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相护（1 / 1）
光葵十九年冬。
印川。
谭序又打电话来邀请青葵出任务了，青葵抱着散心的念头答应了跟队。出发之前还有一小段空隙的时间，青葵跑到边协核心办事处楼下的门店里找到辞凉，俩人好一阵闲扯。
“要走了没？”一楼门店里，闲聊了好一阵子之后，青葵忍不住问。她靠在辞凉身上，觉得大冬天的两个人挤在一起真开心。
“没呐，组长估计还在调车吧。”辞凉仰面靠在那张柔软过头的沙发背上，整个人都陷了进去，青葵刚才坐下的时候不小心滑到了辞凉身边，她也懒得坐开了，反正这么冷的天，挤在一起还真舒服。“你真的不要我告诉你这次是去干什么？”
“不要，不想听。”青葵一笑，“到时候看才有新鲜感……”
辞凉一翻白眼，“天啦，什么叫新鲜感，有时新鲜过头会死人的好不好！”
“没事啦，你知道就行了，反正我目前还死不掉……”青葵做了个无语望苍天的表情，“不过我想知道这次有谁去？”
“你我组长，司机不算，还有一个人叫江澄波。”
“搞什么，这么多？”青葵皱眉头，“事情很难做？”
“不算，澄叔是来看你的。”
轮到青葵翻白眼。“参观珍奇异兽？”
“咳，他说你跟边协合作很久了，他还没有见识过……”辞凉笑起来。话音刚落，门开了，一个头发茂密的中年男子探进头来，先看了看里面都有谁，这才说：“辞凉，走啦……炼顾问？”
“嗯。”青葵点了点头，心想他应该是江澄波。然而出于某种原因，青葵的目光在他的脸上黏住了，打量了他好一会儿，不过对方似乎没有觉察，因为他自己也在看她，还以为是自己看她看太久了，连忙松开了门把打算走开。
青葵跟着辞凉走出去的时候，悄悄问辞凉：“他是江澄波？”
“嗯。”
“他怎么知道我是我？”即使自己是与边协合作的，可是也不至于随便谁都能认出她吧？
辞凉半侧过脸，有点尴尬地悄声道：“他当时在对你和聆墨的调查组。”
……调查组。青葵笑了笑，知道辞凉一直对这件事有些尴尬，因为当时辞凉自己也在，完全未经许可地知道了青葵的各种私人信息，甚至包括一些隐私，可是现在熟悉了之后她对此感觉特别不好意思。不过青葵倒并不觉得特别介意，一时的人做一时的事，虽然自己觉得不大舒服，可是他们这么做也可以理解，而且，有时候有些她的私事辞凉也能明白，青葵倒是对不用解释松了一口气。还能怎么办呢，反正知道了也就知道了，退一步说……青葵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去计较了，一方面她觉得来日不多，另一方面，王的所作所为早已把其他的事情都推到了无关紧要的角落。
青葵随着辞凉快步走出地产店，跟上了在门边等他们的谭序和江澄波。他们走向出任务所要乘的车时，青葵与江澄波不约而同地又对视上了，谭序走在前面没有发现，但辞凉一直有点担心地在偷看他们俩的对视。
“江先生？”青葵忽然看着他开口喊了一声。
谭序的脚步倒变慢了，还回过了头来好奇地看他们，不知青葵叫江澄波干嘛。江澄波有些讶异，“啊？”
“荆涯市六里巷三十五号？”青葵令别人都莫名其妙地报了组地名，但看见江澄波若有所思的反应，她竟笑了。“是你？”
江澄波张了张嘴：“啊……三十四号？”随即他目光微微一跳，“你居然记得？”
“我猜的。”青葵腼腆地笑了。
这时辞凉插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们两个打暗号哪？！澄叔，你们什么时候认识了？！”
“小时候住旁边的邻居！”青葵其实是吃惊的，竟然在这里还遇到邻居！青葵父母的家是三十四号。
江澄波对辞凉解释说：“以前住对门。”然后又说，“可是那是很久以前了！我才住了没多久，我搬走的时候你都还很小，想不到你竟然记得！”
“因为……”青葵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望着江澄波，“因为住在那里的人都太熟我家的事了，我妈揍我的时候是从来都不会有人上来帮我拦的！每个人都装作没看见，然后关上大门躲在窗子里看！”
此言一出，剩下的三个人都尴尬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江澄波才咳了一声，无比窘迫地小声说：“后来房东看到了才告诉我不要多管闲事……说……说那家有个小孩脑子不正常。”
“还是谢谢你。我不会忘记的。”青葵静静地说。“我竟然还认得出来，我也没想到。”
江澄波不知道自己在十多年前做过的一件小事会被那个还不到五岁的孩子记住，并且一记就是十来年，更没有想到在十来年之后，他们会再次相遇，这个孩子会为了这件事认真道谢。他只是感到非常震撼，一时百感交集，此时此刻，哑在了原地。
