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欲养而亲不待(1 / 1)
听荷水榭,满池的芙蕖已经衰败,方才空中又淅淅沥沥的下了雪,晶莹的雪花落在芙蕖颈上,让人看不真切。
“下雪了,别坐在这了。”段桢推攘着御锦央起来,他却仍是纹丝不动的坐着,眼睛片刻不离那片荷花池。
“下雪了…”他伸出手碰触雪花,冰凉的雪花片在手掌上停留了一瞬变消失了,只留下一滴晶莹的水滴,像是泪珠。“母妃离开时,也下着雪。”
“楼相夫妇辞世并不是你的错。”
“不是吗?”御锦央终于回过头,看着眼前的好友,目光迷离恍惚。
“你以为楼澈是怎样的人物!少年丞相,他见识过的风浪远比这大得许多。可他却用这最笨的方法救了御琉辰,难不成他真的昏庸到这种地步?”段桢见御锦央一反常态,眼神木讷,知他是关心则乱,紧握的双手一拳狠狠砸在亭中支撑的一根柱子上,“皇上名义上是除八皇子,实则是除掉他身后的势力。楼澈心知皇上心意,唯有一死方能保住楼府上下,也才能保住王爷!”
“保住我?”
段桢忙不迭的颔首,凑上前解释道:“皇上这回下的棋可是一石三鸟,王爷只怕早在这棋局之中了。以王爷的智谋想要识破本就不难,可那时您心中太惦念王妃,才…”
话未说完,御锦央当即便明白过来,难怪,父皇当时的表情如此令人费解。
想通之后,御锦央便扑通跪倒在前,狠狠甩了自己两个耳光后伏地不语。见他这般,段桢反倒不知如何是好,心下着急,只能试着安慰道:“王爷莫要悔疚,如今更该振作才是。王妃身在宫中,只怕还不知情,王爷如今应想法子安慰王妃才是。”
提及辞冰,御锦央才重新抬头,然眼底已经布满血丝。
辞冰,若你知道,该是如何的伤心难过?
北风呼啸,刚刚脱去狐裘的辞冰便被夕环一把拉进屋内,身上的雪花簌簌的落在波斯格纹毛毯上。
“主子,这大冷的天,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夕环将一杯暖参茶递给辞冰,抖落她身上的积雪,板着脸道。
“我瞧着天气好去摘梅花林,谁料这雪来的古怪,这一会子工夫已经这般大了。”说着将手中的梅花递给夕环,夕环将梅花放在窗前的紫蕴琉璃瓶中。
“主子今天怎么这么好的兴致,竟去了梅园?”这几日,不知为何辞冰已经能够在宫中四处走动了,却始终不能离开宫门半步。
“不是兴致好,昨夜我在榻上一直睡不安稳,这才起早出去。”抚着额头,今早开始眼皮便一直跳着,屋外风雪之势渐强,辞冰心中忐忑,不安的问道:“这几日总是莫名的想起爹娘,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夕环不在乎的笑道:“主子多心了,现如今又不是前些年,相爷和夫人鹣鲽情深,何况府中那么些下人,能出什么事?主子若是不放心,奴才稍后去打听打听。”
“也是。”辞冰连连颔首,“许是我多心了。”
正说着,忽听门外急促的脚步声,门还未开便听见夕玦急迫的声音,“不得了,夕环,相爷他…”推门而入见辞冰也在屋中,便立时止住了声音。
辞冰心中本就不安,现听着夕玦的话,更是着急,走上前去忙问道:“相爷怎么了?”
夕玦捂住嘴,双目呈现恐惧之色,见辞冰询问立时便叩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如今到是出息了,在屋外这般嚷嚷,正经问你,你倒不说了!”辞冰担忧父亲,语气不免严厉了几分,见夕玦仍纹丝不动的跪在原地,冷然怒道:“你不说,只当我不会向别处打听?”
