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婚礼(1 / 1)
建武二年正月,真定王刘扬拿出“赤九之后,瘿扬为主”的谶文,在真定招兵买马,铸造兵器,密谋造反。刘秀派高阳侯耿纯前往真定斩杀刘扬、刘让兄弟。由于刘扬只有反心,并未出兵,这场叛乱没有牵扯其他。雒阳风平浪静,惟有掖庭之中两位贵人的地位,已悄然变换。
三月,耿弇和听雨的婚期将近。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刘秀只吩咐一声,就有太常等礼官引导着耿弇把六礼一样一样完成,还把杜吴曾经住过的太常府收拾出来,作为听雨出嫁的门第。杜隐夫妇也来到雒阳,送女儿出嫁。
听雨安静的坐在妆镜前,面对镜中那个红妆的自己,抿着一丝浅笑。杜夫人为她簪上一朵红宝石镶嵌的簪花,显得更加艳丽。
杜夫人眼含泪光,微微俯身,扶住女儿的肩头:“娘的听雨长大了,终于嫁人了。想想十月怀胎生下你的时候,才那么一点,一转眼,就出落成这么水灵的大姑娘。”
听雨紧紧抓住娘的手,站起身,眼泪掉下。杜夫人笑着拂去女儿的泪,自己的泪又忍不住流下来。
飞雪一边抹眼泪一边劝:“都别哭了,今天是姑娘出嫁的好日子,应该高兴才对呀!”
“是啊,应该高兴。”母女俩互相拭泪,相对而笑。
“按照礼制,家里掌灯三日不灭,怀念出嫁的女儿,三日之后,爹娘就回家了。”
听雨撒娇的扑进杜夫人的怀里:“娘,女儿舍不得你!”
“傻孩子,出嫁以后就不再是娘怀里的小丫头了。”杜夫人宠溺的抚摸着听雨的头,心中不舍,泪又涌了上来。
听雨贪恋这一刻母亲怀抱中的温暖,泪水默默的流。
飞雪在一旁撅着嘴瞪她:“别哭了,哭花了胭脂,可没人再帮你上妆!”
听雨不依,在娘的怀里蹭来蹭去:“娘,你看小兔,总是欺负我,都被你惯坏了!”
杜夫人笑起来:“怎么怪我,明明是你惯坏她的!”
听雨从娘的怀里挣出,终于破涕为笑。
方飞虎在外面轻敲门扉:“夫人,迎亲的队伍来了。”
刚刚退去的眼泪又涌上来,杜夫人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带着一股不舍的力量:“去拜别你爹吧。”
轻轻推开门,阳光射进屋中,照亮坐在正中的杜隐。阴影斑驳的脸上看似平淡,但在听雨走进门时眼中涌动的情愫述说着对女儿无尽的疼爱。
身着黑中扬红的玄色礼服,显得听雨更加高挑清瘦,长长的曲裾拖在身后,如凤尾般旖旎,即使习惯了战场杀敌的英武,此刻也走出婀娜的身姿。
杜隐走下来,拉住女儿的双手,浅浅而笑,眼中水汽升腾。平生只得一女,视若明珠,从小除了练武,从不约束她。十岁就跟在杜吴身边行走各地,最后连战场都上了。他为这个不同寻常的女儿骄傲,却也因为不能留在身边好好疼爱,在心里盛了更多的亏欠。不知不觉她就已经长大,到了嫁人的年纪,做父亲的也只好放手,送她成为别人的妻,离开父母。
“女儿,如果耿伯昭对你不好,你就……回家。”杜隐哽咽,终于还是没忍住老泪纵横。
“爹——”
扑通一声,听雨跪倒在地,紧紧抱住爹的腿,失声痛哭。
杜夫人抢进门来,拉起听雨,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埋怨的看向杜隐:“这是干什么?大好的日子,父女俩都哭花了脸。”
杜隐勉强一笑,握了握女儿的手:“去吧,别让伯昭等太久。”
听雨拜别父母,在飞雪的搀扶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
门外的耿弇早就等不及了,一见听雨的身影,就大步跑进院子。迎亲的队伍发出阵阵哄笑。
同样是玄色礼服,一个身姿摇曳,款款而来,一个英武挺拔,风风火火。犹如金风玉露,一经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耿弇牵住听雨的手,掌心炽热如火,熏开了她心中的幸福之花。玄色深衣裹紧他挺拔精壮的身材,一分一毫都恰到好处的彰显他的朝气和力量,偏偏又满脸柔情,在黄昏的夕阳中,暖烘烘的让人沉醉。眼中的泪迹还在,笑容已浮上唇边,面前这张笑脸明媚如正午的骄阳,让她安心将自己的全部一并交托。
围观的人群不时发出一阵阵欢呼,一张张熟悉的笑脸似乎都在祝福他们的结合。耿弇拉着听雨走出大门。
正要上车,他忽然停住,回身来到院门口,双手举过头顶,朝着院中深深一拜,再拜,三拜,站直身体高声道:“请父母大人放心,伯昭起誓,此生必定以性命爱护听雨,一生不离不弃!”
