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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子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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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的睁开眼睛,听雨似乎看到了很多人,有大哥、耿弇、皇上、郭皇后、阴贵人,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看不真切,好不容易让视线定格,又看到了苏怀的脸。

她眨巴眨巴眼,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真的醒了。

“你醒了?”

声音就在耳边,听得真切,听雨惊讶的瞪大眼睛:“你……是表哥?”

“不是你表哥,我还能是谁?”苏怀好笑的看着她,“总算醒了,发烧昏迷了三天,我大老远的跑来雒阳还真是来对了,刚到,就碰见郭公子把你送回来。”

“你怎么来了?”听雨试着坐起身,却发现身子软软的,又很沉,使不上力气。

“先躺着吧。”苏怀按住她,“我来长安是经人引荐拜卢昌为师,等你病好了,我就到太医院报到。”

听雨咯咯的笑起来:“是爹派你来保护我的吧。”

苏怀点点头:“大概有这个意思。”

飞雪进来屋里,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来到床边:“喝药,苏太医开的方子,保管药到病除。”两人相视一笑,倒闹得苏怀红了脸。

飞雪一勺一勺的喂,没好气的埋怨:“你看看你,这么不小心,下雨天跑去跪皇宫,幸亏苏怀来了,才保住孩子,不然,看你怎么跟将军交代!”

一口药汤差点喷出来,又酸又苦全噎进喉咙,听雨急急的咳嗽起来:“你、你说什么?”

飞雪和苏怀相视一笑:“说你,有喜了!”

“真的!”听雨惊喜的坐起,又被苏怀和飞雪一人压着一边按倒在床上。

“躺着、躺着,你受了凉,又在发烧,盖好被子!”

她躺在床上不住的傻笑,苏怀无奈的摇头:“都是做娘的人了,性子还像个小丫头。”

可是,怎么能不高兴呢?这是耿弇送给她的礼物,在他出征时给她做伴的小耿弇,她要好好孕育这个孩子,等着他班师回朝,给他个惊喜。双手不由自主的抚摸着小腹,闭上眼睛感受身体里这个小小的生命,她的唇边翘起一个甜美的微笑。

六月壬戌,刘秀大赦天下。杜吴、铃铛和云筝都在被赦免之列。

当他们走出监狱,这个世界已经天翻地覆。再没有人提起曾经盛极一时的赤眉军,当樊青死于箭伤、云筝腹中的孩子被打掉,樊崇这个名字终于彻底消失在这片江山大地,不留一丝痕迹。

“姐姐,你多少吃一点吧。”铃铛眼中含泪,舀起一勺粥,喂给云筝,可她就像一具行尸走肉,除了喘气,没有任何动静。“云姐姐,你别这样,你要好好活着,樊大哥不在了,所有人都不在了,如果你再有个三长两短,铃铛怎么办啊!”她扑倒在云筝身上,失声痛哭。

“都死了,都死了……我为什么还活着……”一声微弱的哭泣,一串眼泪滑落。

铃铛惊讶的抬起头,笑容在泪水中绽放。云筝醒了,她终于说话了!

“姐姐,你得活着,你不能死啊!”她抱住她的肩头,用力摇晃。

“你们都忘了,当初是谁带大家起义,是谁让大家有衣穿、有饭吃,是谁让大家住进长安的皇宫,是谁带着大家回家,又是谁为了大家能过安稳日子,屈辱的肉袒投降……”

她一直不停的碎碎念,声音时高时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们都忘了,只有你记得,如果你死了,这个世界就再也找不到他活过的痕迹了。”

一双手用力握住她的手腕,眼睫眨了一下,泪光朦胧。

杜吴弯下腰,轻轻抚摩她的额头:“云筝,醒过来。樊崇死了,可是他希望你活,不管你有没有怀上他的孩子,你都得替他好好的活下去!”

“孩子……”云筝的眼珠动了一下,“他要我好好生下我们的孩子,可是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她抓住杜吴的手,茫然的望着他,“把孩子还给我!你把孩子还给我!”

“云筝,孩子没了,樊崇也死了,再不会有他的孩子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他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害死他的孩子!我恨你!我恨你们!”

