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烂水果（1 / 1）
印川。
边协核心办事处。
大开间的墙壁上整整齐齐地钉着钉子，成叠的文件挂了满满一墙，门边的小白板上用蓝色水笔写着各种杂乱的备注，几张黄色的便条纸挤挤挨挨地贴在白板的边框上。
许多工作人员正在这一场地宽大而陈设却又有些拥挤的办公间内上班，人数大约是这个办公室内应有人数的三分之一，虽然布置绝对正式而严肃，然而室内的气氛却并不是很拘谨。过道处甚至还有巨大的盆栽。绿萝或金钱树普普通通的，倒也生机盎然，但有位组员的椅子后边居然伺候着一株瘦骨嶙峋的年桔，显然是去年过年的应节装饰，节完后却舍不得扔掉的，虽瘦弱不见阳光，但叶子竟然反常地绿油油的，倒也可爱。
虽然众多工作人员在经过这盆年桔时都会半开玩笑地朝树的主人抱怨这树很招蚊子，但也没有人真的打算把它扔出办公室。不过，坐在这盆桔子树后的那位边识，却从来没有被蚊子的问题困扰过。
事实上，最近这些年，蚊子已经很久没有骚扰过她了。
何吟默套着一身不合适的长袖衫，抱着双臂，倚着转椅，面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耳朵上戴着巨大的耳机。
她其实没有在干正事。
吟默正在看电影——她正在她的上班时间内看电影。嗯……但她一点也不担心会被逮住什么的——事实上，提供这部电影的网站……正是边协的内网。任何组员都可以免费下载，任意选择。边协会为员工提供许多意想不到的变态福利，这显然是其中一项。
一个烫着精致卷发的女生路过吟默的座位，无意中瞥了一下她的电脑，随即笑道：“吟默，这部电影上星期就挂上网了，你今天才看呀？”
吟默感觉有人跟她说话，忙点了播放器的暂停键。“噢，栾瞬。”吟默朝对方打了个招呼，笑了笑，对方也朝她笑笑，然后沿着过道走开了，手上端着一个巨大的热水瓶。
吟默知道栾瞬是个死忠影迷，各类电影都喜欢，电影界的任何动向她总是第一个知道，凡是遇到某人在参与和电影有关的事，栾瞬八成立马会对这人自来熟。
……不过，要是对方不是吟默，栾瞬大概会聊多几句。
电影继续播放，吟默继续蜷着身子，披了外套抱着双臂坐在椅子里，头顶的空调风吹得冷飕飕的。办公间冷热不均，每次她觉得温度正好的时候别处的人都喊热，她觉得冻死了的时候别人才勉强感觉刚刚好。吟默其实对这部片子不大感兴趣，只是纯粹消磨时间。
桔子树的主人旋过椅子，敲了敲她办公桌上方的玻璃围屏，又敲了敲。貌似有话说。吟默对上这位矮小且秃顶的中年男人的目光，又顺着他视线的方向一瞥，连忙把耳机摘下。
这才意识到印川分组的组长谭序站在半开的办公室门口，用背抵着门，正在喊她的名字，看样子已经喊了好几声了。不过虽是如此，办公室内的人却像没有注意到似的，礼貌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只有坐在她身边的人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吟默！”
“哎，抱歉。”吟默道声歉，把耳机放在桌上，停了电影忙走过去。
组长继续用背抵着门等着她，等她走到门边才发现，穿黑色西装打着黄色条纹领带的组长两手中居然端着一个盛满水的粉红色大脸盆，看上去要多不搭就有多不搭。
她微微皱了一下眉以示困惑，又没有问出来，免得看上去太过多管闲事。
“哦，没啥……”组长瞟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脸盆，微微笑了笑权当解释，话头一转，“——吟默你来一下。”
“刚才在看电影。”吟默一边走一边道，没有什么表情。
谭序想，大概她觉得还是应该向他解释一下吧？不由得又微微一笑，“知道啦。”
走到他自己的办公室门口，他刚喊了一声“吟默”，话还没说完，吟默便敏捷地伸手替他撑开了门，好让他端着满盆的水走进办公室。
“谢了。”
“嗯。”吟默依旧没什么表情。
谭序把盆放在地上，绕过接待椅，顺手抄起办公桌上的写字板，写字板的顶端有个大夹子，夹住了一叠资料。谭序一边翻一边问：“吟默麻烦你出去跑一趟行吗？”
“行。”吟默不假思索，过后才问：“委托？”
“不是。”谭序翻到他想要的那一页，整个板子递给吟默，“一个恶心的巧合或者预谋，我只需要你做事件查因……当然如果能顺便解决更好。”
吟默接过板子，细细阅读……读完后仍旧是没什么表情，她说：“明白了。但是很可能又是一桩断头案啊。”
“是啊。这次行动……我们倾向于‘微控’、‘维衡’。”谭序告诉她应该掌握的大方向。
吟默点了点头。不过说实话，他们的任务不多半都是微控维衡么……不然他们边协的全称干嘛那样叫？
领导者有时不得不说废话。谭序暗自耸肩。
“分析部预演的行动计划书上面只有‘建议装备’一项，你自己酌情处理就好。”谭序指了指吟默手中的大夹子，“有什么别的需要再补充。”
“好。”吟默拈起与任务相关的几张纸翻了几下，“这几张给我了吧？”
“嗯。”谭序帮着把那几页纸取下来，又抄起一个订书机往上咔嚓一咬。“对了……”他抬起头来，眼神比刚才郑重得多，“吟默，还是一个人去？”