眼泪几欲掉落,听雨被耿弇抱起,送上车。
车轮转动,载着一对新人,浩浩荡荡出发,夕阳中,拖出长长的影子,洒在身后……
将军府的厅堂之上,因为刘秀和阴丽华、郭圣通的光临,众人皆正襟危坐,不敢失礼。
太阳落山之后,明灯高悬,蓬荜生辉。
耿弇和听雨在众人的注目下缓缓走入厅堂。由于耿况驻守上谷,无法分身,长辈的正位就请刘秀和两位贵人就座。在礼官的主持下,两人拜过皇上和宾客,家奴献上菜肴,两人从同一个食碟中各取一些吃下,而后共饮合卺酒,意味着夫妻二人从此共牢而食,合卺而酒,同心同德,不离不弃。在这安静的氛围中,在座的宾客们渐渐敛去喜悦的笑容,肃穆而对,有一种神圣之感悄然无声的笼罩在厅堂中,也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发自肺腑为这对新人祝福,愿他们携手到老。
礼成之后,宴席开始,宾客们热闹起来,推杯换盏,喝酒划拳。
耿弇拉着听雨向刘秀和两位贵人谢礼。刘秀欠身相扶,笑着说:“伯昭,朕和听雨也相识于微时,比朕跟你的交情还深,你若是待她不好,朕这个兄长可是不肯饶你的!”
“我们两位贵人和听雨也都交情匪浅,你若是待她不好,不但皇上不饶你,我们也不饶你!”阴丽华笑着打趣。
耿弇仰头大笑:“夫人有皇上和两位贵人撑腰,多给伯昭几个脑袋也不敢对她不好呀!”
听雨低头抿嘴轻笑,脸颊微红。
“皇上,伯昭想让当初那个跟在他身边的小将杜九默默无名的死掉,留在世上的只有杜九的小妹杜听雨。可是皇上,杜九还不想死,他还想追随将军,不求建功立业,只求征战沙场,为大汉平定江山!”
刘秀淡淡一笑:“那就让杜九先回乡侍奉爹娘,等他想出征的时候再回来。”
“谢皇上!”
刚想跪下谢礼,刘秀伸手扶住她:“杜九已经有家室了,不宜频繁出征。朕只给她三次随军的机会,就算对他顺水救命的答谢。”
“只有三次?”听雨泄了气。
耿弇却笑开了花,拉着她一并叩谢:“皇上真是圣明,要是臣说,一次机会都不要给,臣才安心。”
“你这家伙!”
一拳捶在耿弇肩上,惹得刘秀大笑:“你这个夫人,真是彪悍,可要好生调教!”
挨个给宾客敬酒,等来到马武面前时,他已经喝得微醉,印堂发红,铜铃般的大眼也不像往日一样目光犀利。
听雨跟飞雪耳语几句,不一会儿,她点来一盏灯,亮在听雨和马武之间,故意让他看得更清楚。
马武的眼睛越瞪越大,刚刚斟满的酒杯因为震惊而抖落许多酒。他指着听雨的鼻尖:“你……你是……”
“马将军,你不认识我了吗?你看我长得像不像一个故人?”
“小子!是你!”
“我不是杜九,我叫杜听雨,是他的小妹,将军可要记住哦。”
马武大手一挥,抛给听雨一个白眼:“你骗不了老子,你就是杜九!难怪长得那么像个女子,原来真是个女子。”他神情一肃,向听雨抱拳,“想不到夫人一介女子,上阵杀敌,胜过须眉,子张佩服。”
听雨压下他的拳头,豪爽一笑:“将军言重了,今后若有机会,还想和将军并肩作战!”
“好!子张敬你一杯!”马武抄起酒坛,给两人斟满,砰的一声,和听雨碰在一起。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还在军营,仰头一饮而尽,豪气冲天。
宾客散尽,洞房之内,烛火昏黄,轻轻摇曳,床帏垂下,遮住一对佳人儿。
耿弇握住听雨的双手,合在掌心,放在胸口。似有千斤的重量压在肩头,他却甘之如饴。终于能肆无忌惮的拥她入怀,日日夜夜相伴,再不分离,唇角泄出一点动容的浅笑。
“伯昭何德何能,能娶你为妻?”一声轻柔,似感叹,似欣慰。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听雨望着他轻声念诵。
经过无数欢笑泪水、颠沛流离之后,终于停在他的身边,筑巢安家,相伴相依。
从此之后,只为他欢笑流泪,一生只为他洗尽铅华,蚀尽如花秀颜。
原来真正“富贵不相弃,生死不相离”的人是他,携手赏雪赏花、游历天下的人是他。
是他,真好!
