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二·孤桥引（1 / 1）
光葵五年。
盛夏。
哥哥去上幼儿园了，刚满四岁的小丫头一个人蹲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用吃剩的冰棍篾子挖土玩。
一来家里人没法逼迫她去上幼儿园，她一去就会把所有人都搅得不得安宁，别的孩子哄哄也就过去了，偏偏她是怎么哄都不凑效，可以从头嚎哭到尾，让所有人除了不耐烦就是崩溃。二来她的妈妈也并非很想让她去，上幼儿园学费可贵了，同时缴两个孩子并不轻松，更别说还有个正在念小学的大女儿。
时值盛夏午后，太阳烈得能把人烤焦。小丫头的奶奶看孩子被晒得慌，将丫头拎回了屋里哄她午睡。丫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精神得很，哪肯乖乖睡觉。奶奶宠孙女，答应睡醒了给她买冰棍吃，小丫头这才高兴地趴在奶奶身边假寐。
丫头的母亲听见了，大声地对她奶奶责怪道：“妈！别这么纵容小孩，会教坏的！”奶奶也只是慈祥地笑着说，一次，就偶尔一次！
丫头眯了没到一个小时就待不住了，奶奶便牵着她到巷子尾去买冰棍。回来之后小丫头坚持要呆在院子里的大太阳下，奶奶不让，小丫头只好百般保证她就蹲在桂树的影子底下不出来……
啃完了冰棍她就一个人自娱自乐，不能出门，她就在院子里挖土戳洞，不厌其烦。
玩着玩着，小丫头觉得身边有人。她转过头去，发现是爷爷，正在笑眯眯地望着她。
见她盯着自己，爷爷的眼中闪过吃惊，伸出手在小丫头面前晃了晃。
小丫头眼睛追了他的手片刻，最终还是落回他的脸上，她扔了冰棍篾子猛地跳上前，用满是泥土的手紧紧地抱住爷爷的腿，高兴地一叠声地嚷嚷：“爷爷爷爷，回家啦！爷爷去什么地方了，去了好久，小葵好想爷爷！”
爷爷的表情，已经远不是“吃惊”这么轻描淡写的词可以形容，他俯身摸摸丫头的小脑袋，对她竖起手指：“嘘……！”
“哦！”丫头立刻压低声音，回头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会儿，似乎是想看到爷爷让她小声说话的原因。
爷爷俯身向她张开双臂：“小葵来让爷爷抱抱！”
丫头便快乐地蹦到爷爷怀里。爷爷抚摸着她的头发，疼爱地亲亲她的脸颊……年仅四岁的丫头，看不懂爷爷眼中的千言万语，更看不懂那雾蒙蒙的意味深长。
与爷爷亲热完了，丫头回头朝里屋大声喊道：“奶奶！奶奶！快出来！”
爷爷顿时一惊，猝不及防，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奶奶走到院子里，见到的就是，丫头站在大太阳底下，指着一片虚空开心地对她大喊大叫：“奶奶！爷爷回来啦！”
盛夏的午后，奶奶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那么冰凉……但她毕竟是老人了，不像别人似的一惊一乍。她镇静如初地走到丫头身边，一手揽住她，温柔地说：“小葵，你看见的爷爷是什么样？”
丫头不解地大声说：“就那个样啊！奶奶自己看嘛！”
奶奶睿智，她不动声色地说：“小葵，奶奶是老花眼，看不清爷爷，你给奶奶说说爷爷穿着什么衣服和裤子？”
……老……花……眼？
丫头只好似懂非懂地给奶奶描述了一遍，听罢奶奶心惊：就是老头子当年最爱的款式啊！这丫头……平时总说她看见周围有奇怪的影子在晃，被她妈妈狠揍几次之后再也不敢说了，然而今天，却又……
莫非，难道……？
还不等奶奶说什么，丫头忽然转过脸去，似乎谛听了一会儿，然后大声道：“爷爷，奶奶就在这里呀，为什么不直接跟奶奶说呢？”
奶奶忙问：“小葵，爷爷说什么了？”
丫头皱着眉头，一定是被爷爷奶奶都弄糊涂了。“奶奶，爷爷说话你为什么听不见呐？”
“小葵，奶奶老了，耳背眼花——”
“奶奶不老！”丫头急急地叫了起来，“爷爷说叫奶奶别急慢慢走，爷爷会一直等着奶奶，爷爷一点都不着急，奶奶也别急！”丫头一口气说完，又着急地叫道：“奶奶你要去哪里呀？！”
奶奶怔怔片刻，这才搂了一直摇晃着她的丫头，“没有，奶奶哪里也不去，奶奶会陪着小城和小葵……”
“嗯……”得了奶奶保证的小丫头这才不放心地嘟哝一声，伸手似乎又拽住了虚空：“爷爷还要走吗？爷爷要去哪里……爷爷别走嘛……”
然后，又沮丧地低声说：“……还会回来吗？真的吗？……爷爷不要走嘛……”
这个孩子……真真切切地，是连通两界的唯一桥梁……这么幼小的孩子，她自己……还不懂啊。
奶奶对丫头说：“小葵，告诉爷爷，奶奶不急，啊。让爷爷再等等，奶奶一定会去找爷爷的……”
丫头瘪着嘴对爷爷重复了一遍，说完之后突然一手抓住爷爷的裤子，一手搂抱着奶奶放声大哭：“哇……爷爷奶奶都不要走！！爷爷不要走！爷爷不要青青了吗，爷爷不要青青了……”
难过的哭声终于引出了丫头正在屋里的母亲，苏皑站在一旁偷偷看了一会儿，忽然气冲冲地快步走来，“妈！你还顺着她胡说！”
“我只是哄她来着——”奶奶还没说完，苏皑手中的衣架已经重重地抽在了丫头身上：“死小孩，胡说什么，胡说八道！”她咆哮一声用力打她一下，丫头尖厉地嚎哭起来，在小小的院子里东逃西窜，奶奶还不及阻止，苏皑已经恼怒地将她拖进了屋里，锁起门狠劲地揍。
丫头凄惨的哭叫不绝于耳，然而片刻之后已经锁紧的房门忽然打开了，丫头带着满身红肿的抽打印痕哭着狂奔而出，吼了一声“谢谢爷爷！”飞跑到大门边，抖索索地开了大门，一下子逃进巷子里没影了……
平时这么关起门来揍她，若非家里其他人“营救”，她是无论如何跑不出来的……
——今天这个锁是怎么回事，怎么锁不上？
苏皑握着衣架站在门边，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