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酹(1 / 1)
光葵十九年冬。
现世。
在鸿杰飙着那辆小面包惊险无比地转过第三个弯时,谭序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鸿杰小心!”
谭序死死地抓住车窗上方的扶手,被速度压得紧紧地贴在椅背上,而在他的后座,辞凉也是一手握紧扶手,一手挽着青葵的胳膊,满脸紧张神色。青葵也拉着扶手,她的胳膊让辞凉搂得那么紧,她都开始觉得血流不畅了……
青葵事实上倒没像他们俩那么紧张,鸿杰以前把普通小车当赛车开,还硬拉着她和同伴陪他玩漂移的时候,比这惊险十倍……好吧,其实惊险的程度是差不多的。
“给我减速!”谭序愤怒地接着叫,“待会又没任务,回去直接下班,没让你赶时间!”
——如果你真的想阻止鸿杰飙车,刚才在和鸿杰抢车钥匙的时候就不要放弃……
“好的,好的,遵命。”鸿杰决定老老实实地减速,抬头看见青葵在后视镜中冲他一笑,他悄悄地向她眨了一下眼。
青葵别开脸转向车窗,不想让别人看见她在笑。
车速放慢之后,倒是可以好好地欣赏一下窗外的风景了。
他们正在一条盘山公路上,那个大财团的委托人买下了一整座山头,在半山腰建起了豪华的私家别墅不说,甚至还修了一条专供自家使用的盘山路,除了他们自家出入之外,别无它用,却还修了来回双车道……那儿空气清新,环境安静,脚下的山谷里还有一个天然的荷塘,虽然现在是冬季,但荷塘中却仍然还有几支白荷幽幽地开着,衬着未凋的碧叶,在朔风中摇摇曳曳。夕阳斜照,水面泛着细细的粼光,美好如世外……如果不去想起刚才拘禁在那家人保险箱里的恶心欲念的话。
“诶,组长,这箱里面是什么?”辞凉指着靠近车门的竖放着的一个纸箱子。谭序回头看了看。
“嗯?哦,红酒。昨天司黎放的,应该还剩大半瓶,你看看是不是。”
辞凉只好打开那个箱子,果然拿出一瓶红酒,草草地塞着塞子,却几乎像是没喝过的。
“是呀。”辞凉说,又把它放了回去。
“昨天司黎他们专利局的人不知道是开聚会还是干什么……我得告诉他,他落了半瓶酒在车里……”谭序自言自语,又从口袋里抽出一支银笔,俯身到驾驶座下摸出藏起来的小盒子,打开,换了一支出来,又问大家:“你们谁的银笔‘没电’了要换的?”
“没有。”鸿杰和辞凉一起说。
谭序便又把小盒子藏了回去。坐起身来,忽然,他盯着车窗外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辞凉你看!”
辞凉循声望去,也吃了一惊,本能地飞快握住口袋里的银笔。
一大圈奇怪的雾状的“东西”正在紧紧地追随着他们,在车子外面飞旋缠绕,没有具体的形体,只有各种阴沉的颜色,浓紫、深灰、乌蓝、灰白,交错缠绕,如洗过各色毛笔的水色,浑浊一片……而不远处,这些雾状的东西似乎还在不断地赶来……
发生了什么事?!忽然间状况诡异!
“这是什么?”辞凉瞬间紧绷起来,“很像上回墓碑路基上的气氛!”
“不清楚!”谭序顿了一会儿,吼道:“辞凉!”
“明白!”辞凉大声说,与谭序交换了一个眼神,忽然与谭序同时出手,飞速拉出银笔的一头,嗒地轻轻一声,银笔敲在了车窗上。谭序敲在右,辞凉越过青葵敲在左,车子并没有出现什么异象,但窗外的浓雾像是被骤然刮起的狂风吹开,竟后退了数十米!
谭序此刻有些庆幸开车的是“视力”普通的鸿杰,看不见那些,因此也不会在危险的山路上被挡住视线。“鸿杰,飙车!”他大声嚷道。
鸿杰早就明白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但他看不见,因此他知道自己该做的事情就是信任谭序与辞凉,并开好自己的车。此时听见谭序下了这么个命令,他居然有些啼笑皆非,但也低声说了句:“明白!”
