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幻灭（下）（1 / 1）
从建武八年春来到高平第一城，听雨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年。
来到这里的第一年，方阳真的为她在房前种了一株海棠。
海棠树又开出一树红花。海棠花瓣一片一片飘落她的肩头，晕红了娇柔的轮廓。
身陷陇西的四年多，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和耿弇离得如此近。他就在城外二十里扎营，五营汉军围高平第一城已经半年。高峻的固守，似乎让耿弇束手无策。但听雨坚信，这并不是他真正的实力，在她的心目中，根本没有他攻不破的城。在河北，他飞扬的气魄，在齐地，他令人惊叹的计谋，怎么可能败给高峻？
一只小山雀落在她的肩头，喳喳的叫得动听，惊扰了她的思绪。
一年前，她偷偷训练一只刚孵化的小山雀。小时候在蓟县见过娘驯养白鸽，依葫芦画瓢，只是不知道山雀能不能有白鸽的能力，飞得那么远。
她在山雀腿上绑了一段白绢，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弇，九。”
用力一扔，飞向东方，只是一点期待，并不确定它能不能飞到汉军营中，能不能被耿弇看到。看着它扑翅飞远，听雨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这只小山雀能成为他们之间的纽带，让她再帮耿弇攻取这片本该属于汉的江山。
这时，柴门叩响，她起身开门，门外的长须男子在见到她的瞬间呆住。
“这位公子，你找谁？”
“你……夫人，你还认不认得我？”男子笑起来，眼角堆起细密的皱纹，“在下高峻！”
“高将军！你怎么来了？”
听雨终于认出他。只不过三年不见，他被连年的征战折磨得老了许多。再来高平，因为皇甫文知道她曾劝高峻投降，方阳便没给听雨机会见到高峻，想不到今天他倒自己找上门来。
“原来夫人住在这里，真是太巧了！”高峻大笑，“我只是路过，看见院中的海棠生得漂亮，想问这家主人可不可以折一枝送给我的妻子。没想到夫人就是这家主人。”
“那真是巧。”听雨也笑起来，眸子亮起光芒，决不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高将军真是有情趣，折海棠送给夫人，实在羡煞旁人呢！”
“还不是夫人当年讲建威大将军出征前和妻子在海棠花下惜别，高某深受感动。”
听雨莞尔一笑，请他落座：“高将军不说还不觉得，当年我们那几面之缘，一晃都已经三年过去了。”
高峻也感叹一声：“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将军，这几年你可老了很多，刚才开门的时候都没认出。”
高峻爽朗的笑起来：“夫人这话也太直白了吧。不过高某确实老了许多，头发都白了。连年征战，又提心吊胆，难免会白头啊。夫人也知道，城外是建威大将军，攻势实在猛！”
“将军，恕我问句不该问的，当年既然已经归顺汉朝，为什么又据城自守呢？”
高峻长叹一声：“唉，当年我担心汉朝皇上会过河拆桥，才又反了。这又一反，就只能反到底，否则只有丢脑袋的份了。”
听雨故作吃惊：“就是因为这个呀！将军你好糊涂！”
“哦？夫人怎么说？”他诚恳的望着她，做出一副请教的样子。
她轻描淡写的笑起来：“汉朝皇上一向宽厚，当初的更始皇帝刘玄和他有杀兄之仇，他还不是不计前嫌，追封他为淮阳王，安葬霸陵。将军若是诚心归顺，何愁皇上不原谅？那些为祸江山的枭雄，只要诚心归顺，哪个不是在雒阳生活的很好？更别说王常、马武这些人，当年都是更始的心腹大将，归顺之后皇上照样重用。再说将军面对的是建威大将军，他能对妻子如此深情，足见是个忠厚善良的人，若将军对他投降，他一定会为将军在皇上面前美言。”
高峻听着她语重心长的规劝，频频点头：“夫人说的是。”
“将军如果还有顾虑，见到建威大将军的时候，就说九儿托将军带话，在城中的海棠花下等他，他一定不会难为将军。”
“你休想！将军不会投降！更不会给你带话！”
一声怒喝，随之砰的一声，柴门被一脚踢碎，方阳跨进院子，布满伤疤的脸因为愤怒而纵成一团，犹如恶鬼一般骇人。
“方谋士？”高峻看看他又看听雨，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方谋士的妻子！我只记得你是以前一个部下的妻子，却忘了原来就是方谋士。”他拍拍方阳的肩膀，“能娶如此有见识的女子为妻，方谋士，你真是好福气！”
“高将军，属下和拙荆有话说，就不送了！”
高峻不满方阳的怠慢，但见他的表情着实吓人，只好悻悻的离开。踏过被踢碎的木门，回头担忧的看了看听雨。
听雨漠然的站在树下，坦然的看着方阳，不悲不喜。
他压住满腔怒火，走上前，质问：“你劝高将军投降，这样你就能回到耿弇身边了是吗？”
“我没想回去，陇西人人都知道我是你方阳的妻子，我还怎么回去？”
“你为了他的名声，宁可不回他身边？那这又是什么？”他抬起手，手心攥着没了气息的小山雀，挺直的脚上绑着白绢。他扯下来，在听雨眼前抖开，“你背着我训练山雀，跟他暗中联络？”
她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一句话不说，反而更让他发狂，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我以为这么多年，你终于能安心和我过日子，原来都是假的！你一天都没想过留在我身边，是不是？我真傻！”方阳怒极，仰头大笑，“我就是这世上最笨的傻子，我以为只要不计回报的付出，总能换回你的心，谁知道你根本没有心！”
