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插班生（1 / 1）
光葵十九年。
十月，上旬。
荆涯。
联大附初。
这都放完国庆假期了……这都开学一个多月了……这都初三了……
怎么还会有人转学进来？！
初三学生安聆墨坐在教室左侧自己的位置上，咬着笔尾，偏着头打量讲台边靠门口方向上站着的两个人，懒洋洋地用胳膊肘支着脸颊，半趴在桌面上。
大块头的男班主任正在向全班介绍身边站着的那个女生，新转来的，插班。那女生身姿挺拔，马尾高束，脸上的表情骄傲得像个小公主，气质看着像是练了很多年的芭蕾。相较之下，她身边的班主任就像是个卖大饼的大老粗，一点也不像为人师表。
聆墨听着那个女生用悦耳的声音做着自我介绍，心不在焉地走神……近来聆墨常常走神，学业什么的相较于她所烦心的事情，在她心里根本不值得一提。
没事的时候她老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一个月前的那个清晨……那个暴雨倾盆的清晨。与突然发现世界上其实处处游荡着亡灵相比……上次月考数学到底考了多少分之流的根本令人不屑一顾！
聆墨恹恹地把手从下巴那儿拿开，彻底趴在了桌面上。心里盘算着放学溜到高中部那边，再去瞄一瞄那个自称能跟她一样看见奇异世界的学姐。那个学姐自从那天展现了一番绝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力量，奇迹般地救她一命之后，便彻底归于平淡……一副普通样子，看见她也跟不认识了似的，好似精神分裂……聆墨不论怎么仔细地观察，也无法在学姐身上看出哪怕一丝丝的不同寻常了。
聆墨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大约要神经衰弱了。
不能跟别人说……怎么可能跟别人说呢？！
走神走得太严重了呃，直到那个女生介绍完自己，走下讲台来，聆墨这才发现自己还在呆呆地盯着人家，人家的自我介绍只听见一句：人家说自己的姓名叫“兰昕”……聆墨胡思乱想着，还有人姓兰么？多罕见的姓氏，挺特别的呢，充满诗意……如果她的名字叫“亭序”就更诗意了……
滚……别扯淡！聆墨在脑海里挥挥手赶走不着边际的胡扯，咽了口唾沫。忽然她狠狠地呛了一下。
猛咳了一阵刹不住，她只好不顾上课不能饮食的规定，一把抄起自己的水瓶就咕咚咕咚地一通灌，好歹没有咳断气……
偷瞥班主任发现他没有生气，定下心神，聆墨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去。
几排之后的同一组，那个叫兰昕的转学生已经坐在了自己的新座位上。
聆墨望着兰昕不紧不慢地从书包里一样一样地掏出学习用品，眼神狐疑。
刚才为什么会那么二百五地被自己呛到……是因为她无意间对上了兰昕的眼神。
彼时兰昕正在沿着自己身旁的过道朝自己的位置走去。意识到了聆墨傻呆呆的注视，忽然将整个目光都投映在聆墨的瞳孔里……聆墨就这样呛到了。
那个眼神，像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在兰昕抬起头来看自己之前，聆墨飞快地收回目光。然而整节课，聆墨都觉得自己的后背被目光灼烧得滚烫不已。
从此让聆墨上课走神的事又多了一件。
聆墨始终无法摆脱那个谜一样的眼神，以及，那个女生一切普通的举动。
那个女生的一举一动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上课好好学习，下课努力和同学们打好关系。可是聆墨的本能总是告诉她这里面有些不对劲的地方。隐隐约约，散发出淡淡的不安气息。
聆墨没有兴趣和这个新同学打交道。她自己的朋友圈有时候会友好地带着兰昕一起活动，然而当聆墨只身一人的时候，除了礼貌客套的接触之外，她并没打算和人家交朋友。
兰昕的性格其实还满温和，并不像她的神情显示出的那样高傲。但不知怎地聆墨就是戒避。
不过聆墨其实也没对这个兰昕太上心。班级还是那个自己早已习惯的班级，多了一个转学生并不能打乱多少原先生活的轨迹。换言之，若懒得，聆墨根本不需要去注意一个转学生。
关键问题是，聆墨做不到。
一次中午，下节课是体育课，大家都提前下操场了，这是早晨的最后一节课，待会下课了就可以直接撤了，于是聆墨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落在最后，只有她的死党在等她。
教室里已经快没人了，聆墨的死党大声嚷着：“关门关灯关风扇！”一边嗒嗒地摁掉电灯的开关，然后蹦蹦跳跳地来到教室的前门，一手把着门把，一边催聆墨，快点快点，不然我把你关在教室里！
