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反悔（1 / 1）
茜珊的茜念“倩”来着……光葵十九年，冬。
现世。
丽丹。
“你反悔了？搞什么啊！”青葵听罢整一个有火没处发，不好表现出来，她冲着她面前的男人以强烈的抱怨口气：“这是能后悔的吗，啊？！你要后悔为什么不趁着活着的时候赶紧说，啊？！”
那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打量着这个女孩，皱着眉头没有回答，他的双手插在衣兜里，斜斜地靠在一个空的不锈钢解剖台上，望着青葵，眼里满是不信任的神色。
“现在是能后悔的吗！”青葵很少这么无奈，诚然，搬出下界各种她已经背得烂熟的规矩，她是有一大通可说的，可是有针对性的规矩她还真没想起来几条！她不相信自己这样就能说服对方，因此决定不从这里入手。这件事情肯定是于理不容的，但是青葵倒一下子想不出该要怎么表达这种不容！
“我就是现在才后悔了，不行吗？”男人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青葵不知自己是应该感到事情棘手，还是应该觉得松一口气——至少对方还能承认自己后悔。在现世，青葵可很少听说有一个大男人能坦诚地承认自己后悔的。问题是，他这种理直气壮的样子……
青葵以她最耐心最镇静的口吻说道：“你要后悔在心里后悔，没人能管你，可是如果你因为要去纠正事实而做了什么的话，那是不行的！你去问问下界执事有哪个人没后悔过？如果每个人都要去做什么的话，那现世的秩序还要不要了，现世的人还要不要活了，下界还要不要运作了！”
青葵的声音很低，因此能听见，当她说话的时候，教室门外似乎有人经过。她没有隐身，于是闭嘴以免引起门外的人的注意。男人见她示意，居然也配合地暂时没有说话，谁知门外那个声音正好也停在这件教室的门口……
——老天啊，你是故意的吧，讨厌什么来什么！青葵颇无奈地做个鬼脸，安静而迅速地走去藏在了洗手池和一个木质的大标本柜之间。她就知道一定会发生这种事！她没有被吓到，不过怕是待会儿会吓到人家！
钥匙的碎响，隐隐伴着隐约女声：“……就是这间，我们的学生总是抱怨……”门锁被打开的声音。说话声顿时响了不少，脚步声清晰起来。
通过对面标本柜上玻璃的反光，青葵隐约看见两个人影走近。她侧头瞥了一眼那个站在她旁边的男人。那男人也看着她。她又转回视线，忽然觉得那两个人的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青葵在认真考虑：要不要走呢？反正旁边就是洗手池，水媒介触手可及。可是走了之后这男人的事情难道就这样晾在这里？这可不行……话又说回来，现在开始施法打手势，估计会被那两个人看见了吧……走是走得成，可是她就犯了执事工作的忌了……
——得了，不要走了，被发现了就用别的方法摆平这件事吧。
青葵不禁在心里想，王和笠光真是有远见，向来有教她如何在关键时刻躲避……
——唉，别去想他们！
青葵又对自己警告道，随即醒过神来，很佩服自己居然能在这么个偷闯进别人的教室的时刻悠然走神！
正因为她走神，这才没有马上反应过来那两个人正在说什么。
“你也看得到啊……”女声，显得比刚才的年轻。
“看得到，我也驱赶过几次，可是没多时又出现了，我想干脆还是请上面来看吧，我自己一个人要弄到什么时候！”第一个女声，“而且我们这种医学院校这类事情总是比较多，但是这里只有我一个！我没完没了了……”
青葵皱眉。见反光里的一个人似乎举起了一根长长的什么，指向自己所在的藏身处……
刹那间作出决定，青葵抬手在木质标本柜上用力地敲了敲。
身边的男人大吃一惊！
“谁！”对方两人同声喝问，疾步冲到一个能看得见青葵的地方。
青葵冷静地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顺便打量着对方那两位女子。一人看上去是位中年教师，估计就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另一人很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多岁，手里举着一支……被拉长的银笔。
青葵一动不动地任她指着，知道事态有点悬。双方一时都没有说话，青葵冷不防觉得情况有点像是在对峙。她想快点结束这段时间，但是又想不出该怎么做最好。她叹了口气，等对方先动吧，反正现在要受制于她们才对……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教师厉声喝问，直觉青葵不是她们学校的学生，更何况青葵此刻出现在一间她们知道“有情况”的教室里，更不可能相信她是无辜的了。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青葵在心里抱怨了一句。
