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四·细妹（1 / 1）

炎夏。

午后。

柏油马路几乎被晒得要冒白气，楼房窗户的褐色玻璃反射着刺眼的强光，街上行人零零星星，三两辆汽车停在红灯亮起的十字路口。四下里一片燥热的寂静。行道树懒洋洋地站着，地上的树荫粘滞不动。没有一丝风。

几百米外的城中村，区区几条巷子便将不远处现代化的光景隔离在外。这里受时光的侵蚀未深，还保留着一丝延绵至今的古朴。

一条小巷子里，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坐在门楼前的台阶上，大门在她身后紧紧地闭着。她穿着拖鞋，吊带背心和小短裤脏兮兮的，她时不时地往后面的大门望上一眼，又转回头来，无聊地玩弄着自己的脚趾头。在她的身边，一条臭水沟沿着屋角左右延伸开去，她有时看看黑糊糊的臭水沟中飘的厨余潲水，小鼻子会皱一皱。

巷子里也很安静，几乎空无一人，有时有骑自行车的居民从小丫头的身边悠悠掠过，并不多看她一眼。

忽然，她的小身子一缩，侧过头，直勾勾地瞪着隔壁的门楼。

那里，一个干瘦的老婆婆坐在和她相同的位置，正在盯着她。

丫头怵惕地直盯着这个老婆婆，片刻之后回过头来，强迫自己忽略那个灰白的人影，在心里碎碎念，那里没人、那里没人、那里没人……

虽说如此，丫头还是缩了起来，用双臂抱紧膝盖，尽可能地缩小自己，只希望那个影子赶快消失。

“细妹呀……”喑哑的声音在耳畔不到一尺远的地方响起，丫头吓得狠狠地一抖，飞快地抬头。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她被吓到不是尖叫，也不是马上大哭，而是浑身一寒，却屏住呼吸，完全不发出一点声响。

转过头，那张苍老得皱巴巴的脸也在同样的近处……眼窝凹陷，慈祥却诡异。

小丫头尽力往后缩，一边不要让对方离自己太近，一边拼命装作看不见她。

“细妹……别躲了，你能看见我？”老婆婆慢吞吞地说着，努力朝小丫头微笑，“你能……看见我呀……细妹，叫我一声奶奶好不好？”

“不好！！”丫头往后仰着头惊声锐叫，“我有奶奶！！”

“细妹、细妹莫怕……细妹几岁了……帮奶奶做件事好不好……？”老婆婆伸出手去就要抚摸丫头的头，丫头终于忍不住给出反应了，噌地一下蹦开一尺外。

“给奶奶找……找家里老三，你对他说……你说……你阿姆找不到厝啦，你来带阿姆返家啊，阿姆去了好远，阿姆找不得厝了，很想返家啊……”老婆婆喃喃地说，一滴泪慢慢地顺着沟壑纵横的苍老脸庞滑落，然后，又是一滴……“细妹……过马路要看车呐……车无眼的……无眼的……”

老婆婆说着，又要伸手去摸小丫头。

“呜哇……！！”

超过了她的承受力了，丫头终于吓得嚎啕大哭起来，跳起来就顺着巷子飞快地跑了，老婆婆艰难地直起身子在后面，用沙哑的声音尽可能大声地喊：“细妹莫怕、莫怕嘛……细妹莫走啊……细妹莫走……细妹……”老婆婆拉长了声音，悲伤的声音在炎炎的天光下那么凄凉，终于绝望，老婆婆望着那个丫头踉跄地奔过了弯曲小巷的尽头，声音长长地追过去，“细妹啊……车无眼的，细妹看车呐……”

天光炎炎，巷子的水泥地就要蒸出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