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纳妾（1 / 1）
南宫大殿，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刘秀设宴为隃靡侯耿况接风。
郭圣通和阴丽华分别坐在刘秀两侧，锦衣华服的郭圣通特意化了浓妆，容光焕发。
耿况带着夫人和耿广、耿举和耿霸三个幼子出席，耿弇、耿舒和耿国三兄弟带着家眷坐在对面。
耿家六子，耿弇英武，耿舒霸气，耿国恭谨，耿广、耿举虽为庶子，尚未及冠，已生得容貌俊朗、器宇不凡。最小的耿霸虎头虎脑，憨态可掬，眨着大眼睛兴趣盎然的四处张望。
刘秀看着这一家人，笑容浮现，由衷的赞道：“耿卿这六个儿子，个个气宇轩昂，伯昭和仲平军功甚高，叔虑也颇有才学。隃靡侯你教子有方啊！”他看看两位后妃，“若是朕的皇子们也能像耿家兄弟这么有出息，朕也就不必操心了。”
耿况受宠若惊的起身行礼：“皇上谬赞，犬子们怎能跟皇子相提并论？”
郭圣通笑眯眯的朝耿霸招了招手，耿夫人跟他耳语几句，他红着脸走到郭圣通身边，跪下行礼：“皇后。”
“快起来！”郭圣通拉着他的小肉手，舍不得放开。“多大了？”
“回皇后，十一岁。”
郭圣通掩口而笑：“瞧这孩子，多懂礼数！十一岁，还像个小娃娃，奶声奶气的，多惹人爱！”她看向刘秀，“皇上，臣妾着实喜欢这孩子，不如让他进宫来给疆儿做伴读，如何？”
刘秀没做声，只是笑着看向耿况。
“小子愚钝，只怕误了太子殿下。”
“太子才五岁，刚去上书房，顽皮得很。有个哥哥陪着他一起学，没那么闷。”
郭圣通牵着耿霸的手，在他的小脸蛋上轻轻捏了一把。耿霸咯咯的笑起来，忸怩的靠在她身上，显然很喜欢这个总对他笑的皇后。
耿况躬身一拜：“能做太子伴读，是小子的福气！”
郭圣通露出满意的笑容，望向刘秀，期待他的应许。
“就让霸儿陪伴太子读书吧。”
“谢皇上！”郭圣通和耿况夫妇一同叩谢。
君臣互相敬酒，阴丽华滴酒未沾，抿着淡淡的笑容陪坐在刘秀身边。虽然年长郭圣通几岁，衣着也朴素了许多，却不会因此黯淡了她的光彩，那清丽的容貌，淡雅的气质，丝毫不逊于郭圣通的华贵。
耿舒站起身，举杯敬酒：“臣敬皇上和阴贵人一杯，恭喜阴贵人又育龙嗣。”
刘秀高兴，含情脉脉的看着阴丽华：“这杯酒，朕代阴贵人喝了。”他仰头喝干，看向耿舒和他的妻儿，笑容可掬：“听说仲平的妾室也有了身孕？”
“是啊！臣马上就是五个孩子的爹了！”耿舒骄傲的拍了拍胸脯，难掩满心的喜悦。
“朕有四个皇子，一个公主，等阴贵人生产，朕膝下就有六个子女了。”
“皇上多子多福！”
“牟平侯又何尝不是呢！”
刘秀和耿舒相视大笑，两个即将再做父亲的男人，都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郭圣通接话：“牟平侯说的是呢，皇上多子多福。惟愿天下均沾这份福气。”她笑容半敛，看了看耿弇，对刘秀说，“皇上，你看建威大将军，年长牟平侯几岁，才只有一妻一子。听说幼子又体弱多病，哪比得上牟平侯家里热闹。建威大将军可是随皇上征战多年，忠心耿耿，皇上当年亲自做媒，促成将军和夫人的佳话，如今愿不愿意再做回媒人，为将军指一房妾室呢？”
殿上的耿家兄弟，除了耿弇，个个都露出欣喜的笑容。
耿舒最沉不住气，急忙接话：“我们兄弟也都劝大哥该纳几房妾室了，有皇上皇后做主，看他还如何推脱！”
“皇后有合适的人选？”刘秀眯着笑眼，欠身靠近郭圣通。
“臣妾的堂妹，年方十七，姿容俊秀，颇有才情。若不是庶出，平常人家的主母也是做得的。”
刘秀点点头，问耿弇：“伯昭意下如何？”
耿弇站起身：“臣不敢接受皇后盛意。皇后堂妹乃金枝玉叶，臣鲁钝，恐怕令宝珠蒙尘。”
“建威大将军说的哪儿的话？耿氏一门三位封侯，父子四人在朝为官，而且都是高官厚爵，霸儿又进宫做太子伴读，耿广、耿举少年有为，将来也是要入朝为官的！如此显赫的门楣，还不敢娶一房庶出的女儿做妾室？莫不是嫌弃郭氏女子高攀不起？”