前一节课使用了大投影，因此教室里的遮光布都严严实实地拉着，下课了大家都散了，没人想起去拉开窗帘，因此正午的炽烈光线被悉数挡在窗外，教室里的灯骤然关上，顿时夸张地一暗。
“来了来了来了！”聆墨大叫，跑过去。走道狭窄，路上的桌椅被她撞得哐当直响，纷纷“避让”。
就在门边正要出去，兰昕忽然擦身而过钻进了教室，似乎忘了什么东西……
聆墨的死党见状“噢”了一下，说：“兰昕，那你最后走的话关门！”松开了门把，却被聆墨直愣愣地撞上，哎哟了一声。“小样你踩到我了！”
“阿勒阿勒，‘骚瑞’！”聆墨马上用混话道歉，匆匆拉着死党上课去了。
心里抱怨，不就是刚才擦身而过的时候兰昕看了我一眼吗，我怎么就跟个愣木头似的撞了人呢？
可聆墨心里明白，那一眼，并不仅仅是一眼而已。
这个兰昕，肯定有问题。
聆墨终于不再装作没有意识到了。
她早该明白……从那个怪学姐领着自己跨了一条怪界限起，这个世界就不一样了。
唉。
好吧，可是……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凡人所不能见的亡魂行走其间……想想是多么不真实啊！
某日晚自习，聆墨趴在课桌上一边发闷一边赶作业。这两天心脏跳得可真不规律，时不时觉得心脏猛地一阵乱跳，让人还以为自己不小心踩空了楼梯，刹那过后又若无其事，继续有规律地搏动着……难道我小小年纪就患了心律失常？还是说因为是我压力过大所致……可是……这初三才刚开始没两个月我就开始压力过大？我到了明年五六月不得心脏病爆发挂掉？！开玩笑呢吧开玩笑呢吧！
或者说……我最近见鬼见得太多了？这是附赠的后遗症？
噢，好吧，我是说亡灵。聆墨又开始心神不宁，完全忘记自己为何现在需要狂赶作业。葵姐说不能管那些叫鬼，很不礼貌……对不起了哈，哎。
聆墨这几天看见的亡魂确实比以前要多了，不过她不知道那是因为她正在逐渐地往隐世界走去。之前不怎么灵敏的视力只能让她偶尔看见一些特别显眼的，可是现在，她逐渐能够看清楚越来越多的冥界居民了。虽然她对此一无所知。
然而……偶尔不稳的心跳真的让她生出些许不安，她开始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拿着信物呼唤炼青葵……
可是，还是先别了吧。
不知为什么，聆墨并不是非常想这么做。
可虽说聆墨觉得兰昕有问题，可兰昕却迟迟没有显现出什么特别针对她的异状。这让聆墨有点闷，山雨欲来的不安最令人恐惧，明知危险在前，却没法躲，也无从避。因为根本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
晚自习下了，该走的走，该留下值日的人拿起了扫把和抹布。
轮到聆墨这一小组的几个人打扫卫生，负责扫地的一个男生开始赶人走，“快撤啦！有垃圾的同学把垃圾扔到地上，再不走的人我把他和垃圾一起扫出去！”
“对啦！”另一个等着拖地的男生把拖把往地上一顿，跟着起哄，唯恐天下不乱：“有垃圾的扔垃圾，没垃圾的扔自己！”一边喊一边哈哈大笑。有些人跟着他笑，整个教室一片嘈杂……
聆墨负责摆正全班的桌椅，这组的组长在教室的另一头给兰昕分配任务，拿着一大块抹布给她，不知是想叫她擦黑板还是擦教室的瓷砖，聆墨笑笑，这个外号“管家婆”的同学其实还挺负责的，不像其他人那样虚与委蛇。教室里的人渐渐走空了，扫地和拖地的同学功不可没……平凡的一天就要告一段落了，生活这么美好，珍宝般的一天一天却这么接连不断地谢幕……
空荡荡的教室居然让人有些惆怅。
扫地的拖地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就拎起书包溜了，值日做完万事大吉，他们才没有留下来等全组的良好美德……
等到全部值日做完，班里居然就剩下了三个同学。
“聆墨你去不去洗衣房？”“管家婆”隔着教室遥遥大叫，想叫聆墨一起去洗衣房拿回今天刚送洗的衣服。
“不去啊，我今天没洗！”聆墨喊回去。
“小卖部呢？”小卖部和洗衣房是顺路的。
“也不去！”
“兰昕呢？”
兰昕说：“我也不去……”
“好吧，那我自己去好了。”“管家婆”撇撇嘴，按习惯交代了一句“最后走的关门关灯关风扇！” 拿起自己的书包走了。
聆墨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兰昕已经从她的身后靠近过来，“你回宿舍吗？”
啊！聆墨本来想拒绝，可她难道能说她不回宿舍？这么晚了她是想干嘛？该死，刚才说了不去洗衣房又不去小卖部，这会儿没啥好借口了！