云筝拼命推开杜吴,声嘶力竭的哭喊,吓得铃铛退到一边,捂着脸痛哭。

杜吴大跨了一步,抓住云筝的肩头:“你要是恨,就起来报仇!变回那个能骑马打仗的云筝,去把你的仇人杀个干净!”他猛地推倒云筝,跛着脚大步走出屋。

云筝仰倒在床上,泪水滑落,胸膛无声的起伏着。铃铛扑过来,搂着她失声痛哭。

六月末,耿弇在穰县大败延岑,斩首三千余级,生擒其将士五千余人,得印绶三百枚。七月初,班师雒阳。

一场大雨刚过,小池塘里的荷花上挂着水珠,像镶嵌了透明的浑圆珍珠,莹润鲜艳。

听雨坐在池塘边,飞雪命婢女熬了梨羹拿给她去暑气,甜而不腻,略带清香,就像听雨现在的心情。飞虎刚刚来报,耿弇的军队已经到了城外二十里,入宫见了皇上,就能回来。一别三个月,中间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思念就像经过了三年、甚至三十年那么漫长。

身后脚步声响起,听雨一跃而起,吓得飞雪赶忙扶住她:“小心啊!是二哥。”

听雨的笑容一下子垮下来,无精打采的坐回去,幽怨的看着方飞虎:“将军到哪儿了?”

方飞虎丢给她一个白眼:“就喝一口梨羹的时间,你自己算算将军走到哪儿了?”

“哼!”像是小心思被人撞破,听雨忍着笑,问,“那你又来干什么?”

“沮阳寄来的信。”

听雨接过竹简,随手打开,一行苍劲有力的字铺展眼前。

时光似乎流转得极慢,当耿弇踏入这个小小的花园,已是夕阳西垂时。听雨正坐在池塘边出神的望着手中的一卷竹简,余辉洒在她的身上,刻画别样的静谧与温暖。

“九儿,我回来了。”耿弇轻轻的把她搂进怀里,三个多月的时间,早已相思成灾,终于又把她拥进怀,他深深吸了口气,贪恋那熟悉的香味。一切没变,只是她瘦了一圈。“委屈你了……”

她不动声色的离开他的怀抱,轻轻抬手,递上那卷竹简:“是寄给你的,我不小心看了。”

“我的不就是你的。”耿弇大大咧咧的笑,打开竹简,原来是父亲耿况由上谷寄来的书信,只不过看了几行,就变了脸色。

“罪女祸心,速弃之。贬为滕妾,以谢圣意。陈氏有女,二八年华,秀美端华,宜室宜家……”

听雨轻轻背诵信上的内容,每念一个字,心就像被割一刀,血腥弥漫。

耿弇急忙蹲在她面前,捂住她的嘴:“不要念了!”

她平静的住口,唇边忽而飘起一个恍若昙花的笑容:“休了我吧。”

“我怎么可能休了你!你已经有了身孕!”耿弇的手放在她的小腹,尽管那里还很平坦,他却忽然有了一种想要保护她和孩子的冲动。他故意笑得轻松,“你知道吗?我入宫觐见皇上,大家都恭喜我要做爹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有了孩子,以后我出征……”

“父命难违,与其让我看着你拥别的女子在怀,拉着别人的手叫夫人,还不如休了我一了百了。”听雨不等他说完就站起身,面向池塘。那满塘荷花鲜艳得耀眼,扎得眸子酸痛,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耿弇站起来扳过她的身子面对自己:“既然父命难违,那我就贬你为妾,空置正妻。反正这辈子妻也是你,妾也是你,管他陈氏、赵氏,我就要你一个。”

听雨在哭,他却在笑,笑得满不在乎。她泣不成声,扑进他的怀里。

“不许你不要我,这辈子都不许你离开我……”

他轻轻抚摩她的后脑,在耳畔柔声安抚:“此生得卿一人足矣。”

铃铛扶着云筝在榻上靠好,伸出腕子让杜吴诊脉。

“休养得不错,只是郁气太重,还需放宽心境,才有利于身体恢复。”

杜吴站起身,铃铛急忙递上帕子给他净手,不解的问:“什么叫郁气太重?需要吃些什么药?”