“当然。”吟默干脆地答道，随即又朝他淡淡一笑一颔首，“老规矩，老承诺。”
谭序会让她一个人去的，吟默知道。
她也不需要太多特殊工具，因此也没有再向组长申请什么。带几支银笔足矣，而事实上，吟默本可以什么都不带的。
……不过还是带上吧。而且还要随便地用几下，以免回来时发现任务完成，银笔的能量却一点也没有消耗……边协八成会觉得那可真见鬼了。吟默还想在边协多呆几年呢。更何况，她还挺喜欢谭序领导的小组，还有傻乎乎的辞凉啦栾瞬啦……虽然她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这次任务估计还是无头案吧……吟默这么想着，带好银笔，顺手抽了一把防紫外线的折伞，出发前往调查。
不过说出任务还打着遮阳伞，别的边识看见肯定脑子里又转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念头了吧？吟默想着，在心里悄悄地笑嘻嘻。
所谓“无头”，在他们这里指的是只能处理，却查不出由来的事件。
边协毕竟不是个精攻术法的组织……时至今日的现世，纯粹的术法，早已没落。边协所凭借的力量，与其说是术法，倒不如说是借着现世力量的便利，秘密超速发展出来的高科技……诚然，边协中的许多成员都展现出强弱不一的特殊力量，然而能当大用者，毕竟不全靠那些在吟默看来几近于儿戏的能力。边协就这样成为一个半理半玄、既游离于常理之外，又没偏离常理太远的组织。
吟默这次的目标是一个地摊，卖各种老花眼镜的地摊。买了他的眼镜的人，轻则视力变差，重则失明……吟默去调查却发现这件事与摊主无关……她就这样把这么个半生不熟的结果给呈报上去了。她知道即使是边协，对于这种事情也几乎无法调查，对于那几个受害者，边协使用传化补救。
吟默给了上头一个足以服人的理由，让他们相信此事不会再发生。
既然解决了，并且杜绝了再次发生……这个事件在边协这里就算结束了。
不过……
洁白矫健如雪豹般的身影在烈日下扑出，虽处正午的刺眼日光下，但这个影子却幽魅如同置身于最漆黑的暗夜……
城中村的街市中人来人往，摆地摊的摆地摊，开小店的开小店，推婴儿车的，牵小孩的，遛狗的，蹲下挑菜的，站着吆喝的，人声熙攘不绝，地上污水横流。环卫工人推着清洁车不停地清扫地上的烂蔬菜和破烂塑料袋，然而刚勉强扫干净，又是一堆垃圾被随手弃置在地。
没有人看见，那个洁白得不染一尘的身影穿过如此脏乱的街市，像是奔跑在另一个不同的时空，也没有人看见那个影子在摊位间矫健凶猛地追扑，如同狩猎的猛兽……
看不清形体的白影傲然昂首，口中叼着一缕浊雾……浊雾扭动盘绕，似在拼死挣扎，却奈何不了样貌性质看上去都几乎相同的苍白暗影……白影低头，似在沉思犹豫。
沉吟片刻，白影再度高傲昂头，浊雾已然消失，恍若被囫囵吞噬……
白影形体不清，貌似是在头部的地方微微咧开一条细缝，两道碎光一闪而逝……像是尖锐獠牙的森然反光，而那缝隙，恍然是个令人悚然的满意笑容。
吟默在嘈杂的街市中打着遮阳伞，使得原本便摩肩接踵的空间变得更加混乱——忙着买菜买杂物的人们还得小心被她的伞角戳中，小心提防之余不由得不耐烦地多瞥她几眼，目光从她那身洁白的连衣裙上扫过，心里啧啧讽着，这姑娘买菜还穿得那么精致，穿着一身这么漂亮的衣裳你当你是在舞台上么？这是街市啊街市啊！小心给你弄脏了，就再也洗不白喽！
可惜的是，吟默身上连一个泥点也没有，仿佛泥点自动避开了她似的。虽然刚才那辆垃圾车正从她近旁不到一尺的一个污水坑中碾过。
既然来了市场……就顺便买点菜好了。吟默在一个小摊前面挑了几根新鲜的青瓜。食物又不是必须的……况且刚刚才吃得那么饱，买几根青瓜就好了。
现在，回办公室吧。今天早上的那次任务不久前才由组长宣布告结，现在好歹也回去探探情况，毕竟，到了此刻，这个任务其实才真正算是结束。
“嗝。”
何吟默悄悄地打了个饱嗝，将装青瓜的塑料袋套在伞尾，腾出手轻轻地揉了揉肚子。很久没有吃得这么饱了！吃饱了，心情也跟着大好，哈哈，真开心！吟默觉得这种联系有点无厘头，忍不住一个人躲在伞下偷偷笑起来。
吟默没形没状的样子，世人是不曾看见过的。就连她的小童，尔，都不曾看见过。
笑着笑着，吟默忽然觉得再没有力气维持住这个笑容了。
……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回来。曈河。
曈河，在我初初来到这个世间的时候，你曾让我答应过你，不准作恶。我没有哦。谁让那个家伙要吃掉人类的“看见”……即使有再多的理由也不可以！我真的把它的理由从头到尾听过了哦！它伤害我们的眷族，它既然执意要吃……我只好也把它吃掉。你说我可以吃掉坏蛋的，它就是坏蛋啊！曈河！它不是我的同类！
那个家伙真的不是我的同类哦！曈河，它不是它不是！我才没有这样的同类……还有，它不太好吃……我吃掉它就像是人类在吃掉一个烂水果……而且太饱了，恐怕我得肚子胀、得消化好几天啊……曈河，这就算是我吃掉它的惩罚了，好不好？
拜托啊。曈河……
曈河，好久了，你回家啊，快回家，回家啊好不好……
樾一遍一遍地喊你……你到底有没有听见嘛。
曈河曈河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