玄色礼服褪下,亵衣贴身,耿弇拥着听雨躺下。心中一点点紧张,一点点的害怕,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别怕,听雨,有我在……”
他俯身,轻轻吻住她的唇,像抚摩一触即碎的水珠一般小心翼翼。她抬手拔下他的发簪,乌黑长发落下,遮住她绯红的脸蛋。
床边的烛火熄灭,星光璀璨,照耀一室旖旎……
建武二年三月,渔阳太守彭宠因不满刘秀的封赏,不服幽州牧朱浮,在渔阳造反。刘秀命朱浮死守蓟县,同时遣上谷太守耿况在渔阳以北牵制彭宠,使他不敢冒然南下,进攻蓟县。
三月,骁骑将军刘植进攻密县讨伐贼寇,刘植战死。已然失去强大后援的郭氏一族无疑又失去了一个支持者。
四月,刘秀任命寇恂为颖川太守,平定严终、赵敦、贾期等流寇。
六月,在定都雒阳之后的第八个月,刘秀终于在阴丽华和郭圣通两位贵人中择定皇后人选。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郭圣通被封为皇后,前一年年末出生的长子刘疆封为皇太子。
夏日的和风吹过,将军府小池塘里的荷花开了,粉红的花朵在风中轻颤,水珠像珍珠在碧绿的荷叶上滚动。
听雨一袭水粉色襦裙款款而来,曲裾曳地,步履轻盈,腰肢婀娜,在池塘边站定,亭亭玉立堪比荷花。
耿弇悄悄走近,冷不丁揽她入怀,赞了句:“真美!”
她娇声问:“我美还是花美?”
“当然是……花美!”耿弇跳开,朗声大笑,“刺绣不灵,种花倒是挺在行的嘛!”
听雨不屑的别过头,欣赏荷花:“你什么时候看见我种花?这是小兔种的。”
一旁的飞雪笑容蕴在眼角眉梢,羞怯的偷眼看耿弇,脱去盔甲的他一身浅色薄衫,戾气退去,竟也有种儒雅俊逸之气,令她心驰神往。
“哦?”他探着头凑近,“那么敢问夫人,你会做什么?”
听雨不假思索,高傲的昂起头:“我会打仗!”
飞雪愣住,原来这是他们夫妻二人的打情骂俏,与她的荷花无关,更与她无关。纵使她再美,也入不了他的眼,可她偏偏在第一眼见到这个俊朗的年轻将军时,就倾心于他,
耿弇大笑起来:“做我耿伯昭的妻,只会打仗是不够的!”
“那你就多娶些妾好了。”她满不在乎的扭着腰肢,绕着他转圈,“前一阵子我进宫去看阴姐姐,她对我说,如果真心爱一个人,就要想尽一切办法给他心中所想,她给不了皇上的,郭氏能给,她愿意把心爱之人拱手相让。我想,这才是贤妻吧。”她转到他身前,双手插腰,眉梢一挑,“我这个妻呢,就只会打仗,你若是想要其他,我就将你拱手相让好了!”
耿弇扑上去搂住她:“别让,别让!你不是阴贵人,我也不是皇上,我就要你一个。”听雨得意的笑起来。耿弇松开她,笑容敛去一半,“可是听雨,你得明白,我身在朝堂,就避不开权力纷争。现在皇上还要倚重河北的兵马,所以封了郭氏为皇后。但是刘扬被诛,刘植也战死了,皇后就好比一只折断犄角的鹿,没了攻击能力。南阳宗室才是皇上的嫡系同乡,早晚有一天会得到重用,在朝堂之上崛起。我是河北籍的将领,现在可以如日中天,纵使我不偏帮任何一派,未来如何,我也不能保证。”他轻轻抹开她皱紧的眉头,“作为我的妻,你要学会这些心术,才能保护自己,有备无患。”
“这么麻烦……”听雨叹了口气,幽怨的低下头,“早知道这样,就不嫁你了,也不用担这些乱七八糟的心。”
耿弇轻声笑起来,晃了晃她的肩膀:“夫人别担心了,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有为夫在。说个好消息给你,赤眉军快撑不住了,到时候我向皇上请示,让你随我出征,一举灭了赤眉,接大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