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堕崖(1 / 1)
易县的败仗,似乎并没有在耿弇身上留下任何污点,安次、小广阳之战,再次得胜而归。马武也是一员猛将,上阵总是身先士卒,令流民军闻风丧胆。
而后,刘秀切断流民军的粮道,命令当地百姓修缮村寨自卫。流民军抢不到粮食,很快就撑不住了,刘秀不费吹灰之力在昌平大败四十万大军,将残部驱赶至右北平境内。大获全胜后,大军进驻范阳,全军休整。
从射犬聚北上到范阳驻军,整整四个月,千里追击,几万人马已是筋疲力尽。刘秀命令各营休兵,把守城的任务交给自己营中的亲兵。
亲兵队伍浩浩荡荡的在范阳城外巡视。当地的百姓对汉军十分热情,赞扬他们军纪严明,不抢夺财物,还帮他们赶跑了势力强大的山贼,都沿路自发列队欢迎,朝他们挥手致意。这一千人的队伍不由得挺胸抬头,步子走得整齐威武,自豪感在每个人心中油然而生。
听雨跟在队伍中,心中感慨万千。而立之年的刘秀,身经百战,威风凛凛,与当年宛城被迫娶亲示弱的他早已判若两人。若是大哥见到他如此受人爱戴,一定欣慰当初没有选错明主。
想起大哥,眼眶又湿了。杜家的暗人势力遍布天下,从没间断打探,然而一年多的时间,音信全无。爹娘从洛阳返回蓟县,难道他们已经放弃寻找?
她正低头伤心,队伍忽然急停。前方一阵骚乱,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被打头的亲兵们射死。跟尤来军交手太多次,虽然他们没有统一的军服,但穿着打扮一眼就能认出,刚才跟汉军交手的这些人,正是被汉军击退的流民军。他们的残部都逃到右北平境内,怎么还有留在范阳的?
刘秀端坐白马之上,抽出腰间佩剑,仓啷一声,烈日之下犹如一道霹雳。他执剑高呼:“众将士,随本王剿灭贼军残部!”
连战胜利让每个人信心十足,在刘秀庞大气势的感召下,一呼百应,雄赳赳气昂昂的开拔,誓要歼灭这些漏网之鱼。
汉军渡过顺水,在北岸发现了流民军驻扎的迹象。岸边茂密的树林深处,遮掩着百十来人的营地,想必这些人脱离了大部队,整日提心吊胆的度日,才选了这么个隐蔽的地方扎营。刘秀的唇边飘上一丝轻蔑的笑容,一马当先,率领军队深入。众亲兵见萧王如此身先士卒,谁也不肯落后,都争先恐后的进入这片树林。
接近营地,刘秀打手势示意大家放轻脚步,免得惊动了敌人。一千人大气都不敢出,轻手轻脚的向营地包抄过去。神经像绷紧的弓弦,只等着竹箭离弦的那一刻。
突然,不知道是谁踩断树枝,咔吧一声脆响,好似神经绷断。高高悬起的心还没来得及跳一下,就听四下喊杀声皱起,轰隆隆震天动地,伏兵从汉军身后杀出,潮水一般扑过来,足足万人有余。
刘秀顿时变了脸色,才知道是中了敌军的奸计。他们故意派出十几个人让汉军发现流民军还有在范阳的漏网之鱼,再故意摆出百十人的营地,其余人在树林中伏击汉军,一网打尽。好阴险的奸计,偏偏网住的是汉军的最高主帅,萧王刘秀。他擎着宝剑,高声呼喊,希望能稳住军心,调整好阵势,跟敌军对抗。然而慌乱的队伍,面对有备而来的一万余人,好比蚂蚁遇到大象,一声没吭,就丧命于对方的重压之下。
面对这些对刘秀恨之入骨的流民军的疯狂围攻,一千余人的亲兵队伍完全丧失还击之力,瞬间,折损大半。剩下活着的人,护着刘秀,与敌人展开殊死搏斗。
包围圈的一面露出小小的破绽,有勇猛者拼着性命杀开一道口子,护着刘秀向北面败退。
顺水北岸的地形汉军并不熟悉,原以为突破重围就能有一线生机,不曾想到再往北就进入了重峦叠嶂的大山中,更辨不清方向。当他们逃进一道极窄的峡谷时,速度慢了,队伍也拉得很长。穷追不舍的流民军紧随其后,在这百余丈长的峡谷中,几乎全歼了剩下的五百人。趟着鲜血流成的小溪,流民军继续追击。
再不敢走山谷,幸存的十几个亲兵护着刘秀弃马往山上跑,幻想着翻过大山,就能甩掉影子一样的流民军。
“不能往山上跑,那是绝路!”听雨一边追着没命逃跑的十几个人一边大声呼喊,可是根本没有人会听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的。
她恨恨的跺脚,一回头,追兵已经逼上山路。王丰在身边拽她:“快走,他们追来了!”
她被拖着,仍不甘心的喊:“如果他们追上山顶呢,那就是绝路!”
