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挂帅(上)(1 / 1)
一个精壮汉子跟在陈俊身边走出营帐,银色盔甲、青灰色战袍,将身材包裹得挺拔伟岸,容貌不算俊秀,却与生俱来一派目空一切的霸道,眉头一皱,狠绝立现。
“各位稍安勿躁,”陈俊笑眯眯的望向刘歆,指指身边的男子,“他就是将军亲自挑选出来顶替杜九的护军荀梁。”
嘈杂声低了下去。刘歆半信半疑的打量面前的高大男子,这副身材不输大将军,确实强过那个瘦小的杜九许多。端详这张陌生的脸,他眼中顿时露出轻蔑。
“你是哪个营的?”
“小人之前在陈太守麾下效命。”声如洪钟。
“哦,原来是陈太守推荐的人。”刘歆故意拖长声音,瞟了眼陈俊。他的手下,多是流民降兵,更加不入刘歆的眼。“上过阵吗?”
“骑都尉,大将军这两天要潜心研究作战方案,排兵布阵,不愿旁人打扰。”陈俊上前一步,挡在荀梁身前,拿出一张折子,举到刘歆眼前,“这是大将军的委任状,荀梁为护军。如果各位没有异议,就不要在此地喧哗,都请回吧。稍后大将军会将作战计划布置给各营,各自做好准备攻打巨里。”
在座的各位将领,大都是被刘歆鼓动,听陈俊这样说,再联系耿弇以往的作风,觉得他不会是个昏庸的将军,便散去了。刘歆纵使有再多的不满,委任状上的红泥印上的是大将军印,他也只好悻悻离开。
帐中,听雨站在门帘前,汗珠子滴滴答答的往下掉。好在刘歆不是个难缠的刺头,好在耿弇在军中的口碑还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丰轻拍她的肩头:“你都听见了,这些人的眼睛全都盯着我们,为了将军的清名,我们只能胜不能输。不管这一次你撑得起来还是撑不起来,都得靠你了。”
陈俊和荀梁一前一后进来,都长长吁了口气,一场虚惊,好在有惊无险。
荀梁抹了把汗,对听雨说:“我,不惜一切代价,救醒将军。你,快点想出这场仗该怎么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再不排兵布阵,就来不及了。”
听雨茫然的点头,脑袋里嗡嗡直响,听不清他的话,也看不清自己的想法。默默的坐到角落里,捧着耿弇的兵书和地图,冥思苦想。
祝阿、钟城不同于巨里、历下,费敢和费邑是张步的大将,这两座城不管哪里被攻破,另一座都不可能弃城,只会更加严密的死守。以往的办法不能借鉴,要怎样才能一举攻下两座城呢?他扬言急攻巨里,修栈道、填沟堑,如此高调行事又故意放走战俘,到底为了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流过沙漏,转眼间日头西斜,听雨想了几个方案,都被否决。
荀梁的针施得又急又猛,昏迷中的耿弇痛苦不堪,吐出几钵毒血,搅得听雨再也静不下心,捂住耳朵,脑海里乱成一锅粥,转不动脑子。
忽然,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两下,回过头,王丰的脸映在天光与烛火的交相辉映中,笑容很好看。
“将军醒过来了,快去看看他。”
他的声音像天边的细雨,叮咚清灵,恬静安宁,带着她神思飘忽,像进入一场美妙的梦境。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的奔到床前,怎样让那张苍白的面容映入眼帘,她只知道紧紧握住他的手,望着他的眸子,不让他再离开自己的视线。
“耿弇,你醒了是不是,你看看我!”
他的眼睁着,眼神却空洞无光。他的手那么无力,指节缓缓弯曲,想要握住她的手,却合不拢。
“余毒未清,他暂时还看不见、听不见。”
“你要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
听雨哭着攥紧他的手。以往那温暖的掌心驱散她指尖的丝丝冰凉,现在却凉得像冰,需要她去温暖。想起王丰的话,她是他唯一的指望,所以她必须挺住,为虚弱的他顶起一片天空。
“求求你一定要救他。”
“你放心,将军的求生意志很强,施针逼毒那么痛苦的事情都撑过来了,我一定竭尽全力救他。只是这些天恐怕没功夫和你一起研究战术,就全靠你了。”
听雨语塞,她真的靠得住吗?握紧耿弇的手,贴在腮边,眼泪顺着眼角流进他深刻的掌纹中。
“伯昭,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想的?我要怎么帮你打这场仗?”
他的嘴唇轻颤,睫毛抖动,可是没有声音,也没有目光。他听不见,也看不见,自然说不出话。听雨知道即使问,也得不到答案,可是她多么希望耿弇能感受到她现在的无措,能重新站起来,给她强有力的依靠。
月影中移,灯花噗的一声爆开。
听雨睁开眼,布满血丝。
荀梁已经在一旁的榻上睡着,王丰在帐外守着,陈俊研究了大半夜的作战计划,这会儿趴在案上睡着了。
这一整天,每个人都筋疲力尽。
耿弇和刚才没什么区别,嘴唇仍在颤动,就像在说着什么,又发不出声音。
听雨叹了口气,起身想吹熄蜡烛,让这些忙了一天的人好好休息,忽然感觉到手指上有个轻微的力量拽了她一下。
她惊喜的回望,烛光下,耿弇的睫毛飞快抖动,就像一只被蛛网缚住的蝴蝶,为活下去做最后的挣扎。
“你有话对我说是不是?”
