到一边，而淅蔚和思仲则是一整个不知所措。与淅蔚互看了一下，思仲轻轻地把丫头抱了起来，像哄幼儿似的哄她。
……把这么个小孩子抱在怀里的感觉，让思仲想起了遥远的过去，他曾经带过的机杭和少敏。也想起在机缘巧合下，他也曾抱过刚出生时和满月时的她。这孩子……那时还是个小婴儿呢。曾经抱她的时候，他也想起过少敏。这么快八年就过去了吗？沅陵……又转过了一世。
心念忽然一动。这是一种没法解释的冲动，但思仲知道自己会听，而且永不后悔。在这之前听从直觉的每一次，也从未让他后悔过。思仲搂着小丫头在她额头上用力亲了一下，盖过她的哭声大声宣布：“这个小姑娘我要了！淅蔚青城反对不？！”
淅蔚一怔，随即喜出望外——他不是没有注意到，近几百年只有思仲带大的天赋者才成为了督道，可是难就难在思仲从来不轻易接受任何一个天赋者，淅蔚从来都只有建议的份，这种事，他不靠命令胁迫——深知这是缘分，强求不来。如今思仲肯带她，太好了！
青城身份众多，心知把妹妹交给思仲最是稳妥，也像淅蔚一样二话不说地立刻答应。
思仲的卧室内，唯有小丫头哇哇大哭，那哭声，似乎是这屋内唯一的反对……
青城不知为何却觉得妹妹哭得太凄凉，让他的心头掠过一片寒意。丫头哭着哭着慢慢睁开眼醒了，哭声也小了。一眼望见是个陌生人，她忽然惊恐地瞪着思仲刹住了哭声，身子明显一抖。她又缩成一团不敢动，凝视了思仲许久，骤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求救：“青城……哥哥——！！”
想起什么，丫头眼一眨，眼泪又掉了下来，挣扎着要从思仲怀里挣脱，不敢哭出声音却止不住抽泣。思仲使出浑身解数哄她，但她却还是闹得天翻地覆，嚎得嗓子都哑了，这才精疲力竭地倒在了思仲的被子上面，却仍是不停地抽噎，自始自终，眼泪没一刻干过。
青城心疼不已，不知不觉地走回思仲的床边坐下，望着刚才哭闹不休要找他的妹妹……
……我在这里啊，小葵，我就在这里啊！可是……现世的我已经死了，这已经是大家公认的现实……此后你必然要独自生活在现世，我不该再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了……
青城轻轻地抚摸着丫头汗湿的脊背，不想她着凉，他用法术替她烘干。神奇的是，他刚抚了她一会儿，她竟然今天头一回静了下来。她的头转在另一个方向，青城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掌下，她的心跳飞快而剧烈。——这么说，她其实不是真正地安静吧？更像是怕得不敢动！
他不安地悄悄伸头去看她的脸。她闭着眼睛，满脸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已经累得不成样子。
……一睁眼，就是几个不认识的人，衣着怪异，一个不认识的地方，陈设风格奇怪而令人不安，周围的气息陌生得瘆人……哥哥去世了——青城已经永远不在了！世界已经崩塌了……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要她了。
她好恨，恨得歇斯底里，毫无道理……会爱她的人被一个一个接连夺去，妈妈现在只会有时毫无感情地对她说几句话，爸爸和大姐再不表现出关心她了，祖父母不在了，就连哥哥都走了……她好想要跟哥哥一起去，即使是死……为什么她还没有死！为什么还没有！
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切都没有意义……灵魂和身体好像分了家，她漂浮在一片虚无中，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哭在闹……