说着便要提步向外走去,夕环忙拦着,转而向夕玦劝道:“什么事你快说便是,也免得主子着急。若是真出了事情,你这样瞒着能有什么用处?”
只见夕玦俯首叩了三个头,抬起头来,眼睛早已肿得如核桃一般,雪花染白了她鬓间的发丝,倒有几分萧瑟之感。夕玦哑着声音道:“主子,相爷和夫人都去了。”
“什么?你说什么?”辞冰不可置信的摇着夕玦的身子,声音抖的不成样子。
“听说相爷在金殿上拼死直谏,请皇上饶了八皇子,夫人在家中服药也去了。”乍听的这些话,她也不可置信的再三询问那些宫娥太监,直至看到二少爷抱着相爷的尸身这才确信。
那个权倾朝野的人,真的死了!
“冰儿——”御锦央刚进院子便听见屋内隐约的哭声,心中暗道不妙,箭步进来,看到已经瘫坐在地上的辞冰,不禁心酸,将她小心的抱起放在软垫上,见她双目呆滞,不确定的唤了几声。
辞冰目光流转至御锦央处,紧紧的抓住他的蟒袍,颤声说到:“央,带我回家!我要回家!”
不知道是怎样回的楼府,天玑狠狠的抽着马儿,跌跌撞撞的一路来到楼府。
一个月前还张灯结彩,纱帛绕林的楼府如今却是一片死寂的白,就像这雪,这天,白茫茫的,来去徒留影。
辞冰的脚像是虚浮在空中,整个身子都靠在御锦央身上,紧紧的扣住他的手腕,吃力的一步一步向内挪动。
每走一步,都是刺眼的白色,都在提醒自己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她在路上不止一遍的想过,这或许是父亲开的玩笑。自她出嫁后极少回府,父亲生气了,所以才开了这个玩笑而已。
等她回府,母亲便会在府门迎接,然后娇嗔地数落父亲的恶作剧。
然后,母亲会给她准备一桌的好菜,强令她多吃一些。
可是,为什么不一样?为什么和设想的不一样?
这一些都太真实了,父亲,我已经回来了。
所以,请您停止这场恶作剧,好不好?
冰儿保证,以后一定经常回家,经常回家…
正厅中央,端正的摆着两具棺木,直到看清棺木中的人,辞冰才放声大哭。
这一路她都没有哭,她知道父亲会在屋中等她,到时候她便翘着手笑他:“您瞧,我可没被您骗到。”
可是,当她看到楼澈额间的鲜血,红得那么扎眼,还是滚烫的烧灼着她的肌肤。
她便已经信了,父亲是真的去了!
一团团的雾气将辞冰环绕在一处高台上,依稀间有两个身影从迷雾中走出,辞冰费力的驱开雾气,只是那两人却越走越远。
辞冰提步想要追去,却发现四周被厚厚的气墙阻住,任她怎样推,怎样拍打都无济于事。
只见那两人突然回头,朝她嫣然一笑,口中只念道“保重”二字。
辞冰想要听得真切,想要移步上前,却踩空了地方向地下跌去。似乎跌进了万丈深渊,任她怎样呼救都无人理睬。
“父亲…娘亲…”辞冰惊的睁开双眼,见四周是熟悉的事物才放下心来,但一想到方才梦境,仍然冷汗淋漓。
“冰儿。”御锦央抱着辞冰的身子轻轻拍着后背安慰道:“只是做梦了,没事的。”
“是,只是做梦。”辞冰重复着御锦央的话,苦笑道:“央,你知道吗?我方才梦见父亲和母亲去世了,真是可笑,是不是?”
惊觉御锦央的身子顿时僵住,辞冰挣开他的怀抱,盯着他的眼睛咬着唇你涩道:“所以,不是做梦。是不是?”
御锦央艰难的点了点头,见辞冰面色苍白如纸,身子不住的颤栗,嘴唇蠕动,却终是没有开口。
直到怀中人涣散的眼睛茫然的看着前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才轻轻叹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