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西行(十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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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场赌胜求雨,那国王硬生生将自己后宫的佳丽们都出来看戏,文武大臣也分坐两边,一副放松的表情,时不时还谈笑几声。
好像把我们当猴子一样看似的……哦,我不是故意说猴子的,请相信我牵起的嘴角……
那什么虎力大仙欠身拱手,就要登坛,猴子一把拦住他,脸上是慵懒的笑意。
虎力大仙原本很不屑地看着猴子,表情却突然僵硬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闯不过猴子拦住他的一只手。
他只好咬牙问道:“你这是作甚?”
猴子笑道:“你也忒自重了,更不让我远乡之客。也罢,正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先生先去,必须对君前讲开,你是如何求雨?以何为令?”
虎力大仙哼了一声,高傲得从我们这个位置看只能看到他的鼻孔,大声道:“这一上坛,只看我的令牌为号:一声令牌响,风来;二声响,云起;三声响,雷闪电鸣;四声响,雨至;五声响,天晴。”
猴子假笑道:“妙,妙,请了!”
只见那虎力大仙登了高台,旁边有个小道士,将几张黄纸书的字符和宝剑递与他。虎力大仙持着宝剑,烧着符,一边囔囔念个不停。那上面乒地一响,竟真的刮起了风。那三位国师和国王见此,无不点头微笑。
八戒慌道:“不好了!这道士真有本领!”
我安慰道:“没事,等那么些布雨的仙人们见到他这副嘴脸,也得躲在云后边吐一会儿。”
猴子冷笑一声,道:“你们再莫与我说话,只管护持师父,等我办事去。”
八戒嘿嘿一笑:“我猴哥去了,这事就不用担心了。待我安慰一下师父去。”
我忙扯住他,见三藏坐立不安的焦急样子,笑道:“八戒,不忙。你去了也没用。师父既如此不相信猴子,就让他多担忧一下自己的性命罢。”
八戒也是好玩之人,遂点头称是。
但猴子办事没用多久,在那道士的令牌二声响之前,风便停了。
八戒高叫道:“那先生请退!令牌已响,怎么不见一点儿风?你下来,换我们上去!”
虎力大仙被他说得有些心慌,烧了字符,又念了些东西,只见那空中云雾遮满,八戒的笑便停了,小声道:“莫不成猴子喝酒去了?”
话音未落,云雾就散了,万里无云。
八戒又叫:“这先生只会哄这国王,搪塞百姓,全没真本事!令牌响了两下,怎么不见生云?”
三藏还未明白是猴子在暗中操作,瞪了八戒一眼,骂道:“你这夯货,快快闭嘴!若是这道士求雨成功,怕第一个将你剁了下酒哩!”
“师父莫怕,有猴哥哩!”八戒笑道。
这当儿,虎力大仙心中焦躁,散了头发,念着咒,烧了符,添了香,一连打下了两个令牌,却丝毫不见天空有变化。
我再也忍不住,学着八戒叫道:“先生!莫不是今天手气不好,只有第五道令牌管用?”
身旁突然传来一阵笑声,惊得我差点跳开一步,一巴掌拍向身旁的猴子,却被他轻松躲开,“猴子你吓谁啊!”
他不理我,只高叫道:“先生请了。四声令牌已响,更没有风云雷雨。该让我了!”
虎力大仙面子也挂不住,只能下了台让他,嘴上却道:“陛下,今日龙神都不在家。”
猴子听了,好笑道:“陛下,龙神俱在家,只是这国师法不灵,请不来。等小和尚请来你看!”
国王便道:“即去登坛,寡人还在此候雨。”
猴子闻言,就扯着三藏要登坛,三藏忙道:“徒弟,我不会祈雨。”
猴子呵呵笑道:“你不会求雨,却会念经。等我助你。”
等三藏念完经,猴子四次举棒,便下起了倾盆大雨,喜得国王和文武赞不绝口,惊得国师们一个个目瞪口呆。
我笑着望向猴子,却见他一个纵身,跳上高台,拔根毫毛变作油纸伞,帮三藏遮住了雨。雨太大,猴子将伞无限制地向三藏倾斜,让他淋不到雨,自己却半湿了衣服。
我突然想起来,好像当年在两界山我也曾这样替他撑过伞。
可我选择的是帮他撑伞,他却选择帮三藏撑伞。
最后淋湿的,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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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了雨,尽管国王想要立刻放我们过去,三位国师却上前阻住,道:“陛下,这场雨全非和尚之功,我上坛发了文书,烧了字符,击了令牌,众神皆不在。一闻我令,遂敢而来,适逢我下坛,全让这和尚占了功劳!”
他倒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猴子上前一步,道:“这等旁门法术,也不成个功果。如今有四海龙王在空中,我僧未曾发放,他就不敢退下。那国师若能叫国王现身,就算他的功劳。”
他们这些人哪有这种本事,只得到:“我辈不能,你来?”
猴子仰面朝空,厉声高叫道:“敖广何在?兄弟们都献原身来看!”