……当然也没注意到自己忽然又爬了起来，睁着朦胧的泪眼巡视着身边的人。她迟滞的目光落在青城身上，空洞地对着他望了许久，她怔怔地向他爬过去，蹒跚缓慢，数次让被子缠住绊倒，趴倒在床上，却又重新机械地搬动四肢，像只迷途的小动物一样向他爬去……
屋内空气凝滞，三人都惊讶地看着丢了魂似的慢慢爬着的小丫头。
丫头爬到青城跟前，抬头呆呆地望着他，张口说了几个淅蔚和思仲都没听明白的词，接着身子一软，扑通一下倒在青城腿上。
青城脸色刷地一下变白，一把将已经睡着的妹妹紧紧搂在怀中，注视着大家，眼神前所未有地凝重。
“她竟然直接对我说俄语！她直接说俄语！”青城激动得令淅蔚与思仲不能理解。
“原来是俄语？难怪一下子没听懂！”
“俄语怎么了？”
青城轮番看着他们两个：“……当初爸爸教我们说俄语，是为了我们三个能说悄悄话……妈妈和大姐不懂的，小时候，妈妈和大姐无论怎么逗她，她都不会说给她们听……后来她和家里关系变糟……她只在和我说悄悄话的时候才会用俄语，就连爸爸问她还记不记得怎么说，她都骗他说忘记了！”
青城脸色苍白，“她是不是直觉里……有感觉到什么？”
——不然她也不会向他爬过来，然后就直接趴在他怀里！刚才她在思仲那儿闹得多凶啊！
“她刚才说什么了？”淅蔚低声问道。
“她说‘您’，说了好几遍。”青城摇了摇头。
小丫头软软地倒在他怀里呼呼大睡，那份踏实，就像游子漂泊多年，终于回家。就像迷路的流浪孩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落脚处。
此后，每次小丫头醒来都必须得有青城在身边，不然她就会哭闹，任怎么哄都不管用。但青城在她身边，即使是将她搂在怀里，她依然是怅然若失地默默流泪，死死抓住青城，动作小心翼翼却又充满信赖地依偎在他怀里，但是不看他。
不论何时，她口中都不停地喃喃唤着“哥哥”和“青城”。不论是谁在她眼前，除了青城，她都像听不见也看不见了，伤心而孤独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思仲悄悄地把她从青城怀里接过来，她也没了反应，目光呆滞，手却还紧紧地攥着青城的衣服不放。但她有时会非常犹豫地用不确定的目光久久打量着青城，似乎在想些什么，眼神表明她有问题又不敢问。
青城在身边时，小丫头哭得就少了，有时甚至能好一阵子不掉眼泪，听话地让思仲或淅蔚抱着，但也仅限于此。睡梦中，她还是常常忽然大哭，没有醒，但是却哭个不停，思仲抱起她在屋内来回晃悠着哄她也不管用，他们也反对为她下安镇法术——总不能永远都这样吧！直到一次青城想起什么，在丫头哭闹不休的时候试着把自己的手指放进了她口里，竟然让她一下子静了下来，慢慢又睡熟过去。
思仲讶然，青城苦笑着解释道：“……呃……她……以前非要和我挤在一张床上睡不说，还非得含着我的手指才肯睡觉，弄得我每天睡觉前一定要洗手，而且我如果不让她吮我手指的话，她下次会咬我的……小孩子可能睡觉时都有些怪癖吧。”
思仲笑起来，怜爱地望着吮着哥哥手指熟睡的小丫头，“青城，你们这对兄妹也太可爱了！”
青城只是沉沉地长叹了一声。思仲知道他是怀念，那种日子将一去不回了。
第三天，青城狠下心，离开了下界。
他知道自己该结束作为青城的存在了，很清楚再这样下去，他会毁了妹妹此后的人生。即使妹妹从来没有说出觉得他就是青城，但她举动中的倾向，是什么也抹杀不去的。但她肯定不理解，为何这么一个陌生的叔叔，能给她像在哥哥身边般的踏实感觉。
临走的前日，小丫头最后一次躺在青城的怀里安稳地睡着，青城的心里却像有山呼海啸，就像几日前，他还没有恢复记忆前，作为青城离开妹妹死去时一样哀恸。
他亲她，抱紧不放，许久许久，然而最后，他还是把她轻轻地交到思仲怀里，尽量不把这次当做真正的诀别。
“淅蔚……”他望着妹妹低声道，“将来她长大了，够坚强了……在她能够懂得的那一天，你可以告诉她这几天的事，告诉她这几天我还在她身边，虽然她不认得了。告诉她我虽然一定要走，但她永远不要怀疑我是否不再是她小时候的那个哥哥。”
