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决战（上）（1 / 1）
第二天一早，耿弇在大帐召开晨会。众将来到时，耿弇已经在帐中坐好，荀梁和听雨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羊皮地图摊开在桌上，大红色的朱砂格外醒目，画出西安城。
刘歆进来后，目光就被地图上的红圈吸引，迫不及待的问：“将军这个意思就是同意攻打西安了？”
耿弇看看他，又扫视围着他站了一圈的将领，微笑着点了点头：“骑都尉的建议值得考虑，本将军决定五日之后，攻打西安。”
刘歆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陈俊和王丰意见不同，刚想上前进言，耿弇一抬手，止住了他们。
“各位将军稍安勿躁。我们只有先夺下西安城，才能毫无后顾之忧的东进临淄，进而攻入张步的腹地。这件事交给骑都尉去做，传我的命令，各营将士五天内在西安城下集结，五天后，给我拿下西安！”
耿弇一拳捶在桌上，一束晨光中，飞起无数灰尘。
陈俊看了看耿弇的脸色，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立场忽然急转，但是见听雨和荀梁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就知道将军一定有他的打算，便不好再争辩，随众将一起颔首领命退下。
刘歆趾高气扬的走出大帐，笑得眼角蜷起细密的鱼尾纹。
看着他的背影，听雨轻轻皱起眉头，压低声音问耿弇：“我们这么做会不会被众位将领唾骂？”
耿弇冷哼一声：“唾骂又如何？打下西安和临淄才最重要。”
“骑都尉一定会怪我们……”听雨叹了口气。
“做大事不该像你这样优柔寡断。”荀梁瞟了听雨一眼，“将军做得对！骑都尉想要立功恐怕都想疯了，给他点事做，省得他在我们这儿捣乱。”他转到耿弇身前，抱拳，“将军，属下下去布置。”
耿弇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回身握住听雨的手，坚定的说：“这场仗能速战速决，就不必打得拖拖拉拉。刘歆怎么想我不管，我只要打胜仗！”
她担忧的望着他：“我是担心你的身体。”
耿弇宽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我没事，我还得保护你呢！”
听雨笑出声来：“就你这样，还保护我？”她蹲下身，按摩他的小腿，“有感觉吗？”
耿弇摇头，虽然微笑不变，但眼底的黯然没能逃过听雨的目光。她站起身，挑着眉梢看着他笑：“就算你一直坐着，你也照样打仗，你这里，”她点了点他的脑门，“就是你最好的武器！”
耿弇摸摸自己光洁的脑门，轻松一笑：“这么说，我不只是个武夫了？”
“当然！”听雨搂住他的脖子，“你是孙膑、是韩信，是我心目中的战神！”她蹲在地上，头枕着他的膝头，陶醉的微笑，目光迷离，“以前，公宾哥哥总问我，长大以后想嫁个什么样的人，我随口说，要嫁个大将军，刘縯那样的战神，想不到长大以后真的嫁了。”
阳光静静的洒下，光束中有微尘浮动。
耿弇的手掌覆在听雨的后脑，笑容像融化了的星子，温暖而柔软。
张蓝得知耿弇准备五日之后攻打西安，加紧守卫，城上昼夜巡逻，丝毫不敢怠慢。五日之后，汉军汇聚西安城外。吃过晚饭，各营士兵奉命早早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全力攻城。从西安城上望去，汉军营地一片漆黑。
几道黑影窜进夜色，潜入军营。睡梦中的士兵被人捂住口鼻，蓦然惊醒，只听耳边传来轻幽的声音：“奉将军之命传令，所有庖厨准备饭食！”
二更天，月光在一丝丝阴云中显得晦暗不明，星子被云遮住，大地黑漆漆一片。
汉军全军的火头军都被叫醒，摸黑生火做饭。三更天时，准备好各营的饭食，派专人送到各营军士的床边，叫醒吃饭。吃饱之后，全军集合，把大量辎重留在营地，只带着作战必备物资，趁着夜深出发行军。