“你们是边协成员吧？”青葵心平气和地问，如果是就好回答了。不是边识怎么可能有银笔呢？除非那是一根真正的教鞭，可是有谁会弱智到拿一根教鞭想当武器，还这样指着别人？想到这里青葵竟差点失笑。
对方两人眼里同时闪过强烈的惊异。没有回答，年轻者再次质问：“你是什么人？”
“我属印川边协。”青葵郁闷地说道。
“说谎！”
青葵眨眼：“为什么？我没有啊。”虽然我不是真正地属于印川边协，可是我刚才那句话也不假……
“因为我不认识你！”年轻者话音刚落，那位教师就忍不住责备地叫道：“宸楷！”
“宸楷？乔宸楷？这个名字我听过，是你？”青葵望着那年轻者淡淡道，“辞凉对我提过，你不是核心办事处的。”
不知为何，对方的警惕竟因为青葵的这几句话而松懈下来，青葵反倒吃惊得不行。
“你到底是谁啊？”宸楷问道，“你说说你的名字？”她开始相信是她自己没记住别人，可是转念又一想……“不对呀，可是组长没说他还派了另外一组人过来！”
“我不是你们谭组长派出来的！”青葵快烦死了，幸亏这么觉得的不止她一个，那位教师也不耐烦了，干脆地下令道：“宸楷不要跟她罗嗦了，你先制住她，然后给谭序打电话让他快点上来！”
“不干！”
宸楷出手之际青葵断喝一声，竟把她的银笔打偏了方向，青葵取消自己投降的姿势嚷道：“你要打电话就快打，不要对我动来动去！”
换青葵在命令。对方可意识不到自己被青葵下令了，居然毫无疑义地开始打电话。青葵这才一副满意的样子，然后换了一种松了口气的语气：“原来谭先生也来了吗？你们可不可以早说，免得我们在这里废话半天……”
那男子原是渡导，还有点自觉，知道不能当着生灵对青葵说话，其实他也不是对青葵非常有意见，除了他自己本身的问题，他也没想给青葵找什么麻烦，直到现在还老老实实地等在青葵旁边等她解决完问题再来跟他说话。
“青葵先……炼顾问！”谭序不期然看见青葵，吓了一大跳。一句“青葵先生”差点脱口而出，又很惊险地在最后一刻及时改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想的好吗！”青葵恼火道，声音很大，“这里不是丽丹市吗？丽丹市也归你们印川边协管？”
“呃……是的，丽丹市和荆涯市一样没有自己的边协组织，都由印川边协管理。”谭序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另外两人都在盯着自己看？
“哦，好吧。”青葵提不起什么兴趣地说，“谭先生你能不能帮我说服一下她们，我闯进这里没有恶意的好吗？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得不跑进这里来，我不偷东西也不动任何地方，我只要把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带走！”
谭序有点明白青葵的意思，但还没等他来得及说话，宸楷就插了进去。
“组长！”宸楷见自己的组长和这个女孩应答熟稔，虽说稍稍放了放心，但还是很糊涂，“你真的认识这个人？她刚才自称是我们分组的！”
谭序看了看宸楷和那位教师，又转向青葵：“不好意思啊，宸楷是我们分店里的，茜珊是我们的在编组员，常驻丽丹医学院……她们刚才为难你了吗？虽然她们都不认识你，但是我发过分组通告，应该你只要报身份，她们会知道你是谁的——”
“哎啊我就是不想报身份……”青葵嘟哝道，但没等她把话说完，谭序就已经赶在她前面对宸楷和茜珊道：“你们应该知道吧？她就是那个特邀顾问，炼顾问。”
结果，宸楷和茜珊她们两个……
无视宸楷和茜珊的反应，青葵直视着谭序诚恳地道：“本来我出任务不会发生被人看见这种事的，不过今天遇见的是你们我有点难躲开，干扰你们了，我还是说句对不起吧。对不起了。”青葵望着宸楷和茜珊，“真不好意思，但是我确实什么也没动——”
茜珊讷讷地点头，谭序转向她和宸楷：“你们刚才看得怎么样了？”
“只是大致看了一下，接着就……”宸楷迟疑。
“——接着她就忙着拿银笔指向我了。”青葵漫不经心地插话，“你们想说话可不可到外面去说？站在解剖实验室里这么大味道难道不觉得头晕吗？”青葵这么说实际上是想支开他们，她跟男人还有事没完呢！但她总不能当着他们的面吧！
“不用，我没关系。”谭序说。茜珊也说：“习惯了。”
青葵一皱眉，谭序忽然对青葵道：“等等，说不定我们是因为同一个原因来的！”
是吗？青葵不怎么有兴趣。她来这里不是因为下界给她派的任务。最近下界明显不可能给她派任务了，这次只能算是她自己多管闲事。“你们来看什么？”
谭序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茜珊，道：“你说吧。”
于是茜珊说：“我们老是有学生抱怨这间教室里的气氛怪怪的，虽然只是以开玩笑的口气，也没有真的有人放在心上或者真的看到发生了什么，不过我确实能看到这里有不太寻常的气氛，我驱除了几次，但是总是驱除不干净，没隔几天又听见学生在说……”