淅蔚点点头，说不出话。
“帮我照顾她。”他已经重复过很多遍，“希望下次我转世回来，我们还能在这里相遇。”
“如果她最后顺利地成为督道，那就很可能会的。”淅蔚试图宽慰他。青城没有回答，而是转而开始叮嘱思仲，虽说那些叮嘱他已经说过很多遍。
“……她不挑食，但是别逼她吃那些姜啊蒜头辣椒什么的……她偏爱甜食，偶尔让她吃一次她会很高兴，如果她不肯吃饭，可以做甜粥试一试……”
“……不过如果是你要走，我估计做什么喂她都不管用。”淅蔚低低地说了一声，让青城陷入沉默。
青城走时，淅蔚去送了，而思仲在家里陪着睡着的丫头。这一次，丫头睡醒之后像丢了魂似的，只在屋里看了一圈，没看到青城，也不再寻找，只是默默地流泪，怔怔地坐着，安静得不同寻常。但她的举动却让思仲心惊——她一定能意识到什么变化！
思仲试图哄她，跟她说话，但是她一概不理，也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哭，哭累了便自己趴在床上，抱着被子蜷缩着睡了。
又一次，她在思仲抱着她去现世的路上醒来。
按青城所吩咐的，他需要时不时地让小丫头的家人看见她一下，这样青城所下的法术便会确保她的家人不再追究更多异常之处。他们可以在短时间内将她留在下界。
但丫头转头看见只有思仲一个，也一动不动，任他抱着自己走。思仲不禁有些担心——这丫头的精神看上去越来越不正常了。除了喊哥哥，她再没有说过第二句话。
就在这天，他们发现她不会哭了，脸上甚至没有了表情。他们拿小勺子给她喂吃的，勺子都伸到她嘴里将食物倒出来了，非要再告诉她“吞下”，她才会机械地将食物直接咽下，不咬不嚼——前两天，她还是没有青城喂她就不肯吃的！而且总是吃几口就吃不下了，但从这天开始，她不知道停下了，就算思仲喂得太多，她也不懂得停，直到自己反胃呕吐。
她并不像思仲与淅蔚担心的那样，青城走了之后就不好带了，相反，她变得非常好带，但是……也渐渐像没有知觉的木偶。她越来越嗜睡，他们不强行把她弄醒她可以没完没了地一直睡下去……
后来，淅蔚终于弄明白了，她出现了一种罕见的情况——与另一个灵魂羁绊太深，以至于几乎融为一体，现在另一个灵魂消失，她的魂魄也渐渐随之休眠——将表现在她这个还活着的人身上，即是，死亡。
这不是她的错，她本身也不可能懂得自己陷入了什么状况，他们不怪她，唯有竭尽全力要阻止她的休眠，用尽了能想到的所有方法。
他们努力要吸引她对世界的注意力，想方设法逗她，但她总是恹恹地看着，把她逗急了她便会无助地哭出来，却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思仲抱着她时她总是紧紧地贴在他怀里，却直着脖子硬是不敢把头靠在他身上。照着青城所说的，不时把她带回家在家人面前出现的时候，她时常整个过程都一脸茫然，显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总算是有一些反应了。思仲带她到所有他认为她会感兴趣的地方玩，看海滩，森林，瀑布，溪流，也带她到大城市，小乡村……她常常是垂着头径自昏昏睡去，不睡的时候也目光空洞凝视着虚空地默默流泪，她的双眼总是红肿的，思仲知道她仍是在哥哥离开的绝望中未曾复苏，他觉得这小丫头很可怜，但也爱莫能助。后来她有反应了，但是遇见新奇的事物时常常会忽然哭得更凶，用细弱的声音喃喃呼唤着哥哥的名字……她想多想和哥哥一起分享，然而这个愿望却再也不能实现。
不管她理不理会听不听得见，思仲都一直毫不气馁地对她说话，用轻柔的声音跟她聊天闲谈，有时候，思仲会感觉自己的努力其实并没有白费。他说话时有时并不看她，偶尔一两次，他发现她开始注意他了，眼神会有片刻落在他脸上，只是他一迎上她的目光，她便怯怯地跳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