这一切都进行的安静无声，在西安城上看过来，只是一片影影绰绰的黑。汉军营地还在，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睡得懵懵懂懂的汉军跟着领头的将军一路往东。耿弇坐在战车中，迎着夜风，战袍摆动，目光如炬，宛如暗夜中一尊天神下凡，威武不凡。心中憋着一股劲，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目的地，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大军疾行，马上的将领不停催马，并催促着步兵快一点，再快一点。
前方的天光渐渐变得青白，眼前一点点亮起来。辨明方向的众将官才明白过来，他们已经远远离开了原定今早攻打的目标，西安城，半宿的行军，已经让他们非常接近临淄。
意识到这一点的刘歆顿时惊怒，打马追了上来，稳坐战车的耿弇让他气得满脸通红，青筋暴露。
还没跑近，就听前方传来嘈杂的争吵声，刚好附和了他的愤怒。
刘歆催马上前，只见护军荀梁拦在耿弇的战车前面，跳下马来，跪倒在地，大声争辩：“将军，请率大军返回，按照原定计划攻打西安！西安后患不除，我们怎能深入敌军腹地？不能再往前走了！”
刘歆的马停在耿弇身后，见有人出头，他打算先观望一阵。连耿弇的护军都反对他，都对他的出尔反尔、临阵变卦感到不解和愤怒，就用不着自己到他面前据理力争，惹他记恨。刘歆一副冷眼旁观的态度，冷笑着看这一场争论，似乎还幸灾乐祸的看更多的人反对耿弇。
然而战车上的耿弇如同坐在自家餐桌旁，怡然自得的微笑，对荀梁说：“护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张蓝镇守西安，知道我们即将进攻，加紧防范，城固而不易攻破。而我军攻打临淄，出其不意，敌军必然大乱，猛攻一日必破。临淄破，西安变成一座孤城，张蓝和张步隔绝，必然弃城逃回剧县和张步会合。此为攻一而得二。”
“可是将军，张蓝的两万精兵在我们身后，一旦天亮，他们得到我们攻打临淄的消息必然前来增援，到那时我军腹背受敌！”
面对荀梁一而再的质疑，耿弇仍然笑着，耐心解释：“张蓝现在正防备着我们今日一早的进攻，哪有闲暇救临淄。更何况，护军别忘了，我们的营地没动，连夜秘密出兵，并没被西安发现。护军试想，如果我们先攻西安，这样一座早有防备的坚固城池，怎么可能马上攻破？屯兵城下，死伤必然增多。即便最后攻取，张蓝也了解了我军的实力，到时他和临淄及张步军会师，必然能够坚守。而那时我军深入敌军腹地，缺少补给，不出一个月，便会军心大乱，不战而败了。”
荀梁抬起头，望着耿弇，余光则飘向了刘歆。耿弇微笑着转头：“骑都尉，想必你也赞同本将军的决定吧。”
耿弇句句在理，刘歆被问得一惊，尴尬的挤出一点笑，点了点头，灰溜溜的驳马归队。
荀梁起身，跳上马，看着刘歆的背影，和耿弇对视一笑，交互的目光的中流淌着一点点惺惺相惜的默契。
大军浩浩荡荡向着太阳的初升的方向进发，天亮时达到临淄。
万余汉军突然出现在城下，鸣鼓吹号，旌旗招展，吓破了临淄守军的胆，慌乱应战。
一切都在耿弇的计划之中，临淄的慌乱更反衬出汉军的从容不迫，战争的节奏控制在他的手掌心。即使坐在战车中，远观战场，也能对战争形势运筹帷幄。
听雨执枪站在他身边，谨防冷枪冷箭伤了耿弇。提起的牵挂，在他凝神注视战场的神情中显得格外渺小。不远处那些挥洒在黄沙黑土中的热血，在眼前画出诡异而瑰丽的图画，身边的男子却在用自己的从容淡定书写一幅泼墨写意。这一刻，听雨似乎看懂了什么叫运筹帷幄之中，决战千里之外。真正的战神、大将军，是不需要自己上阵杀敌的，远离战场也一样可以杀人，一样可以打胜仗。
日头初升时开始攻城，不到半天，汉军就打破了惊慌失措的临淄守军的防线，夺下临淄。
这时西安城内的张蓝刚刚得到消息，汉军连夜离开营地，东进攻打临淄。几乎同时，临淄城破的消息一起送来。张蓝大惊失色，听说耿弇厉害，却想不到这么厉害，连个过招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临淄成了耿弇的囊中之物，也就切断了张蓝返回张步大本营剧县的退路。西安顷刻成了孤城一座，无奈之下，张蓝只好弃城，率领部将仓皇逃回剧县。