当年他听见外面很吵，隐约地有妇人的叫骂和孩子的哭喊，觉得不安，便打开门来，正好撞见一位母亲在狠揍一个小女孩，下意识地便过去为小女孩护了几下。女孩的母亲显然是没想到突然走出个人来拦着自己，一脸怒容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居然转身砰地一下摔门进了自家院子，把带着一身伤狼狈不堪的小家伙给关在了外面。
他觉得好人该做到底，干脆把小女孩领进屋，把她抱在自己的大腿上，给她身上红肿的伤痕涂了些碘酒。他这时才发现小小的一个孩子身上的新伤旧伤竟然有那么多，他把她碰疼了，她也不闹，只是可怜兮兮地一抽身子，咬着嘴唇用受惊的目光直直地看他。一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另一只小手按在他这么年轻就长出来了的肚腩上。
这个细节给他的印象特别深刻。因为……孩子的掌心暖得火热，而他……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竟然长了一个那么大的肚腩！天呀。
他给她上好了药，打开门想送她回家，只是没想到门一开，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飞快地奔向巷子里的屋缝中钻了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原先还害怕孩子家长过来找他麻烦，谁想不久后他从窗子里往外看，发现那个女孩蜷成一团，在三十四号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他又多次不安地往外看，依然看见女孩在那里，但他终于没有再走出去。后来，三十四号里走出一个老奶奶，将小女孩领进屋去了。
在这之后，他才从房东那里听说，对面那家人的闲事最好不要管，尤其是那个小女孩。他这才听说了有关这个小女孩的种种。只不过边识出身的他并没有把他们所说的事情当真，而只是真的把这个女孩归类于精神问题，直到十多年后边协开始调查一位能看得见另一个世界的奇人，他看到了他们搜集的资料，他看见了那个人一系列的照片，从现在到以前，从大到小，在那些照片的最后，那个曾经熟悉的小女孩慢慢地还原在他的眼前。
直到那时，他依然没有立时将这两个人的影像重叠在一起。
“当初我的‘脑子不正常’，正是如今你们与我合作的缘由。”青葵低低地嘟哝了一句，大家却都还听见了。一时所有人都默然无语。江澄波忽然有点跌进了时间断层的感觉。
当年那个小小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竟然变得这么不同。
“不过我不知道如果有下次，你不会帮我拦啦，因为后来不久我家着火了，自从火灾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青葵耸耸肩，不想让气氛那么尴尬，“难得我还知道有街坊不想看见我被打死的。”
“你家着火？我不知道，我已经搬走了。”江澄波一时脱口而出，随即他又飞快地说：“为什么你妈妈要打你？”生怕冲动一过就问不出来了。
“因为我‘脑袋不正常’。”青葵叹了一声，“没办法啦……江叔叔，你可能永远是那条巷子里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了。”
青葵低头复又抬头，朝江澄波一笑，飞快地把话题转开：“江叔叔，我发现你以前的肚腩没了哦。”
“啊！这个……”江澄波一愣，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个被边协传得神乎其神的女性，真的是当年那个可怜兮兮的小丫头？这落差真大啊。江澄波忽然不知该作何感想。
已经走到车边了。青葵心想，江澄波其实还没见过她真正在与那个世界沟通时的样子，不过……既然他是边协成员，那么他应该也不会怀疑了吧？
当年的那条巷子里，总算有了一个相信她所说的真相的人，青葵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况且，江澄波在当年她挨打的时候，还护过她，虽然是因为不知情的无意。
虽然如今她已经成为他们整个组织都在敬仰的人了……不知把现在的她和当年那个狼狈而可怜的小丫头联系起来，他又会有什么感受？
青葵垂下眼睛，在他们的礼让下坐进了车里。
人生真是幻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