霎时间,四条龙从空中度雾穿云,飞舞向金銮殿上。国王忙在殿上焚香,众臣在阶前礼拜。直到猴子说“列为各自归去”,他们才敢回天。
思至此,也该让我们离去了。
我便拱手上前,道:“我师兄既使了神通,在下有看相猜梦的能力,请陛下也容在下献丑。”
“请了,请了。”国王道。
我状似认真地看他的相貌,道:“那恕在下直言。陛下的眉毛偏短,是急功近利之人;眼睛不大,是目光短浅之人;陛下的元气渐弱,可天庭还是饱满的,说明陛下原本是个有福气的君王,近些年却被妖道所惑,元气大减。若再不远离妖道,恐大限将至!”
“你……大胆!”国王怒道。
我冲他一笑,继续道:“这些可从陛下昨日的梦里看出,在下愚钝,只知是先人托梦,梦乃凶。在下再猜测,应与这些年陛下敬道灭僧,足足害死了一千五百多名僧人有关,倘若不听先人劝告,恐过不了几天,就要做冤魂索命的大凶梦了!梦后醒来,便只是元气损伤。若醒不来……”
“别说了!别说了!”国王惊得要从椅子上跌下来,连忙阻止我,叫道:“寡人让你们过去!让你们过去!”
“那容在下再讲一句,”我瞧一眼他身旁面如纸色的国母,道:“在下妄论,国母昨夜的梦怕是和陛下相同罢。”
“当真如此?”国王立刻转头去问国母,见到国母哆嗦着点了头后,忙拿过一旁的通关文牒盖了章,对三藏道:“高僧……多有得罪,这……通关文牒在此,你们西去罢!”
三藏虽然讶异,却面色平静地接下,用他一贯悲天悯人的语气讲:“阿弥陀佛。陛下,佛道本是一家,原无高低之分,切不可再行敬道灭僧之举。降雨乃天道安排,若无失徳之处,断断不会干旱。陛下请仔细想想,大旱之前,陛下可有做什么无道之事?”
国王认真想了想,忽然惊道:“寡人想起来了!因寡人的妃子看中了一处寺院的位置,寡人就下令拆了他的山门,毁了他的佛像,追了他的度牒,将不肯离去的僧人一一处死,建了花园……”
三藏长叹道:“这便是万事皆有因果啊。陛下,切记不可只重果,而轻了因啊。今后需三道合一,也敬僧,也敬道,也养育人才,常怀一颗慈悲心,再不能草菅人命。如此,一定江山永固。”
那国王频频点头,想来也是觉得我们这一伙不是凡人,遂认真听教。
我听着也满心欢喜,只要唐僧教育的人不是自己人,他的话就十分中听。一转头,看到猴子微微歪头,用疑问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由笑着点头,他便也笑了,用口型道“干得好”。
我们便拿起行李,正要走,却听见那三位国师的叫喊。
“陛下!万万不可!”三位国师拜倒在金銮殿上,语气已没了刚开始的高傲,求道:“不可因一场雨和一个梦便放了这些个败我等声名的恶僧!陛下应将他们推到杀场!”
他们想必也知道,伴君如伴虎,如今国王信服了三藏的话,怕是我们一走,他们的位置就不保了,遂不肯放走我们。
八戒笑道:“那国师,你是甚么身份!也敢骑在国王头上做事!”
国王的脸色在听到八戒这番话后冷了不少,道:“三位国师请起,先王已托梦给寡人,要送高僧们西去。寡人意已决,尔等莫要无礼!”
那三个国师见陛下不听他们的话,再见我们这边已要离开,心中更恼火,咽不下这口气,竟拿起兵器,追上我们。
“来得正好,老孙好久没有活动活动胫骨了!”猴子冷笑道,从耳中掏出金箍棒就迎上。八戒不肯落后,也抡起铁耙冲了上去。
那三个国师连猴子都敌不过,又何谈加了个八戒?不多时就被尽数打死,现了原形。
那些个凡夫俗子忙四处逃窜,边跑边叫:“和尚杀人啦!和尚打杀了国师!”
着实烦人。
国王被猴子和八戒吓得倒退一步,冲三藏喊道:“长老,你方才说不可草菅人命……可寡人已放你们西去,又何必打杀我的国师?!”
说完国王泪如雨下。
三藏刚要答话,猴子便抢先叫道:“你怎么这等昏乱!见那些道士的尸体,一个是虎,一个是鹿,一个是羚羊!他们本是成精的山兽,同心到此害你,见气数还旺,不敢下手。再过两年,你气数衰败,他就害了你性命,把你江山夺去!幸我等早来,除妖救你性命,你还哭甚?”
我知道猴子一定很想骂他一句“脓包”,却最终忍下。
一个侍卫战兢兢地跑过来,将三个国师的尸首拖去殿上,果然是一鹿一虎一羊。国王这才信服,叫光禄寺安排素宴酬谢我们。
我长出了一口气,这车迟国,经历了几番周折,终究是平安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