进驻临淄之后，耿弇摆酒大宴三军，又借作战疲累为名，并未出席酒宴，全权交给陈俊、刘歆。
寝帐中，耿弇对着烛光阅读兵书，听雨也捧了卷竹简坐在他身边，饶有兴趣的看。
耿弇放下兵书，好笑的敲敲她的头：“看出什么了，杜护军？”
“嗯……攻打祝阿，用了欲擒故纵，诱出敌人的救兵，又用了一招围魏救赵，拿下了巨里和历下，接着又是声东击西，攻取临淄和西安。”她举起竹简轻敲他的脑门，“我现在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些办法的？你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耿弇轻笑一声，抢过竹简，点她的鼻尖：“装的当然都是书里的内容啦！你安心看懂兵书，一样能想出我的这些办法。”
听雨摇摇头：“我觉得不是，每个人都看过兵书，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厉害！”她搂住他的脖子，坐在他的腿上，“我越来越崇拜你了！你比我小时候想象的战神还要厉害！”
“是吗？”
听雨用力点点头。
耿弇抬起她的下巴，落下轻浅一吻，眼中的浓情足以融化她的整颗心。
“如果有一天，你心目中的这个战神不能再打仗了呢？”
“那有什么关系？战神就是战神，打不打仗都是战神！”
耿弇笑容更浓，深情的吻落在她的额头，摩挲过轻颤的睫毛，滑着鼻梁，停在柔软的唇瓣。暧昧的夜色下，心醉在彼此依恋的亲吻中。
门口轻咳一声，像惊了月光下的鸳鸯，听雨登时从耿弇的腿上跳开。回头见是荀梁，脸虽然红透，却安了心。
“嗯，将军的腿虽然稍有起色，但还不能承受那么大的重量。”荀梁低着头又干咳了两声，“如果要坐，最好脱了铠甲。”
“不坐，我以后都不坐了！”
听雨慌张的摆手，退后两步，目光定格在他的腿，刚刚坐了那么久的双腿。见他眼中的兴奋呼之欲出，听雨惊喜的冲上去，捂住他的膝头：“你的腿好了？刚才我坐了那么久，但是你的腿一直很有力量！”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几天了。将军不让我告诉你。”
荀梁走进来，打开他的木匣，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针。
耿弇笑着点点头：“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有一天突然在你面前站起来。”
“我不要惊喜，我就要看着你、陪着你一天天好起来！”听雨满脸幸福的笑，再没有什么比听到他伤好更开心的事了。
“夫人既然想陪着将军就在小人施针时帮忙按住将军的腿。小人今天的针会有些疼。”
“好！”听雨答应，望着耿弇，“我陪着你。”
她扶着他到床上躺好，让荀梁施针。
“将军，刚刚的酒宴上，大家都盛赞将军谋略过人，攻一而得二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不过也有将领嫌临淄城不富，缴获不到多少战利品。”
荀梁一边施针，一边跟耿弇交谈，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大笑了几声，笑声因为疼痛而颤抖扭曲：“告诉他们，不得掠夺城中财物，违令者斩！等到打败张步，金银财宝随便他们抢！”
又一针扎在膝头，耿弇的小腿剧烈的抖动，脑门鬓角都渗出汗来。听雨按着他的腿，揪心得脸色都变白。
荀梁淡定如初，问道：“就这么告诉众将士？”
“对！”耿弇咬住牙根，“按原话。”
荀梁看了看听雨，她脸色苍白，挤出一点笑：“他的脑子里，全是弯弯绕，计谋一个接一个，我们照做就是！”
荀梁淡淡一笑：“是！”手上用劲，推着耿弇翻了个身，撩起薄衫，针刺进腰椎，慢慢捻转。
一股酸麻顺着脊椎蔓延全身，渐渐盖过了其他知觉，耿弇皱紧眉头，强忍这难以忍受的感觉。随着银针的深入，酸麻之中突然传来一点刺痛，缓慢的放大成钻心的痛。
“啊——”
他疼得大叫，双腿剧烈抽搐，虽然痛苦，但心情无比愉悦，脸上的表情还定格在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