“呃……回啊。”聆墨只好说，兰昕含义明显地想和她一起回宿舍，聆墨知道假装没注意到是不明智的。尤其对兰昕，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那走吧！”
“哦……”
聆墨不得不走进了明知是陷阱的陷阱。
因为留下做值日耽搁了一阵，现在教学楼里的人已经快要散尽了。一路上的声控灯几乎都是熄的，只有聆墨和兰昕走过去的脚步才能唤起一丝光亮。
昏暗中，兰昕无声地笑了笑。
本来聆墨看不见的，但她的余光正好不巧扫到那儿，瞥见兰昕莫名其妙微笑的侧脸。心底悄悄一寒。全身本能地绷紧。
聆墨没有带书包回宿舍。她晚上回宿舍之后一向是不学习的，因此懒得带着一大堆回去之后根本不会打开的书。此时她手里只有一个水瓶。她不由自主悄悄地攥紧了它。
忽然注意到兰昕也没有带书包，手里只抓着一支笔。
初三的教室在教学楼的上层。聆墨想赶紧摆脱与兰昕同行的不舒服感，急着回宿舍，无奈兰昕的步子优雅缓慢得就像是在跳舞，她心里着急也没有办法。
沿着昏暗的楼梯下了一层楼之后，聆墨发现兰昕跟她越走越近，聆墨只好尽量往旁边走。过后才猛然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
她已在无意之中被兰昕挤到了墙边……
“安聆墨。”兰昕忽然叫她，语气认真得奇怪。
“啊，啊？”聆墨又在走神，反应过来急忙说。
“你喜欢看书么？”
妈呀。敢情你是觉得安静得太尴尬想找个话题说说吧？聆墨差点被她吓死。“呃……还好了。”
“课本除外，其他随便？”兰昕打趣。
“呃，当然不是……”聆墨陪她打趣，“说明书我也不喜欢看！”
“哈哈，你喜欢看什么？”兰昕笑得眯眯眼，“小说？”
“啊，还好了，看的。”聆墨真希望兰昕能走快一点，这人步速真慢那！
“幻想小说喜欢么？”兰昕又假装无意地问道。
终于，聆墨猛地站住了脚步。兰昕也在下一级楼梯上停了下来。
兰昕抬头看着她惊讶地问：“你怎么了？”
聆墨低头，凝视着兰昕倒映着灯光的眼睛。楼梯间橙黄色的灯光投射到兰昕的眼里，竟然反射出一点点微光。
聆墨眨眨眼，不咸不淡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再由着兰昕掌控她就要疯了。她宁愿先跳出来打破这该死的气氛，起码还能让兰昕有一点点意外。
“好吧！”兰昕甩甩头发大声地说，锐气与锋芒暴涨。凝视着聆墨的眼睛，明白没必要再演下去了。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戳破了，她也不打算再掩饰。“安聆墨，我就是想问你个问题。”兰昕深深地吸了口气，虽说并不恐惧……但她也是忌惮的。“你和隐世界到底有什么瓜葛？”
“我和什么？”聆墨倒是第一时间迷惑了，随后反击：“有瓜葛的是你吧！”
“呃……”兰昕遇见这样的抢白倒忽然间不知如何是好，随后才很郁闷地重整气势：“切！我当然有！——安聆墨，我不是想跟你吵架，我就是问你……”
兰昕觉得这气氛有点不妙，安聆墨似乎没打算跟她好好说话，可她本意并非如此！
我才不想跟你吵架，是你先的。聆墨固执地想。
“我就是想问你，你跟隐世界的关系！”
“什么叫隐世界！”聆墨火很大。
兰昕这才觉得聆墨是真的听不懂，她跺了一下脚，咬咬牙问道：“安聆墨，你能不能看见鬼？”
聆墨一整个僵住，呆了片刻，不知所措让她涌起了怒气，她爆吼一声：“去你的！”嗵嗵嗵地往楼梯下冲去。
该死，真烂！兰昕忍不住对自己今天的笨拙发起怒来，无可奈何地。
“安聆墨！你是督道吗？！”兰昕索性豁出去了，追着聆墨大喊一声。
兰昕的一句话让聆墨差点摔下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站定，回头惊惶地盯着她。
兰昕怎么会知道这个词的？震惊地凝视了兰昕片刻，聆墨跳下了最后一级台阶，飞速地消失在楼梯拐角。
天啦……这是什么破任务！兰昕以手扶额相当崩溃。还好安聆墨只是跑了，她真害怕安聆墨一怒之下攻击她……或者做出什么更恐怖的事情。
兰昕可没指望安聆墨回答她的问题，实际上，安聆墨的反应已经是她想要的回答了！虽然今天做得可真差劲呀真差劲……
还没来得及仔细地回忆刚才聆墨的所有反应，并把它们都牢牢记住……身后传来敲楼梯栏杆的声音，扶手是不锈钢的，敲起来的声音传得特别远。
兰昕被狠狠地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联想，学生处检查的老师用笔敲着栏杆出现在楼梯上方，板着脸严厉地喊着：“清校了清校了！这位女生，你，对，就是你！站在这里干嘛？！快点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