她的眼,眨着泪光,俯身贴在他耳边,屏气凝神。一丝丝微弱的气息扑在她的耳廓和鬓边,痒痒的,一点急切。
“伯昭,你要跟我说什么?不要急,再说一遍,我在听!”
一丝又一丝气的吹来,渐渐在她的脑海中练成一线。
“攻……其……所……必……救。”
“我知道了!我终于明白了!”听雨大声叫醒了陈俊、荀梁,又把王丰从帐外拉进来。喜悦和兴奋让她眼含热泪。
一张巨里地形图铺展眼前,听雨激动的指点江山,勾画出一条完美的计策。
床上的耿弇终于安静下来,在针灸的作用下,沉静睡去。
两日之后,按照原定计划,陈俊、刘歆率领三千步兵向巨里城发起猛攻,巨里城危。
因为事先耿弇高调扬言急攻巨里,费邑亲率大军来救。
高山顶上,密林丛中,隐藏着几匹黑马,茂密的树荫遮蔽了行踪。
领头一匹黑马,膘肥体壮,马背上的将军,银色盔甲,玄色战袍,手擎方天画戟。然而这一身装备似乎并不合她纤瘦的身材,尤其一杆大戟,握在她的手里,显得过分沉重,不够威风,只有那双明亮如月色的明眸,足以威慑人心。
“执事,你看,那是费邑的援兵!”
顺着王丰指的方向看去,山谷中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急速前进。听雨的唇角弯起一抹轻蔑的笑,好像钓鱼之人,坐看鱼儿上钩。
“将军当初扬言修缮攻城器具,就是为了诱费邑前来增援。他们终于来了,正遂了咱们的心愿!”
听雨的另一侧是已经顺理成章做了护军的荀梁。当初急中生智把将军替身变成了护军,荀梁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做自己。他侧头看着她,洋洋洒洒的晨光落满她的脸,那自信满满的神情让她的样貌更加精致。骏马之上,披挂上阵的女子,一身英武。
耿弇半昏迷时一直念叨的一句“攻其所必救”,让一筹莫展的听雨开了窍,想出这一整套计划。为了假扮大将军又不露陷,她支开了陈俊和刘歆的队伍,又让突骑部队埋伏在山上,自己躲在最高处瞭望。
荀梁禁不住暗暗赞叹,甚至开始有点佩服她。这个女子果然有过人之处,难怪担得起暗影的执事。
费邑的队伍快速进入山谷的包围圈,听雨三人居高临下,这些人就像象蹄下的蝼蚁,生死只在乎一线之间。
王丰兴奋的说:“执事,下令吧!”
“不急,再等等。”
听雨沉住气,只有一次机会,她必须成功,容不得半点闪失。
眼看着费邑一马当先走出山谷,王丰跃跃欲试的看向她,手抓紧了缰绳。而另一侧的荀梁仍稳如磐石,气息平缓。
听雨淡淡一笑,抬手。王丰的脸上浮起必胜的笑容,打了个呼哨。
尖利的哨声回荡在深深的山谷,像幼年时蓟县杜家的那些白鸽,绕着房顶飞,鸽哨在风中盘旋,也在心头盘旋,挥之不去。
高坡之上,像刮起一阵旋风,刮飞了草树,露出一匹匹精壮战马,向山谷冲下来。
山谷里的队伍乱作一团,战马嘶鸣,步兵乱跑,队形散了,人人眼中充斥着恐惧,就像看见山崩一般绝望。费邑和领头的亲兵已经走出山谷,但谷中大乱令他们大惊,立刻折返相救。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听雨像看戏一样抿着笑,对身边两人说:“荀梁、王丰,费邑就交给你们俩了。”
“执事放心,王丰一定亲手砍了费邑的头给将军当药引!”一串响鼻,骏马载着王丰旋风一般飞驰而下。
荀梁不急不慢的拉起缰绳:“我不抢头功,费邑交给他,费邑的亲兵交给我!”
转眼间,山谷里打成一团,兵器交接声、哭喊声混成世间最令人震撼的乐曲,血溅如彼岸花开,诡异得好看。
不过半天时间,突骑部队就在山谷中全歼了援兵。王丰将费邑挑落马下,砍了他的人头,快马送去巨里。荀梁则率领突骑部队突袭历下。
费敢在城上见到兄长的首级,得知援兵全军覆没,吓得魂飞魄散,深知大势已去,于是率全城军民投降。而历下城中没有主将,精兵也都死在巨里城外的山谷,城池不过几个时辰就被攻破。
只用了一日,从晨光初现,到夕阳余晖西斜,汉军一举拿下历下、巨里两座城池。随后一鼓作气,分兵攻城,连下张步布防的四十余营,彻底摧毁了防线。短短半个月,济南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