车子嗖地一下蹿了出去。
“那些是什么……?”谭序与辞凉担忧地望着窗外。车速提升之后,那些东西似乎被甩开了,追不上他们的速度,但却一直在身后追着,锲而不舍,誓死追随……车子必须沿着弯路开,但它们却可以抄直线!
“关键是,追我们干什么?”
“你们不知道那些是什么吗?”许久没开口的青葵问,轮番看着他们两个,眼神竟然有些谴责。
“你知道?”谭序和辞凉异口同声。“你看得见?”
青葵没回答,又问:“那你们刚才对它们干了什么?”
“强行驱散而已,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跟着!”辞凉飞快地回答。
“哦……”青葵坐在座位上,不想说什么。谁都知道之前它们没有跟上是因为鸿杰一开始就在飙车,它们跟不上,车速减下来之后它们就一拥而上了,现在再次加速,它们又落在后面,可是青葵能感觉得到,它们有多么不甘……
谭序和辞凉盯着青葵,想听她会说什么,可是却只看见她回头久久地望着,一手按着车窗。
……怎么感觉有点诡异。这个青葵。
“这样不行啊——如果一直开到城里面去的话!”辞凉也望向窗外,“这些东西一直跟着,进城说不定会害别人出车祸!”
谭序伤脑筋:“是呀,可是……”
“你们不能劝说它们不要跟吗?”青葵回过头来,对上辞凉和谭序吃惊的眼神。
“‘劝说’?!”谭序的声音惊得已经轻飘起来。
青葵放弃地叹了口气,她今天的闲事管得太多了啦!原本之前谭序的工作她就不想插手的,刚才他们驱除“它们”她也不想干预,可是总不能任它们这么跟着吧,而谭序他们又不会劝说它们不要跟,只会暴力镇压……这样是不行的,而且——惹怒它们,可不是什么安全的事。
“我来吧。”青葵喃喃地说,伸手拍拍鸿杰的肩:“猪头,停车。”
“停车?!”鸿杰大叫出来,虽然他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能感觉得到啊!瞥瞥谭序和辞凉的表情,显然他们也觉得这女孩儿疯了——停车?!那些“东西”说不定会把整辆车撕碎嘞!
鸿杰看看谭序,谭序犹豫了好一会儿对他说:“那就……停车吧。”
组长都说话了。鸿杰不是不相信青葵,但是还是有着人类本能的恐惧……他慢慢降低车速的时候,窗外又被浑浊的灰雾笼罩……
车子终于刹停,青葵叮嘱道:“你们留在车里等我啊。”然后绕过辞凉身边走到面包车的车门口,伸手拉车门开关,结果——纹丝不动。
“我说大哥!你把锁打开让我出行不?”青葵颇郁闷地对鸿杰道,用手敲了敲车窗,窗外的灰雾飞散开一点点,不过很快又聚拢来。
“你还要出去?!”辞凉嘴都合不拢了。停车就停车,可没想到青葵还要出去?!外面现在……密不透风啊!辞凉简直都怀疑青葵应该是看不见的,看见的话,谁会往那堵雾墙里走?谁知道会怎么样!
“是啊是啊,快开开开开开!”青葵不耐烦地敲玻璃,“我一会儿就回来!”
鸿杰嘟哝了一句“小心点啊!”还是打开了门锁。小怪兽脾气死倔的,不让她下去,自己这边又不能满意地解决问题,她会闹个不休的!
“晓得了。”青葵心不在焉地说,目光锐利地左右看看,忽然猛地将车门拽开一条缝,闪身跃出,随即迅速拉上车门,手劲很轻,却快得差点看不清她的动作。
奇异的是,车外的灰雾却都退开到离她身子几尺外的地方,似乎畏惧似的,然后远远地追着她飞舞。青葵几步跃了开去,踩着一旁的路墩轻盈地跳开,几乎都没有看见她点地。
大部分灰雾都追着她去了,就像是群鸦追随着自己的猎物,在空中盘旋着伺机而下,辞凉看着,不觉渐渐手心冰凉,勉强从青葵身上移开视线,忽然发现还有一部分灰雾依然徘徊在车外,不肯离去……这样的“眷恋”,让人毛骨悚然!
她不由得又担心地回头去看青葵,忽然发现她向着车子跑了回来,脸上神色有点为难——她遇到什么事?
全车人的心都揪紧了……
砰砰砰……!青葵站在谭序窗外飞快地敲,大声喊:“车上不是有酒么?借我行么?”