郭圣通不悦，冷冷的盯着耿弇。
“皇后，臣……”耿弇急着抢白，袍角却被听雨适时抓住。他低下头，看见她目视前方的漠然神情。
耿况急忙站起身，来到大殿中央，“请皇后息怒！能娶郭氏女子是我们耿家高攀。老臣代犬子叩谢皇上、皇后圣恩。”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耿弇也快来谢恩。
耿弇看着听雨，虽然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刚才还拦住了他，不让他拒绝皇后，但是她的心里怎么想，他很清楚。她能在纳妾一事上做出让步，他就更不能辜负她的情意。
耿弇拉着听雨跪在耿况身旁：“皇上、皇后，当年臣和夫人的婚事虽然有皇上做媒，但臣能博得听雨芳心，其实是效法司马相如，承诺今生今世绝不再娶。如果今天臣答应了皇后，就是对夫人背信弃义。请皇上、皇后恕罪，收回成命吧！”
听雨转头，含泪看他俯身叩头，那重重的一声响在心上，泪湿了眼睫，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皇上和皇后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发誓终生不再娶。当郭圣通提起此事的时候，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个正妻之位，恐怕早晚要拱手相让。皇后的堂妹，纵使是庶出，也比她的身份高贵不知多少倍，哪有屈居她这个草民之下的道理？就算父亲兄弟劝他纳妾他能抗住，皇上、皇后都劝，他怎么可能再拒绝？听雨从来都没有奢望，他拒绝皇上，她宁可自己离开，也不愿把他逼到如此为难的境地。但他当众发誓，不仅拒绝了皇上，也拒绝了所有人。是感动、是震撼，眼泪垂落，身边他的样子渐渐变得模糊，但捏在她手心的力量，却重了几分。
“伯昭真乃至情至性之人，何罪之有？”刘秀笑着示意他起身。
耿弇刚拉着听雨站起，就听郭圣通冷着声音说：“这就是耿夫人的不是了。”
听雨只好又跪倒在地，听她训诫。
“为妻的本分就应为夫君多选妾室，为家族添旺香火。将军对夫人以诚相待，夫人就更应为将军着想。纳娶妾室，天经地义，夫人不应怨妒。”
“皇后，是臣发誓不再娶，和夫人无关！”耿弇跪倒在听雨身旁，身子前探，宽阔的脊背自然而然的将她挡在身后。
听很想在此刻说点什么，表明态度，告诉在场的人，她不是怨妒妇人，是他们相爱根本不需要别人。可是这样的话只会让耿弇更为难，让耿家人更难堪。她知道此刻该说不会阻止夫君纳妾，愿意笑迎新妇进门。可是违心的话，她说不出，更不能辜负耿弇的深情，颠覆他的誓言。
“皇上、皇后，将军和夫人伉俪情深，真是羡煞旁人。何不成全他们，说不定又谱出一曲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佳话呢！”
阴丽华笑靥如花，轻声软语。刘秀频频点头。郭圣通的脸上没了笑容，冷冷的说：“既然皇上都点头，就是本宫不解风情了！”
“非也，是耿家不敢委屈了皇后的堂妹。”耿况急忙走上前，打圆场，“郭氏女子贤淑端丽，怎能委屈做妾？做妻都是耿家高攀。若皇后不嫌弃，老臣有个不情之请，三子耿国年方二十一，蒙皇上器重，官拜射声校尉，愿娶郭氏女子为妻，不知皇上、皇后意下如何？”
如此转变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耿氏家族的领头人，甚至是河北派的领军人物，耿况的一句话，就让郭氏女子从妾变妻，连郭圣通都先吃了一惊，才转怒为喜。
刘秀沉吟片刻，终于点了头。
耿国忙站起身，领着耿氏一门纷纷跪倒谢恩。
这一场欢宴，以耿国和郭氏女子的联姻告终。就算是喜事，也会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朝堂、掖庭，君臣、男女，都各揣心事，各自散尽。
