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挂帅（下）（1 / 1）
七月初，暑气正盛，阳光明媚。树荫下，才有微风吹来些许凉意。
画水清澈如明镜，倒影着蓝天白云和两岸的红花绿树。水如其名，这里风景如画，幽美宁静。而这幅恬然的画卷之中，还有一对并肩坐在水边的男女，裤管挽到膝头上，小腿泡在清凉的水中。时光安静流过，两个人依偎，坐看天空中云卷云舒。
听雨露出雪白的脚丫，踢踏着水花，溅起的喜悦如同逃了学的小童，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耿弇站在她身边，腿上一块不正常的暗红还没消退。目光停在听雨的鬓边，如同蝴蝶留恋花蕊，痴迷不舍离开。
远处有王丰守着，近处再没有旁人打扰，只有他们两人，心满意足的享受这午后惬意的时光。
耿弇探着身子从不远处折下一朵红花，插在听雨的鬓边。
铠甲、高髻、红花，看似不协调的搭配，当听雨在净水中看到自己的滑稽样子，心绪一阵荡漾，几乎掉下泪来。一切都看似和从前一样，简单而幸福，但个中滋味，只有他们俩能够体会。
她弯下腰撩水给耿弇擦洗双腿，问：“觉得凉吗？”
他笑着摇头，扶起她，握住湿漉漉的一双手：“还是那样，没感觉。”
她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随后对他宽慰的笑了笑：“不怕，你以前看不见、听不见、说不了话，全身都动不了，现在只剩下两条腿。只要身体里的余毒肃清，就都会好的！”
耿弇就像最听话的孩子，笑着点头，她说什么都照做。他不怕，有她在身边，他从没担心过什么，心里满满盛着幸福。唯一担心的，就是她的安危。尽管她从不说荀梁的来历，他也相信，他和方飞虎一样，曾经从天而降，现在是她最忠诚的护卫。有荀梁和王丰在，她会安全。
“画中这座小城真美，有山，有水，还有花草，如果不用打仗，就这么静静的住着，种几亩田，有几个孩子承欢膝下，该多好！”
听雨陶醉的笑着，把头枕在耿弇的肩膀，比从前消瘦了些，但依然可靠，让她安心的交托一切。也许人生就是这样，老天总不会创造完美的日子。可是原来只要能在他身边就好，幸福就已经很完美，哪怕从此之后，他再也不能站起来，只要这样静静的靠着他，就足够。
“等平定齐地，灭了张步，画中就是皇上的江山，到那时，我就带着你、忠儿，还有我们的孩子们，全都搬到这里，依山傍水，享天伦之乐，好不好？”
耿弇低头，深情的望着怀里的妻，用力抱紧。这一生余下的心愿，就是为她建造一个梦想中的家园，一片只属于他们一家人的江山。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平定齐地？”听雨扬起头，心里暗暗有些好笑，跟他在一起时，不管多大年纪，都像个孩子，肆无忌惮的撒娇、耍赖，享受他的宠溺。
“很快！”
“我们已经在画中呆了两日，下一步该怎么打，总是达不成一致。刘歆这个人实在很讨厌，总是跟我们唱反调。”听雨皱起眉头，想到刘歆，就一肚子气。
两日前来到画中，召集将领商讨下一步的计划，耿弇已经能够坐着主持，不用她再假扮。
画中城小，位于西安和临淄的中间，两城相距四十里，是张步腹地的门户。驻守画中，进攻无非两个方向，一是东攻临淄，二是西攻西安。
前方的防线被汉军摧毁，张步慌了神，于是派出自己的核心心腹，二弟张蓝死守西安。因此，西安城虽小，却守着两万精兵。临淄城大，守城的是张步手下各郡太守，驻军万余人。耿弇认为下一步应当攻打兵力略弱、守卫相对松散的临淄，尽管得到了陈俊等人的支持，但是刘歆完全不买这个主帅的帐，当面傲慢的驳斥他，纠集了一干心腹据理力争。两天过去了，双方仍然僵持不下，定不出下一步作战计划。
这件事让听雨大为恼火，耿弇却没事人一样，笑嘻嘻的搓着她的指节，安慰道：“别气，他不服我也很正常，就像当年在河北时邓禹那些人。那时你不是劝我，让这些人心服口服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用结果说话。那时候我搬来上谷突骑，让那些人对我刮目，现在我一样可以攻临淄而得西安，两座城一起攻破，到时看刘歆还怎么说！”