她只是来借酒的?众人松了口气,可是——借酒干什么?浇愁?开玩笑!
“可以啊!”谭序还没愣完,正解开安全带打算回身去拿,手快的辞凉已经把红酒瓶子递给他,他急忙接过,可是又犯难了:“我怎么给你?!”
“开窗嘛,没事的!”
青葵这么肯定,谭序只好降下十厘米宽的一条缝隙,将酒瓶递出去。
“非请勿进!”青葵回头斥骂一声,居然逼退了焦躁的灰雾,乖乖地远离了洞开的窗口,只在她身后盘旋。
谭序瞠目结舌。这样也可以吗?!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在漫天的诡异气雾中间连眼都不眨一下,居然还散发着女王般的任性和傲气,口气却只像个不耐烦又捣蛋的死小孩。
“啊呀怎么可以是外国进口!原产地还是智利?浓度才13.5%?而且还是开过的……”她打量着酒瓶的标签眉头一皱,“好吧,算了,也不是我故意的……小女子这厢失敬了!”她后退几米远,拔开塞子,一扬手,将红酒横泼了出去,酒沿着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地,正好将车子绕了一圈。
奇的是,酒刚落地,众人便见围绕着车子的浑浊稀疏了不少!可他们看了一阵还是把目光挪回青葵那里,刚才她的动作随意中带着庄重,庄重中却又带着潇洒,然而潇洒中却还有着一丝丝仿佛祭祀的肃穆……这是在搞什么?他们彻底不懂了!
青葵拿起瓶子摇了摇,发现这么一泼,损失了瓶中原有的珍贵的三分之一。
她握着酒瓶,眯着眼,偏着头打量着四周,看着简直像个宿醉未醒的酗酒少女。
“这样还不好吗?”她歪着脑袋问,听见她的声音,车里的人这才惊觉谭序竟然仍开着车窗!“我真的不是陈瑀啊!勉强就只能算是她的徒弟,为什么……”她的声音为啥听上去只有哀怨?
“谭先生。”他们又看青葵走回窗前,敲敲谭序仍然开着的车窗,很哀怨地对他说:“我们刚才踏的陈瑀阵太香了,‘它们’被吸引过来不肯走,一直跟着我们这两个‘陈瑀’……你还有力气下车来,我们再给它们踏一次‘双影’么?”
“可以是可以,但是……”他迟疑地望望窗外仍然滞留的一大片灰雾。
“没关系的,你只要随我踏阵就可以了,其他事情我来就好。”
“‘只要’踏阵‘就可以’了?”谭序忍不住狐疑地脱口而出,踏阵的消耗巨大,他只在委托人家里踏过那一次,整支护身符里的能量都被消耗殆尽,银笔并不消耗他自身,而是之前用类似充电的方法输入的能量,可青葵刚才是素手上阵,依赖的完全只有她自己,而她现在要再度踏阵,而且还有“其他事情”?!你可不可以不要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你没问题吧?!”
“你没问题我就没问题。”青葵眨眨眼,看着不像说谎。
——谭序会担心她?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青葵开始感到有趣了。
谭序很干脆地闭嘴下车。
辞凉担心地望着他们两个又走进灰雾……
真的走进了灰雾,谭序这才发现原来雾气都避让着他们,在身边几尺处环绕,应该是避让着青葵吧?他不禁走得离她近一点。却不知道青葵发现了,轻轻一笑,却没有去告诉他说,“它们”其实也让着他。
“现在要怎么样?”谭序虽然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却还是只能照着青葵的话做,青葵指挥着他走到马路中间,然后再次与他一起,踏起古老的阵法来。
……幸亏这条马路上不会有别的车;幸亏现在已经是黄昏了;幸亏这里是郊区山里,没有人看见!谭序模模糊糊地想着,挥舞着银笔踏阵。他现在已经熟练了,不太需要思考,忽然发现,青葵不再是手拈剑诀,而是抄着……那个酒瓶!
谭序瞪眼。忽然觉得头上飘下紫红的雨丝,嗅一嗅,一股醇香——还是个没有塞上塞子的半满酒瓶!