在回去的马车上，听雨和耿弇面对面坐着，谁也不说话。他的手搭在她的膝头，她的指尖玩味的搓着他的指节。这样的习惯动作，两人都没意识到，一个闭目沉思，一个目光凌乱。
二十五岁的耿舒，马上就是五个孩子的爹了，而二十七岁的耿弇，成亲四年，才只得一子。在人们的眼中，这是件很不正常的事情，连皇上都有意为其纳妾。就算他在皇上面前拒绝了所有人，这件事，仍然会是他的软肋，会有人非议，说他的妻不是贤妻。人言可畏，他能撑的了多久？
宫廷之中的一场逼婚，虽然郭氏女嫁的是刚刚崭露头角的耿家三子耿国，但始终都是耿家的媳妇。这一桩婚，把耿家和皇后紧紧绑在一起，在失去了真定王刘扬这个强有力的后盾，又失去了景丹、刘植两大开国功臣的支持，郭圣通终于成功找到了一个更为强大的靠山，荣宠盛极一时的耿家。看来耿况很是乐意，可是如此一来，耿弇想要置身事外，明哲保身，恐怕不可能了。
听雨靠着车厢，重重叹了口气。想得太多，头疼欲裂。
耿弇睁开眼，见她正在揉太阳穴，便心疼的抱过她，帮她揉。
“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绝望。我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不会再有人逼我纳妾了。他们不就是觉得我们的孩子少吗？以后我们多生几个不就行了！”
他满不在乎的笑，听雨没好气的推开他：“我不是在担心这个！你不是说过，身在朝堂，要想明哲保身，就不能偏帮任何一派。皇后在扶植自己的力量，她的妹妹嫁进耿家，耿氏就和皇后一党拴在一起，万一将来……”
耿弇敛起嬉笑，拍了拍她的背：“放心，大不了我打好自己的仗，当好这个将军，爹和二弟、三弟的事，我不插手就是。将来的事，将来再愁也不晚。”
听雨用力抱住他，直到他周身强大而威武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起来，方才将一颗心放下。
到家的时候，忠儿已经睡着了，飞雪坐在床边守着。虽然还没成亲，但日日对着忠儿，此刻烛光笼罩下她的脸庞也闪烁着母性的光辉。
见听雨和耿弇结伴回来，她轻轻起身，竖起食指：“嘘，轻点，忠儿刚睡着。”
“辛苦你了。”耿弇笑着感谢，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飞雪留恋的瞧了瞧床里的忠儿，对耿弇莞尔一笑：“忠儿是将军的嫡长子，飞雪理应悉心照料。”她敛衽施礼，离开了卧房。
听雨望着那婀娜曼妙的身姿出神，不知怎么的，今天格外敏感，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在飞雪和耿弇之间暗涌。
“如果要纳妾，你就纳了飞雪吧。“
眼前突然出现耿弇嬉笑的脸，挡住她的目光：“咦，耿夫人，你好像在吃醋！”
“哪有？”听雨白了他一眼，走到床边去看忠儿。
一股力量在腰间抱紧，耿弇的下巴枕在她的颈窝：“全天下的女子，除了你，我谁也不想娶。也许你觉得我以前就是随便说说，但今天在皇上面前说过的话绝不是为了敷衍皇上，不娶郭氏女子。那么多双眼睛作证呢，你要不信，就等着瞧吧！”
心底一点点甜蜜随着血脉蔓延全身，就算这只是他的花言巧语，这一刻，听雨也甘心被骗。她转过身，双臂搂住他的颈子：“我信，你说的，我都信。但是你也得答应我，如果将来你要纳妾，一定先纳飞雪。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是奴婢，但爹娘疼女孩，把她当亲女儿一样宠爱。万一将来我有什么不测，你要替我照顾她。”
耿弇蹙眉：“你怎么会有不测？”
“我是说万一。”
“不会有万一！”
他拉开她的双臂，板起脸。
听雨见他认了真，窝进他的怀里，抿着唇笑了。
午后的阳光似乎格外明媚，晕开了郭圣通如花的笑靥。她倚坐在床边，心情分外愉悦。
