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逝（1 / 1）
再过几天便是元宵佳节，宫中上下都在费心打点。
皇后被禁，密妃已殁，后宫之事便暂时由谨妃帮忙打理。
然而，喜悦的气氛还未开始蔓延开来，便被一件事情打破。
章台御史陈炳文上书皇帝，声言昔时景初王崖间遇害一事乃是皇八子御琉辰所为。
一时间，波浪迭起。
“陛下圣明，八皇子素来礼贤下士，谦让有礼，绝非外界所言那般，望陛下明察。”楼澈跪在玉阶下，看不清高台上那位九五至尊究竟是何态度？
“楼卿之意是有人诬陷？”延和帝挑眉，见楼澈身子一颤，勾着嘴角道：“御史陈炳文可是楼相的门生啊。何况，此事与央儿有关，楼卿之意是央儿在幕后主使？”
楼澈身形微颤，半晌后方才回道：“臣万无此意，臣只是担心陛下受有心人挑拨，误会了八皇子殿下。”
“楼澈！你当真以为朕昏庸至此吗？”延和帝厉声呵斥，脸色铁青，“楼卿这般维护老八却是为何？楼夫人待发修行八年仍抵不了楼卿的竹马之情？”
楼澈身子顿时僵住，听得玉阶上的人踏着脚步驻足身前，延和帝摩挲着下巴，冷笑道：“难道你想否认当初你进京投靠朕，不是因为她吗？”
抛下在宫门口等待的下人，楼澈慢慢走在回府的路上。
这样一条路，年幼的他曾走过无数次，跟在一个小女孩的后面，踏着她走过的路，一步一步地，走了无数遍。
“楼澈哥哥，以后也这样陪在我身边好吗？”
他记得，他当初是欣快的点头的。
“夫君”，软语在畔，楼澈这才惊觉已经回到了府邸。
这座亭台楼阁堆砌的地方，若是被身旁的这个女子知道当初选址建府之地是她的家，怕又是一场风波吧。
“怎么走着回来？这大冷的天，你也受着。”桑氏将手中的暖炉塞进楼澈的怀里，环着他的胳膊走进府邸。
“这么冷的天，你何苦在这受罪？”看着被风雪所侵的发妻，纵然时光飞逝，她对他的这番情还是让他动人。
桑氏摇头轻笑，看着楼澈的神色，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惆怅。
待到了上厅，早有机灵的丫鬟婆子将炭炉添置妥当，奉上香茗，桑氏便遣她们退下，亲自将楼澈身上微湿的斗蓬褪下。
“这些事让他们做就是了。”
“不用了。”桑氏摇头苦笑，“只怕，日后我便没有这样的机会为你解带宽衣领。”
楼澈一怔，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落，“啪”的一声摔的粉碎。
“你我夫妻多年，你心中所想的事，又怎能瞒住我？”少年夫妻，她对他情深意重，他心中所想所思又怎能逃出她的眼。
只是，不闻不问罢了。
“息儿，我…我对你是真的。”以为她听到了风声，楼澈急忙辩解。
“到了如今，我还能不知道吗？你以为我还是八年前的老样子？”桑氏慢慢转过身，看着楼澈疑惑的样子，不禁笑道：“难道你真的以为八年前我是为了那个小妾吃醋吗？我既容得李氏、温氏她们。又怎会不容那个妾室呢？我在意的是在你的心中还有一个女子啊！”
正是因为在意，当年才会那般生气，怒到出府待发修行。
正是因为在意，这些年来才会装作充耳不闻，将所有情谊化在钟声木鱼中。
“不！不是这样的！”楼澈猛地抱着桑氏，力气大的似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子，“在我心中，一直都只有你，只有你！”
晶莹剔透的泪珠自明艳的脸颊上落下，如同清晨的露珠，自娇嫩的花瓣上滴落而下，桑氏满脸泪痕，低着声音道：“我知道！对不起。”
楼澈低头吻过桑氏脸上的泪痕，房间内传来低沉而幽长的叹息：“息儿，她只是我幼时的玩伴，是我的一个梦。而你，却是我的心。”
幼年的他，是帝都富商王家的家奴。
一个家奴，却被挑中陪在王家唯一的小姐身边。
读书，写字。
那个娇弱尊贵的小姐教他所有的一切。
他曾经以为，那就是爱!
因为他想要保护那个少女，让她平安、幸福。所以，当他得知小姐进宫的消息时，他便南行寻找机会，接近那个皇宫。
就这样，在那个桃花满天的季节，遇上了她！
当在皇宫时的再次相遇，她刚刚生产完，却因为产后调养不当而危及生命。
他记得当时他冒着危险进宫，看着她苍白的躺下床榻上，那一刻，他才明白，他不爱她，只是怜惜，只是感激。
“楼澈哥哥，芬儿希望你能照顾我的孩子，让他平安的长大。”气息奄奄的她用尽了力气抓着他的手恳求，直到他点头，她才放松的躺下身子，嘴角还带着笑意，“楼澈哥哥，你知道芬儿为什么喜欢走路回家吗？”
看着楼澈疑惑的摇头，王芬调皮的笑道：“只有这样，你才会走在我的身边，才会陪着我。”说着，她的眼色一暗，“我不想进宫的。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可是，爹说若是我不进宫，他便杀了你。我不能这么做的，是不是？楼澈哥哥。”
楼澈的眼睛红了，仿佛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可就是说不出来，那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小女孩，那么柔弱乖巧的女子，此刻，却是这样让他心揪。
“楼澈哥哥，如果，我不进宫该有多好！”
直到她闭目的那一刻，他才敢重新抬头看她。昔日天真无邪的少女已经成了宫中无声的牺牲品，若不是他，她该是怎样的快乐幸福啊！
若不是他！
故事讲完，楼澈已经全身瘫在软椅上，头靠在桑氏的腰间，闻着她身上噬骨的香味，仿佛内心的不安能够减轻许多。
“不论夫君如何，妾生死相随。”
这么些年的夫妻，她又怎会不懂他呢？从他踏进门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了，有些事在他的心中已经成形。
“…”
“夫君不必顾念妾身，只管去做便是。八皇子是她唯一的孩子，夫君尽力保全，也算是报了她家的厚恩。”
说道此处，一旁的楼澈也不禁泪迹斑斑，思索片刻，颔首肃然：“澈得妻如此，不枉此生。”转而一想，不由长叹，“可怜我冷落你八年，损耗了那些恩爱的日子。如今，又要连累咱们的女儿。”
想起辞冰，桑氏也是痛心疾首，八年的空白，她对于这个女儿的亏欠一直哽在心喉，“辞冰…这，都是她的造化。”
“其他人呢？”桑氏低下头，黑目如潭，急声问道。
“我总归设法保全便是。”楼澈目光幽远，已经疲劳至极，靠在桑氏身上便渐渐睡去。
红烛照耀，将他二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直至，融合成一片，乃至一点。
次日，锦国相爷楼澈率领百官于朝堂上向延和帝请奏，誓保皇八子。
延和帝震怒，斥言八皇子妄蓄大志，素有异心。命人殿前锁拿，楼澈拼死直谏，以头抢地，言明以性命担保八皇子绝无二心。
朝野动荡，八皇子一案暂且搁置，皇八字御琉辰废爵位，贬为闲散宗室。
与此同时，楼相正妻，永安侯郡主桑子衿于府中服药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