不经意瞥见青葵的脸,发现她居然正在对着他笑——看着她,谭序也知道她笑什么:她手中瓶里的酒正随着她的动作,不停纷纷扬扬地泼洒出来,落得两人满脸满身。
这样看去,她居然很美,伴随着漫天飞扬的紫红酒水,虽然紫红色的酒正顺着她的眉角流下,虽然她只是个长相普通的女孩。
辞凉和鸿杰再次看呆了。等谭序与青葵终于停止了动作,他们回过神来,忽然发现雾气居然散了,无影无踪,就像从未出现。
地上居然没有酒渍。连带着那两个淋着酒雨的人,全身竟也干干的。
“没了?!”谭序醒过神来,也惊讶不已,“青葵先生,这就没了?!”
“没了呀!”青葵盯着他的眼神里居然有点惊恐,“你还想要怎么样?”
“不要!”谭序赶紧摆脱那种失态,跟紧正在向车子走去的青葵,也钻回车里。
“没了?!”鸿杰和辞凉竟然也这么叫道。
青葵简直无力了,瞥他们,没劲儿再发作。“完事了,走吧走吧。”
一车人默默,直到鸿杰以正常的车速重新出发,辞凉端详了青葵和组长好一会儿,才问:“你们刚才淋酒雨诶,身上怎么干得这么快?”
听辞凉一问,大家马上开始七嘴八舌——
“你为什么要泼酒?”
“它们到底是怎么消失的?”
“‘那些’到底是怎么跟来的?”
“‘那些’是什么?”
“为什么又要踏一次陈瑀阵?”
——谁让车里只有青葵一个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呢!
青葵抓抓头发,累死了耶!他们还不让她喘口气!
微张着嘴无声地环顾了他们一圈,她终于认命地开始解释:“辞凉说得对,那些跟上次墓碑路基上附着的灵念很相似,但那些是整个山里数千年来的灵念,有些甚至还知道真正的陈瑀。
“山里忽然建了一座别墅,又开了一条路,本来没太大的事,但那些人居然在屋子里聚集了那么多污秽的贪婪,山里的那些‘东西’有些被惊醒了,有些被打扰了,都觉得很不满,可是又没人能听它们,它们很气愤,又没地方、也没能力发泄。
“本来这些也没我们什么事,可之前我们在山里踏陈瑀阵,可能那些来自远古的仪式又惊动它们了,它们就闻讯赶来,发现我们两个踏着陈瑀的阵法……本来这也还是没我们什么事,可是,我们正好赶上日落又天未暗的时候了。光明与黑暗的交界,这个时候的世界特别活跃……”
青葵低下头去又抬头:“本来这应该还是没我们什么事,但是……这里是山里。更接近原始世界,远离现代文明的地方。城市的黑夜并不彻底,灯火彻夜通明,黄昏的躁动也因此并不太明显,可是这里是郊区嘛。
“刚好它们看我们会踏陈瑀阵,就把我们当作沟通的对象了。它们也只是想找人听听它们的抱怨,安慰它们一下而已,所以再踏一次把它们引来的陈瑀阵给它们,它们就会满意了。本来谭先生不用出来的,但是它们想看两个‘陈瑀’一起,怎么哄都不答应。”
青葵看看谭序,他的表情很是滑稽,她忍俊不禁。
“它们——把我也当成陈瑀啦?”谭序指了指自己的鼻头。
青葵笑着点头,转而又严肃起来:“可是它们对你有点生气,它们说你之前暴力驱赶它们……谭先生,暴力镇压只有在你绝对强势的时候才会有作用,可是这真的不是个好办法,能不用就尽量别用,迟早会出事的。”
谭序点点头,心里有点紧张,他也不是不知道这个。但他还是有点困惑:“可你怎么一骂它们,它们就真的不敢进我们的窗子?”
“它们喜欢有人哄嘛。有人哄的时候它们就比较像小孩,小孩总是怕被大人骂的啦对不对,所以一大声点说话,它们就会怕就会乖。”青葵笑嘻嘻地。说到底,还是要因时制宜才是。
辞凉的嘴半天没合拢,半晌才说:“我觉得你比较像个妈诶!”
青葵的眉毛耷拉下来,闷闷地赞同道:“怎么办,我也觉得我像个妈。”
鸿杰在前座爆笑,惹得青葵飞快地一掌拍过去:“笑!”
“就笑!”鸿杰笑着嚷,“小怪兽,妈怪兽,怪兽妈……哎哟!”青葵又呲牙咧嘴地给了他一下。
辞凉拼命捂着嘴,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谭序忽然有点觉得,车里坐了一车的小朋友……而他,是那个倒霉的幼儿园老师……这炼青葵亦庄亦谐,认识久了才发现,他对她的第一印象根本就是不对的!