“你们觉得是什么事？”青葵随口问。
基于以往和青葵同出任务的经验，以及青葵这句熟悉的问话，谭序直觉这次事情的原因青葵肯定又知道了！他已经默认青葵和他来的原因是同一个，于是飞快地问：“炼顾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知道什么！”青葵说，“只是我这里有个人有点小问题，我在试着帮他解决，我可不知道你们那边的事情是怎么样。”
“谁？”茜珊问。
青葵在犹豫要不要说，谁知在一旁的男人不知道看出了什么，这时急切地拍着青葵的肩膀：“督道，你正好帮我问一问她，她好像是这里的老师！”
“别拍我！你好意思？丢脸啊大伯！”青葵不耐烦地拂开他的手。
宸楷见了她的举动惊叫起来：“这里有别人？！”
青葵撇嘴：“有啊。”
“谁？”
这时那男人又拍起青葵，青葵再度扭头叫起来：“劳驾别拍我行不行？！”
“炼顾问谁在这里？是亡灵吗？我们能见吗？”谭序飞快地问。
那男人愣住——这个人怎么知道亡灵的事？督道她……
“督道，你问问她，那个最后会去哪里——”
“我不想问。”青葵冷冷地回答。
他继续拍青葵，“督道，可以的话就让我跟他们说，让我来说！”
“可以个头！”青葵实在是不想忍了，反正对方是边协。她干脆转过身去对着那人：“不可以！你没出师就到处瞎跑我原谅你了，你还想干嘛？我们一直强调生前死后两个世界不准去主动关联，难道我们说的是废话吗？之前的行为是你作为吴胜彬的决定，是现在你作为胜彬渡导不可以擅自更改的你要我说几遍？！这是原则问题！”
四下一片寂静。
“吴胜彬？”半晌，茜珊轻声地念了出来，目光瞟向了教室内的一个解剖台。
青葵静了静，忽然觉得好累：“算了，我这次给你一个机会，反正是当着边协。听着，我给你实体化，剩下你要说什么说去。我不管了，无论解决得了解决不了，只要结局已定，你给我老老实实回下界去，还有，不准对任何一个人提到今天的事，不准提到我，我会让你做到的。如果我发现你没做到，立即开除，概不原谅。我会确保这一点。胜彬渡导，要不要给我承诺？”
她最后的语气，已静如秋水。
“好。督道，胜彬给你承诺！”他打出证明的手势，又急道：“督道，你不会告诉大渡导吧？”
青葵冷静地望着他：“经过我手上的事情，我不会轻易推出去。”
胜彬听懂了潜台词，定了定神，点了头。
——她不会随便提及，但不承诺在特定的情况下仍然不说。
“不过，我等会儿会跟你一起去见你家导师。”青葵用不可置疑的眼神望着他，他迟疑了片刻，终于答应了。
于是青葵转过头，望着三位边识：“我让他出来了？”
三人都默默地点头。青葵想，反正我也不想管那么多了。她几步走开，打了个响指，抛下一句话：“胜彬渡导你自己给他们说清楚。”
胜彬无声地显形出现，不顾第一次目睹这种景象的宸楷和茜珊的反应，立即追着青葵喊道：“督道你去哪里？”
“我站在门口。”青葵一字一顿地说，倚着教室的门框，“里面的味道让我头晕。”
——你放心，你想我走我还不能走呢。
“你们先谈。”谭序对那三人说道，走到青葵身边。
他问她：“他是你们的人？”
“嗯，看他穿这样就知道了嘛。”青葵平淡地回答。
“他想干什么，把你弄得那么生气？”
青葵看他一眼，继续转回目光望着那三人，用最简单的口气说道：“他是捐献者，但他现在想要回自己的遗体。”
谭序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青葵又看了他一眼，感觉颇有趣，不由得继续说：“且不说要回去这件事行不行，光说该怎么要，他要了之后想拿那个身体怎么办，我都想不明白。我真不想答应我想不明白的事……”
“哇……”谭序一副大开眼界的样子，“还有这种事啊！”
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新奇了：遗体捐献者死后反悔，想找青葵帮他重新要回来诶！如果世界上没有青葵这个职业的人，他又该怎么办呢？
“我也是头一次听说！刚才他跟我解释完我当场就愣在那里了你知道吗，”青葵哭笑不得，“下次我还真得把这类事情写进应急预案里面，再来点别的什么我就要给搞疯了。——真巧，还遇见你们，我都不知道这是让事情变复杂了，还是变简单了。”
谭序一笑。
“唉。”青葵依着门框，揪了揪自己的头发。“真不知道他家导师是怎么教的，我还真得去见见……”
谭序轻笑起来，青葵没理他，径自又道：“我暂时还是别去想该怎么对我的上司交代了，这够我想一整天的……我真讨厌蹚浑水。”
谭序又笑：“我也不喜欢。”
很少看见青葵这么生动的样子。
“……你们谈，最好把什么都谈清楚了，把所有细节都弄清楚，别再来杀我的脑细胞。”青葵盯着他们低声地嘟嘟哝哝，双手在胸前不耐地交叉着，谭序听见她的话，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像对待熟人似的，青葵给了他一个大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