“不上山就是死路!”王丰越跑越快,不停的往后看,越来越近的追兵令他脸色煞白。
听雨瞥了眼山道下茂密的灌木丛,对王丰说:“你跳下去,躲过追兵,回去叫耿弇来救我们。”
“我不能走,将军交代……”
听雨厉声打断他的话:“将军交代你保住我的命,没让你跟我一起死!往下是死路,往上是绝路,我们顶不住,你快去搬救兵!”
“你回去!要么我们一起走!”
“两个人目标太大了,容易被发现,你功夫比我好,你走,别啰嗦!”
说话间,她猛的推了王丰一把,他躲闪不及,掉下去,抓着树干跟听雨比了个口型:“小心!”脑袋一缩,藏进灌木丛。
王丰身量本来就精瘦,灌木丛又茂密,一眨眼就不见了。听雨松了口气,脸上浮起一抹惨笑。
离开范阳已经将近一天的路程,就算王丰插上翅膀,等耿弇点齐人马来到这里最快也是明天了。就剩下这十几个人,面对猛烈的攻势,能撑到援兵来吗?她从没想过死亡,不知道会是什么滋味,当一切烟消云散,所有的欢笑、眼泪全都留在这里,会不会轻松的飞起来?
曾经那个集全家宠爱于一身的听雨小姐怎能想到有一天会随刘秀征战,最终战死沙场,为国之大业捐躯?或许这是一种高尚的死法,会载入史册,会名传千古,被人称颂吧。这一辈子,终于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如果那些人知道她是女子,一定惊得眼珠都要掉下来吧。只可惜,她看不到这个想想就可笑的场景了。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她不后悔,只是会牵挂,爹、娘、大哥,还有,耿弇……
听雨抹了把眼泪,健步如飞,追上刘秀。
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大,箭枝不断擦着耳畔飞过,身旁又倒下两个人。
忽然觉得身后气流乱了,一股阴冷是寒风逼近,听雨本能的背手挺枪去挡,只觉得右臂一麻,飞起一脚踢开偷袭的小兵,转过身才惊恐的发现,追兵已经赶上,又包围了他们几人。顾不得汩汩流血的伤口,听雨扔了枪,拔出佩剑冲上去和追兵肉搏。
剑法是耿弇亲自调教的,算不上上乘,对付这些小兵还是绰绰有余。她和剩下的几个人暂时打退了围上来的先头部队,再往山上逃。突然身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震得听雨腿一软,差点摔倒。身旁就倒下一具尸体,瞪着一双眼睛,一道从头劈到脚的伤口狰狞吓人,血喷起老高。一抬头,一把血淋淋的大刀从黑马上朝她砍来,她举起佩剑去搪,纵使是耿弇送的削铁如泥的宝剑也招架不住那柄饱饮汉军鲜血的大刀。本就受伤的右手被震得顿时失去知觉,宝剑脱手,她也摔倒在地,在第二刀砍下前提起一口气,翻滚出老远,被人猛地从地上拽起。
“跑!”
刘秀拉着她,往山上疯跑。身后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当他们跑到山顶时,回头看,竟然一个亲兵都没有跟上来。
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面前,大刀将军率领军队浩浩荡荡的登上山顶,在山路上排开,绵延不绝。他们仿佛已经看到刘秀的死亡,个个都笑得狰狞而奸邪。
大刀将军斜着嘴狞笑:“刘秀,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本想随便伏击一队巡逻兵煞煞你们的威风,谁知道巡逻的竟是刘秀的亲兵,真是老天开眼,注定你死在老子手上!”
笑声如洪钟,在山间回荡,久久不散。
“你信不信这世间有奇迹?”
刺耳的笑声中飘过一丝低沉的声音。刘秀脸色惨白,眼眸中射出坚毅的光芒,一如当年昆阳城头面对百万大军围攻时的那种坚定。
听雨回头往悬崖下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握住刘秀的手臂:“萧王,还记得昆阳城外的巨无霸吗?”
会心一笑,刘秀反握住她的手:“你是不是本王的福将,就看现在了!”
他掷出佩剑,纵身跳下悬崖。
宝剑裹在西天的余晖中,光芒四射,直奔大刀将军的咽喉。大刀一挡,锋芒碰上锋芒,火花飞溅。一声惨叫,宝剑刺进一个士兵的胸膛。
大刀将军怒吼一声:“绕路下去!就算是死了也给我找出来挫骨扬灰!”
身子不断的下落,即使是崖边探出的树枝、石棱也阻挡不住他们坠落的速度。
风声呼呼而过,眼前景物骤然一顿。刘秀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停在半空。顺着手臂往上看,他的手和听雨紧紧握在一起,而她抓住了一根碗口粗的枯枝。一只手吊住两个人的重量,她的手臂不住颤抖,带动枯枝咯吱直响,右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被拽得皮肉外翻,暗红色的血浆顺着刘秀的手滴到他的脸上。
钻心的疼痛让她脸色煞白,整条右臂逐渐失去知觉。
“萧王,你抓紧我,我快撑不住了!”