他怜惜的看着靠在榻上没精打采的云筝,说:“这恐怕还要你自己来治,少想那些不开心的往事,凡是看开。有些病只能自己宽解,别人是帮不上忙的。”

“铃铛,你先出去,我有话跟他说。”云筝抬起眼皮,冷冷的目光统统落在杜吴眼中。

铃铛不情愿的看了看杜吴,见他连一丁点余光都没留给自己,目光焦灼的黏在云筝的瞳孔,心中暗自叹息一声,只好默默的退出房间,留他们二人说那些瞒着她的话。

“现在只有我们俩,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杜吴扶着床沿坐下,望着云筝,眉宇间浮着挥之不去的淡淡哀愁。

“放我走!”

不出所料,他淡淡一笑:“现在不行,你走出这个门口,出不了雒阳城,就会被人抓了斩首。”

“你怎么知道我想活?”

“我跟你说过,我们的父辈九个兄弟,就剩下我们三个后代,任何一个都不能出事。保护你平安是我的职责。”

云筝恨透了自己的身世,扭头不看他:“你对铃铛没有心,娶她不过想让皇上相信你留在赤眉军这些年是为了一个女人。现在你心愿达成了,放她走!”

杜吴一愣,眉梢跳了两跳,面对那张比冰天雪地更冷的容颜,平静下心底的波澜,淡淡的说:“如果她想走,我不勉强,但你必须留下。”

“我要为我的夫君守孝三年,三年孝期满,如果你还想让我做你的妾,我如你所愿。”云筝转过头,瞥着他阴冷一笑,三年时间,足够她为死去的樊崇和她的孩子报仇雪恨了。

“我答应你。”

“我留在这里,我想铃铛也不会离开。但是这三年,你不许碰铃铛,三年后,让她以清白之身离开杜家。”

杜吴怔了怔,尽管铃铛这些年一直把自己照顾得极好,但始终没办法在心里当她是妻子,留下她的清白之身也未必也不是件好事。于是他点点头:“我都答应。”

云筝鄙夷的瞟了他一眼,又把头扭向床里:“我累了,你出去!”

杜吴起身,一步一瘸的走出她的屋子,在门口时,驻足回身,轻声叮咛:“切记,放宽心境,安心静养。”

那转向床里的身子一动不动,他只好轻叹一声,关上了门。

直到杜吴走远了,躲在窗下树后的铃铛才掩面哭着蹲在地上。一只厚实的手掌覆在她的肩头,虽然掌心温热,却捂不热她的心寒。

“铃铛,跟我走吧!”

铃铛摇头,眼泪胡乱的蹭在捂住脸的手掌心:“我不走,我要等杜大哥!等他和云姐姐的三年约定期满,再做他真正的妻!”

重重的叹气,方飞龙紧紧闭上眼,再睁开,仍舍不得离那蹲在地上哭的女子而去。世间最煎熬的事情,莫过于钟情于一个心不在自己这里的人。

八月底,和风清清凉凉,吹在身上好不舒服。

听雨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小腹隆起,人也变得格外嗜睡,刚刚还听着方飞虎汇报蓟县的情况,再一睁眼,天都擦黑了。回想刚才听到的,听雨不禁惊叹,杜家的势力比想象中还要厉害,连彭宠家里都有眼线,真的连菜谱都能查到。她笑着摇头,当初的一句玩笑话,方飞虎竟真的传令下去,让人每日报菜谱,挤兑她这个新上任还没摸透门道的执事,亏他想的出来!

听雨站起身,见厢房亮着灯,笑嘻嘻的轻拍小腹:“孩儿,咱们去看看爹在干什么,好不好?”

推开厢房门,见耿弇正站在沙盘前皱眉冥想,她轻手轻脚的靠过去。

沙盘之上,凹凸起伏的地形被红红绿绿的标记划分多个区域。

耿弇的目光没离开沙盘,猿臂一伸,搂过她,手自然的放住她的小腹上,轻轻抚摩:“孩儿今天又踢你了吗?”