彩雀凑过来，问：“小厨房问，皇后晚膳想用些什么？有上好的小牛肉，要不要试试？”
“好！”
彩雀遣了婢女去回厨房，笑嘻嘻的问郭圣通：“皇后一向不喜吃荤，今天胃口怎么这么好？”
“心情大好，胃口当然好！”
郭圣通站起身，彩雀急忙上前相扶，帮她披上斗篷。
“跟我去看看绵蛮侯来了没有，该跟皇上议完事了。”
一身锦华官服的郭况大步而来，面如冠玉，英俊不凡。廊檐遮住了阳光，遮不住郭圣通脸上的笑容。她唯一的弟弟已经长大成人，今后，将是她最坚实的依靠，也是郭家的依靠。
“依奴婢看，皇后心情大好并不是因为绵蛮侯来了，而是因为耿家和皇后从此一条心。”
郭圣通的眼中蕴含着说不尽的欣喜，未答彩雀的话，先扶起了行礼的弟弟。
“皇后，彩雀说的不尽然。”郭况起身后，淡淡的看着主仆两人脸上的笑容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僵住，“耿家算一棵参天大树，隃靡侯进京，河北派将领都为其马首是瞻，和耿家联姻的确是我们稳固势力的最好方法。”郭圣通点头，郭况却话锋一转，“但是皇后有没有想过，耿况虽然封侯，却是被架空的人。皇上把他接来京师，高官厚禄的养着，无非是怕彭宠的旧事重演，真正能让耿家荣极一时的，不是耿况，更不是耿舒、耿国之辈，而是建威大将军耿弇。”
郭圣通点头，轻叹一声：“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家姐妹为妾，嫁给耿弇的原因。”
“可是皇后并没成功。”
郭况冷冷的责备让她很是不悦。虽然没能嫁给耿弇，但给耿国做妻，对郭氏女子来说，绝非坏事。
“咱们家的姑娘给耿家做正妻不是更好？反正已经联姻，耿家为我们所用，建威还是射声，有什么区别？”
郭况给彩雀递了个眼色，她会意，屏退左右，关上殿门。
“耿弇表面傲气，风风火火，据我观察，他其实心思缜密，很懂得审时度势。和郭家联姻的是耿国，耿弇未必会心甘情愿的为我们卖命。只靠耿况、耿舒、耿国这些人，这棵树，我们能考得稳吗？”
郭圣通低头沉思，面色渐渐沉重。
“皇后，之前听说大司马府新换了个记室令，昨天才打听清楚。你知不知道，这人是谁？”
“谁？”彩雀忍不住好奇，插嘴问。
“杜吴。”
“什么？”郭圣通一惊，“杜吴怎么会去大司马府任职？”
“那个杜吴把我们害得还不够吗？皇后和绵蛮侯好心救他，他居然倒打一耙，帮着吴汉！”彩雀愤愤不平的攥起拳。
“听说杜吴和吴汉在幽州时就是朋友，他会任职大司马府不足为奇。记室令官职虽小，却能经手大司马府所有的文书、奏折。吴汉能把这么重要的官职交给杜吴，足见信任。杜吴可以不念及我们救他的恩情，但杜听雨不能不记得。如果连杜听雨都和吴汉一条心，我们就更得不到耿弇的支持。”
彩雀转转眼珠，仔细思索了一阵，恍然大悟道：“哦，彩雀明白了，耿将军和杜听雨一条心，就是向着吴汉了，所以才会在宴会上拒绝皇后的好意，还声称绝不再娶！”
郭况赞许的点了点头：“皇后，彩雀说的对，你仔细想想。”
郭圣通将信将疑的看着他：“耿弇会为了杜听雨背弃耿氏一门的利益？”
“耿弇和吴汉一同从幽州投靠皇上，跟随皇上打下大片江山。他和吴汉一起杀了苗曾、韦顺、蔡充，保住了幽州。当年他力排众议，使吴汉从景丹将军手里夺来了大司马之位，他们还一起平定邓奉叛乱，剿灭富平、获索流民军。这其中的情义，绝非一般。也许他早就是吴汉的心腹好友，现在连杜家都和吴汉绑在一起，皇后好好想想，这棵大树，我们真的靠得住吗？”
郭圣通叹了口气，郭况说的没错，耿弇早就在追随皇上征战的路上就和吴汉有了很多次联手，不管为了杜听雨，还是为了他和吴汉的结交，他都有太多的理由拒绝她的拉拢。
“我懂，这棵大树周围有太多的杂草，松了它的根，要想根系发达，我只能除草。”
“必要的时候，要连根拔起！”
郭圣通咬住嘴唇，犹豫片刻，终于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