等他们闹过,谭序这才追问,看样子憋了好久:“那酒呢?你还没说酒是干嘛的。”
“啊,酒。我回去还你一瓶。”青葵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捏着个空酒瓶不自知,赶紧放下。
“不用了不用了!我跟司黎说说就行!”谭序赶忙说,让她快讲。
“本来我想用酒祭祀的,借此敬酹,但它们还是想看我们踏阵,劝说失败嘛。”
辞凉抓住青葵的袖子:“但是你用酒绕着车划圈之后,那些东西忽然就被挡开了,进不来诶!有些还散了!”
“嗯,那也是因为酒同时是一种清净之物,在有意识使用的人手里,可以清净辟邪。”
“酒是清净之物?!”鸿杰怪叫,做了个鬼脸,“还能有比这更清净的清净之物么?”
辞凉又嗤嗤地笑起来。谭序却在很认真地听着青葵说话,希望鸿杰不要总是打岔……他祈祷青葵永远别注意到,他偷偷地从她那里学了很多东西。
青葵举双手投降:“我是说,它在某种情况下是清静之物,没说它在另一种情况下不是污浊之物嘛!”
“就算是水,到了你手里也很厉害吧!”鸿杰一边开车一边说,“你那么强!”
想到督道本身就擅长水舞之术,青葵一时竟然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闭上嘴巴。
“那最后呢?”谭序赶紧问。
“最后我拿着酒瓶踏阵泼酒,也是借仪式敬酹,最后我们都没有湿,因为酒都被它们接受了,它们接受了之后就都消散了。”青葵笑笑,有点惆怅的,“或者说……都安息了。”
——只是因为一点点不甘而已,希望有人能耐心聆听倾诉,以好言安慰一下,它们就会很满意,会很高兴地安息了,就这么简单而已啊,只是——这么简单而已啊。
听见青葵的话,辞凉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湿。谭序的样子肃穆起来。连鸿杰也静默不出声。
同为看得见隐世界的人……他们其实也懂的吧。
看看他们,青葵忽然这么觉得。
它们一定也会觉得安慰吧,因为它们也只是想要有人理解、有人懂得罢了。
安息了……就结束了。
那天剩下的路程里,大家没再怎么吵嚷,都静静地看着,看着天边橙红色的天光渐渐地消散……直至车子驶入都市,天光被璀璨的灯火取代。
总也有一天,他们的生命也会消散的吧?不过,在生命消散之后,他们去到另外一个世界,还有一个认识的家伙会在那里,她会在那边接他们的吧?还会带着那种有点疯疯癫癫,真诚如赤子的举动。想到这里,突然也觉得没有那么寂寞。
辞凉侧过脸去看青葵,发现她将手贴在脸和窗玻璃之间,用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睫毛长长地盖下来,看上去乖得很,谁能看出她是那么个背景奇特,懂得各种偏门邪道的少女?辞凉连忙去戳戳鸿杰的肩膀,让他看。谭序也跟着回过头来。
这样也可以睡着,她刚才到底是有多累?
不过……她居然信任他们到可以放心地在他们的车上睡着……谭序忽然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谭序和辞凉很为难。快到了,怎么办呢?犹豫着伸出手去,想叫醒她,却又缩回手来。
我来吧。鸿杰朝他们做了个口型,粗声粗气地说:“小怪兽!起来啦起来啦!快到了啦!起来看看玻璃窗上有没有你的口水,快帮我擦擦!”
青葵马上惊醒,把手放下:“啊?!嘁!才没有!”
鸿杰吃吃地偷笑起来,将车子稳稳地泊在停车场的车位上。
下了车,青葵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旁的鸿杰很自然地顺手摸摸她的头:“小怪兽,赶紧回去睡觉吧。”
“不行,晚上还要值班呢。”青葵揉揉眼睛,环顾四周,“嗯,去之前先买瓶啤酒清净清净,刚才送别那么多‘念’,心里沉沉的很不舒服。”
啊?晚上还要值班吗?陪着他们跑了一个下午,他们要下班了,她晚上却竟然还有工作……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要陪她去,她已经朝他们挥挥手,转身告别。鸿杰站在原地,看着青葵在橙黄色的灯光下,向着不远处的一家便利店走去,越走越远、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