听雨摇摇头:“今天乖的很。可能是因为我睡了太多觉,他也跟着一起睡了吧。”她指着沙盘,问,“这些标记都是什么意思?”

耿弇狡黠一笑,反问:“你自己看,能看出什么?”

“嗯……这里是陇西,这边是蜀中,是隗嚣和公孙述的地盘?”

耿弇点头:“这两个人霸占了西边的疆域。”

“东边……”听雨的目光集中到一圈被他用红色标记出来的地盘,“这里是彭宠的势力范围,再往南是青州张步。”

“没错!”耿弇揽着听雨的腰靠在怀里,“我打算去打一场很长的战役。”

“带我一起去!”听雨顿时来了精神。

他笑着点头,问:“你说,是打东线还是西线?”

“当然是打东线!”

“为什么?”耿弇诧异的望着她,不解她怎么不假思索就能说出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邓奉、彭宠这些人都是皇上的臣子,必须先除掉他们,否则以后会有更多人效仿,稍有不满就反了朝廷,那还了得?”

耿弇撇着嘴点了下头:“夫人真是越来越有将帅之才了。”

听雨白了他一眼,还真听不出来他这似笑非笑的语调是褒是贬。

“隗嚣这个人左右逢源,虽然是祸患,但暂时还不宜撕破脸。公孙述势力虽大,但占据成都,已是偏远之地,对中原一时构不成威胁。皇上起于幽冀二州,那里本应当最稳妥,彭宠却搅浑了这潭净水。正如邓奉在南阳作乱,必破而杀之,平彭宠乃是当务之急。”

听雨不屑的撇撇嘴:“平彭宠用得着打很长的一场战役吗?”

耿弇促狭的笑了笑:“夫人莫急,为夫打算北上调集上谷兵力,先到渔阳平彭宠,随后南下,攻打富平、获索流民军,接着乘胜东进,攻打张步,以平齐地。”

他昂起头,眼中笑意点点,脸上洋溢着激昂的英气,手掌覆盖在青州的版图,轻轻一握,仿佛那里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张步,不过是他掌心里一只苟延残喘的小蝼蚁。听雨被他的计划感染,亦是激情澎湃。他这一整套的计划,若能实施,就是帮刘秀收复大汉版图中东方的大好河山。真想再一次随他披挂上阵,征战江山!

她按捺不住兴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真想这孩子快点降生,我都等不及和你一起出征了!”

耿弇好笑的刮她的鼻梁:“你这女子,怎么爱上阵打仗?”

“还不是拜你所赐,当初是谁逼着我跟他学剑、学枪!”

“那不也是为了解闷。”他的声音一顿,自嘲的笑起来,“我也不会别的,不像有些人,会带你看日出,看日落……”

听雨笑起来,真拿他没办法,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回到家还是像个孩子一样会吃醋:“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你还拿出来说!故意提醒吗?非要我记住过去的事?”

耿弇释然的摇了摇头,笑着说:“子翼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听说损儿会叫爹娘了,很是逗趣。”

“损儿可不是个好名。”听雨勾住他的脖子,娇声道,“咱们的孩子你一定取个好名,不然我可不依!”

“孩子的名我早都想好了。”

“叫什么?”

“忠。”

两个人脸上的笑容同时敛起。

耿况在上谷握有重兵,紧邻自称燕王的彭宠。杜家在蓟县,彭宠的核心所在,杜吴因帮樊崇叛逃的嫌疑而获罪。他们俩之间,融入了太多不安定因素,即使刘秀怀疑也无可厚非。

“耿忠,忠心耿耿……”听雨温柔的抚摩他的脸颊,安慰道,“皇上会明白你的心意。”

他欣慰的点了点头,抱住她,触到她挺起的肚子,感觉安定而踏实。

“要是生个女孩呢?总不能也叫忠吧。”

“那就叫逸。”

“逸?”

“如果生个女儿,我希望她追随自己的心意而活,找到爱护她的一心人,平安到老。”

听雨把头埋进耿弇的颈窝,幸福来得如此容易,仿佛已经看到耿忠和耿逸满堂乱跑,慢慢长大,一个上阵杀敌,官拜将军,一个嫁得良人,一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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