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不完的泪水(1 / 1)
她的高跟鞋总是无端地惊醒我的梦,又是碎发,我对她没有任何好感。她要我叫她李阿姨,她还说,有什么事就找她。不过我认为那是职业话,一点也不温暖。
奇怪的是她似乎对我的无礼和不配合一点也不生气,总是微笑地问我:“刚扎下的这针是不是有点痛?下针我尽量轻柔点哦!”“魏莱,今天有没有感觉好点啊?”“别灰心,慢慢来,会好的,要相信现在的医学嘛!”
每当她给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总会阴阳怪气地反问:“你看我每天无神无力的,会是好点吗?慢慢来?你希望我一辈子在这里做针灸,好为医院多做贡献啊,你也好多拿点奖金吧?”
刚开始她听到这些话后,很生气,根根银针扎得我直想喊妈,可是两三天后,又变得温柔了。
一天,我们来得比以往要早,母亲说现在入秋了,天气转凉了,要去商场给我买一件外套,所以就没在针灸室内陪我。针灸室内只有李医生一个人在办公桌上专心地整理病历。
看见她依然面带微笑,小心翼翼地为我扎银针,我忍不住开口和她说话了。
“医生,我的病能好吗?”
“一切皆有可能,世间的物质不是绝对不变的!”
“是吗?那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活了,活得好苦。我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价值啊?除了让父母受累,我还能做什么?”
这个时候,李医生已经替我的双肢膝盖以下的肢体扎满了银针。她顺手从旁边挪来一根凳子,在我身旁坐下。
“你用心去看世界了吗?世界是很美好的!”
“是吗?”
“是啊!我再问你个问题。你觉得你活够了吗?你甘心你的人生就这样谢幕了?”她的声音小声温和。
“没有,我还有好多愿望呢!我想去大城市,想去旅行,想闯出一番事业,作出非凡的成绩,让父母引以为荣,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在将来某一天对我刮目相看,跌破他们的眼镜!”李医生的问话,让我来了兴趣,一口气说出了几十个字,似乎是一种宣泄。
“对啦!别放弃!你还有那么多美好的愿望没实现呢,所以你为什么不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会有机会的。好好地活下去,认真配合地接受治疗,即使治不好,你也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你含辛茹苦的父母。即使这次不能治好,你回去后也可以坚持锻炼身体,按摩身体!说不定你就能创造奇迹,又变成一个活蹦乱跳的小伙子呢?”
话音刚落,一男一女一人一手地搀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进来了,老人的右手右脚似乎都不太灵便,尤其是右脚完全是被拖着移动的,李医生忙上前去帮忙,在三人的一番努力下,总算让老人安然地躺在了床上。
“爸,今天我和芳芳到医院外转转,两个小时后,我们就来接你!”
“去吧去吧,有李医生在呢。”老人点点头,声音满是幸福的味道。
十来分钟后,李医生替老人扎好针后,又走到我身旁坐下。又开始小声地和我说话:“刚才那老爷爷患了右偏瘫,刚开始右半边一点知觉也没有,你看他现在。”我顺着她的手,看见老人正在活动右手腕,我们目光对视,老人主动给我一个微笑。
转过头,看见身旁的李医生,我突然想叫她李阿姨,而不是李医生。
“我觉得你这个病目前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做康复锻炼,人的生命在于运动,体质增强了,身体就好了!退一步说,如果不能完全康复,通过你的坚持不懈,你的病情可以得到控制啊!病情得到控制了,你也是创造奇迹了,只要你用功读书,将来的你可以做很多的事,比如写作什么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史铁生,人家身残志坚,成了个著名作家,还有那个海…海什么?是个外国人。”
“海伦凯勒吧!”我帮她补充。
“对,就是她,你也知道的,你看她一岁半时就因疾病成了一个盲聋人,从此就活在无光、无声、无语的世界里。也是个不幸儿,她勇敢坚强地活着,不也是活得很成功吗?你也要学他们勇敢坚强地活下去,相信你会创造奇迹的。
她声音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如果你觉得为父母为爱你的人活着很累,那就别管它,为自己而活!只要别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就行,为自己而活!记住!”
李阿姨的话,我得好好地消化一下,不过很管用,那天两小时的理疗,我没睡觉,而是和李阿姨说着话。她告诉我她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儿子,现在都上初三了。她替我患了不治之症难受,看着我每天精神不振的样子心疼。
因为还要给其他病人扎针,我们的谈话是断断续续的。但她给我讲了好多残疾人的故事,作家张海迪,歌手李琛。尤其是那个无手无脚却没有忧虑的澳大利亚人力克·胡的故事让我极度震撼。李阿姨还给我讲解了一些人体穴位知识,说一些我似懂非懂的人生话题。理疗两个小时我第一次感到过得好快。
我们的谈话直到母亲的到来才结束,李阿姨的话没能像小说中描述的那样,一语惊醒梦中人,从此主角改头换面,换了个人似的。因为我只是在现实中行走。
第二天下午,母亲带我到附近的滨江公园去散心。母亲爱看老年人的秧歌舞,我爱看碧江河面上来来去去的船只和不远处的碧江大桥。于是,我们各看各的风景。
一个人沿着观景走廊漫无目的的走着,突然脚不知道绊着什么了,或许就是个石子儿,踉踉跄跄向前扑去,正好撞在一个穿深色裙子的中年妇女怀中。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不是太惊慌了,小脑好像也出问题了,她左躲闪,我的身躯向左拐,她向右,我被向右,如此两三个回合后才“分道扬镳”。
“受害者”“脱身”后立即破口大骂:“哪里来的痞子,敢打老娘的主意!”
我知道她误会了,连忙诚恳向她道歉:“对不起,我脚不方便!”说完我夸张地走路给她看,试图让她弄懂刚才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她依然不依不饶:“活腻了,老娘我警告你,你再敢靠近我一步,我就报警!”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怕在几米远的母亲过来看见,接连说了两声对不起后,左脚一甩甩地逃离了现场。
我还是头一次被别人说是心怀不轨,动机不纯的小人。撞人事件让我想到母亲犀利的话;想到患病以来,遭受他人轻视,他人讥讽;想到我乖乖地吃药,坚持不懈地锻炼身体,可身体依然这个糟糕样;想到针灸快满两个疗程了,我的脚却没有任何好转……
太多太多的委屈一起涌上心头,我强忍着泪水告诉自己:不要哭,魏莱!可是泪水还是滚了出来,我怕被人看见,又再次走到游人不是很多的观景走廊上,任凭江面上的风吹乱我的头发,吹乱我的衣服,只要能吹干我脸上的泪水就好。
一个轮回有多久?
一个轮回的摆渡能渡完多少悲欢离合?
很多,可以让曹雪芹的梦到今天也醒不了。
可是再多,也渡不完我的眼泪!
第一天相信世界是美好的,却被世界误会了。
因此李阿姨的话让我将信将疑,但有一点,李阿姨让我明白:我还没活够,我凭什么就要退出世界这个舞台,如果现在的我随湍急的河水而去,那我十多年不是白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