听雨的思绪仿佛又飘去当年的河北，那个傲气霸道的年轻人，冲动而不羁，做事风风火火，做先锋也一味猛打快攻。而如今，眼前的男子，经过岁月的打磨，不仅容颜变得更加英俊，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成熟的魅力，不再冲动，做事谨慎周全，作战善用谋略，就连对待这些轻视他的人，都从愤怒变为坦荡。
时光，带走了他的年轻，还以成熟稳健。听雨很欣慰，她的夫君，就是她今生的依靠，随着光阴的流淌，越发强大。
“这次你又要两座城一起攻破？”
耿弇自信满满，笑着点头。
“可是怎么说服刘歆？”
“为夫我自然有办法。”耿弇神秘一笑，附耳对听雨低声密语。
王丰亲自驾着马车，送听雨和耿弇回营地。
日暮时分，迎着夕阳，车厢里有些闷热。耿弇闭目养神，把刚刚对听雨说的计策再从头到尾仔细想一遍，以免哪里有漏洞。听雨见他的额头鼻尖都见了汗，于是撩起车帘透透风。
马车在山间小路疾驰，听雨趴在车窗上往外看。习习晚风拂面，吹散暑热，笑容渐渐浮上脸颊。自从听了他的计，就一直难掩内心的愉悦。她的夫君，早不是当年那个仗打得还不错的武夫，他擅用计谋，深谙用兵之道，俨然已经成长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将军，她很为他骄傲。
随着马车的飞奔，满眼的绿色急速向后退去，忽然一道黑影夹杂在绿树青草间，远远退后，听雨一惊，探出头再去看，已经看不见了。
“停车！”
她大喊一声，马车急停。
“怎么了？”耿弇坐起身子，听雨已经跳下马车。
他挪到窗边，看着那焦急往回走的身影，不由得皱起眉头。
听雨往回跑了很远，山路边，树林里都找了个遍，直到太阳的余晖垂下变得暗淡，才垂头丧气的回来。
“你在找什么？”
耿弇淡淡的问，心里有一丝异样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又不愿在她面前表露。
“没什么。”听雨低着头，十指相交，竟然有些怕他继续追问。
耿弇拉过她的手，合在掌心：“如果不重要，你就不会那么急的四处找。如果你不想告诉我，可以不说。”他敲了敲车厢，对方飞虎说，“走吧。”
听雨看着他的侧面，不免动容。他总是给她最大的包容，有时甚至是纵容，让她窝心。他坦然相待，她又有什么好瞒他呢？
“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要跟别人说，这是我的秘密。”
“我答应。”
“刚才我在路边的树丛边看到一个带着面具的人，他是我的恩人，几次三番救我的命，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他的身份。”
耿弇愣了愣，并没有表现出她想象中的震惊，思索一阵，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这个面具人？他有什么特征？或者他说过什么话？”
“第一次是在逃出上谷的时候，我被射了一箭，他出现在广阳郊外的山洞里，帮我治伤。我在昆阳的时候遭遇巨无霸，也是他救了我。本来还以为他死了，结果在军都山他又出现了。我只知道他带着一只辟邪面具，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征。他从来不跟我说话，救我的时候也不出声。”听雨叹了口气，“我想，这辈子也许都没法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耿弇淡淡一笑：“一定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一个带面具的人嘛，我帮你找。”
“真的？太好了！”听雨抱住他亲了一口，再嘱咐一句，“记住，是带辟邪面具，不是别的。”
“记住了。”耿弇点头，顿了顿又问，“你刚刚看到的是带了辟邪面具吗？”
听雨回想那擦过视线的一个黑影，迟疑的点了下头：“好像是。”
耿弇拍拍她的背，转头看向窗外。夕阳已经落山，只剩下西天里最后一缕微光。天地暗淡下来，遮住了他眸子中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