“我没想离开你，只要你把平安送还给他，那是他的骨血……”
话没说完，听雨就挨了重重一耳光，一个趔趄摔倒在海棠树边。
“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你让我还给耿弇！你当我是什么？”
胸中的愤怒击碎了这么多年的隐忍，一下子爆开，他仰天长笑，直到笑出了眼泪：“我以为这些年，虽然我的脸毁了，但是老天还是很眷顾我的，让我有妻有女，什么都不缺。我也很感激你，能给我这样的生活。所以我什么都答应你，替别人养孩子，耿弇一天不死我就一天不能碰你。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多年，你只把我当成替别人做嫁衣的傻子，利用我对你的心意，彻彻底底的耍了我。”他蹲在她的面前，从她的瞳孔中清晰的看见脸上流下的屈辱的泪，突然揪住她的衣领提了起来，“你还抱着那棵树！耿弇临行前和你在海棠花树下惜别是吗？你还要在海棠花下等他？休想！”
方阳突然拦腰抱起听雨，拔腿就往屋里走。
“方阳，你放开我！你听我说……”
“你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以前就是太傻，信错了你！”
说话间，他已经进屋，猛地把听雨扔在床上。
“方阳，你想干什么？”听雨爬起来，惊恐的望着他，蜷缩在床里。
“你是我的女人，十四岁那年就已经是了，根本轮不到耿弇！”
“你别过来！”
听雨用力推开他，跳下床，刚跑到门口，就被他一把揪住头发，用力一甩，又摔倒在床上。头皮剧痛，发髻散落，她挣扎着起身，和他扭打成一团。
“你放开我，别让我恨你！”
“你尽管恨！我不在乎！我得不到的，宁可毁了，耿弇也休想要回去！”
听雨终究拗不过被愤怒冲昏头脑、癫狂的方阳，被他大力压倒在床上，只能挥舞四肢抵挡他欺过来的身体。
他的身上脸上被她抓扯出一道又一道血痕，疼痛激起了灵魂最深处的愤怒。
这一生，不管做方阳、公宾就还是公孙就，他的心只属于一个女子，为了她，他从没碰过其他女子，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没有。心里有了她，有了那些相依取暖、相伴流浪的日子，有了“富贵不相弃、生死不相离”的誓言，就已经很幸福了。他曾经以为纵使得不到她的身体也无所谓，可是当自欺欺人的美好被无情戳破，内心的屈辱与卑微无限放大，逼出了野兽般的狂性。他宁可摧毁她，也绝不容忍他费尽心力种活的海棠为她寄放对别人的幽思。
他抓住她奋力挥舞的手臂，猛地往后一扳，咔吧一声，右臂脱臼。
按住左臂，掐住她的咽喉，方阳粗野的吸住她的唇。
胸中的气息越来越少，听雨张大嘴呼吸，却被他趁机侵入。头脑越来越昏沉，眼前的情景越来越模糊。力气从身体里一点点消失，她再无力抵抗。
原来安静下来的听雨如此之美，第一次没有距离的亲近心爱的女子，原来是如此美好的事。方阳喘着粗气，撕开她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胸口。俯身下去时，手松开了她的咽喉。
气息流入，听雨又渐渐恢复意识，但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都已经毫无意义。
“公宾哥哥，求你，放了我……”
绝望的泪水涌出，被方阳贪婪的舔去。
每次听她叫“公宾哥哥”，他都不忍心拒绝，可是这一次，生平第一次爆发的□□，彻底把他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个在河北冰天雪地中抱着她取暖，却从不僭越的公宾哥哥，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把身下的女人，据为己有。
当最后一道防线被粗暴的刺破，听雨突然安静下来，脑海中一片空白。放弃了抵抗，像一具行尸走肉，任由野兽般的男人在她身上发泄着压抑了十几年的欲望。
方阳笨拙而粗野的索取，身下的胴体似乎有无穷的能量供养他内心的阴郁。
寇恂的计谋，让他在上谷被围捕，耿弇的追击，让他的家人惨死，是他心中永远都抹不去的仇恨。沦为乞丐的落魄，斩杀王莽后的冷遇，杜吴的轻蔑和申屠建的毁容，是压在心底最阴暗的卑微。而后不管在赤眉，在青州，还是在陇西，他的每一天无不被这些煎熬，就像一条仇恨和自卑长成的巨蟒，盘亘在心里，蚕食了他全部的幸福和阳光。
此刻，这条巨蟒再次复苏，□□听雨白皙的身体，他要用她的身体补偿这些年他失去的，摧毁她生命中全部的美好，只剩一副皮囊，裹着满满的恨和自卑，从此痛苦的活着，暗无天日，没有爱，没有尽头……
阳光洒下，被门框遮住一方小小的阴影。
那小小的人儿眼中满是泪水，双手捂紧自己的嘴，不敢哭出声，害怕得全身发抖。平安蜷缩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狂性大发的爹，挥着斧子拼命砍那棵开满红花的海棠树，还不停的喊：“海棠花下等！我让你们等！”
轰的一声，满树红花倾倒。
今生所有的情、所有的爱，通通幻灭。回忆骤变灰白，思念化为灰烬。一世情殇，到头来灰飞烟灭，只剩一床不忍睹的缭乱。
眼泪流干，陶碗摔成碎片，在毫无知觉的右手腕上狠狠划过。伤口深可见骨，血霎时咕嘟咕嘟的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