她以为右手已经使不上劲,可刘秀分明能感觉到那股巨大的力量。看着那道越来越深的伤口,他于心不忍:“小妹,你快放手,再这样下去,胳膊就废了!”
“不放!胳膊废了不要紧,你得活着!要是大哥在,他也会这么做!”
“小妹……”一声叹息,刘秀握紧听雨。
只听咔吧一声,头顶的枯枝突然断裂。听雨绝望的闭上眼睛,两个人像两片秋风中的落叶,失去重心,急速落下。
不知背撞上什么,五脏六腑狠狠一疼,窒息一般,她失去了知觉。
“小妹,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一声声焦急的呼喊,唤回她的意识。睁开眼睛,天光刺痛了瞳孔,她抬手去挡,又一阵钻心的疼,右手重重摔在地上。
有一道力量按住她的手臂。她慢慢睁开眼,适应了光亮,才看清刘秀蕴着微笑的脸庞。虽然发髻凌乱,满脸血痕,衣衫也破得到处都是口子,但他在笑,他还活着,自己也活着,还有什么比这更好吗?
泪水蒙住眼睛,听雨强撑着坐起身,全身骨节都散架似的疼,但她快乐的想笑,不管有多痛,都是活着的象征。
刘秀笑着抹去她的泪水,关切的问:“你昏迷了一夜,现在感觉怎样?”
听雨动动身子,发现右臂被包扎得很好,血透过布条,但已经不再流了。
“我没事。萧王有没有受伤?”
他摇头:“只是脚扭了,不妨事。若不是你拉住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我命休矣。”
听雨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萧王,世间真的有奇迹呢!”
刘秀紧紧握住她的手,眼里闪着莹莹的光:“你真是本王的福将!如此大恩,本王永生难忘。”说着,他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就要拜。
听雨慌忙扶住他:“这是杜九的本分,更是我大哥的心愿。”
刘秀抬起头,望着面前这个年轻又真诚的少女,心中感慨万千:“若是伯恩知道他的小妹如此英勇,一定为你骄傲。”
她含着眼泪耸了耸肩:“但求不丢大哥的脸就好。”
刘秀扶着大树站起身,望向天空:“本王一定好好活着,兑现与大哥当年的承诺。”
心里一酸,两行清泪滑落。如果大哥能亲自兑现当年的承诺,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东方天空里的朝阳像一团火球,明亮而炽热,正在向南移动。
“敌军一定绕道下来搜捕我们,咱们得趁早离开这个山谷。”刘秀俯身关切的问:“小妹,能走吗?”
听雨扶着树干站起身,忍着浑身疼痛,挤出一个笑容:“能!已经耽误了一夜,我们快走!我扶你。”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在杂草丛生的山谷奋力前行。
山间的晨风清凉,吹透破破烂烂的战袍,流下的汗瞬间冰凉。
荆棘割破裤管,在肌肤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不知道追兵从哪个方向来,也不知道山谷的出路在哪里。从清晨走午后,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却始终没有离开崇山峻岭的包围。
见刘秀满头大汗,脚踝肿的两个粗,听雨扶他在阴凉处坐下休息。刚坐下喘一口气,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有人、有马,还有兵器。两人顿时脸色大变,冒出一身冷汗。
刘秀扫视四周,指了指旁边齐腰深的灌木丛,听雨会意,扶着他躲进去,从缝隙中观望外面的动静。
那支队伍很快靠近,从山峡间而来,熙熙攘攘足有数百人。透过树缝,听雨眼前一亮,那个走在最前面东张西望的,不正是王丰吗?再看这支队伍,身着汉军军服,□□青鬃骏马,不正是幽州的突骑部队吗?
她喜出望外,纵身跳出树丛,挥着手大喊:“王丰,我在这儿!”
王丰闻声转头,看清那个朝他跑来的人,也是惊喜万分,跑过来把她抱在怀里:“杜九!你还活着!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听雨用力点头,拍着他的背:“我还活着,萧王也安然无恙。”
王丰松开她,已是满脸泪水,听雨在他脸上抹了一把,笑着说:“还不快去扶萧王。”
“是!”王丰揉揉眼睛,转头朝着大山吼了一声,“将军,杜九在这里!”喊完,急忙跑向树丛,扶起刘秀。
跳崖她没哭,劫后余生她没哭,看见王丰她也没哭,但当半山腰那匹疾驰而下的玄色骏马闯进视线,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在两颊流成小溪。
当耿弇像一道黑色旋风奔到面前,他的盔歪了,满身的草屑、树枝,盖住甲胄的光辉,目光失去了往日的明亮犀利,浸在泪里的氤氲温柔似水。他的出现,就像是最好的创伤药,抚过心头,卸下坚硬的铠甲,只剩下一颗赤子之心,放心的交托给他。
他跳下马,走到听雨面前,一颗心终于放下。于是,对王丰吩咐道:“还不快扶萧王上马!”
“是!”王丰看了眼刘秀肿起的脚踝,蹲下身,以膝盖当垫脚石,“请萧王上马。”
刘秀扶着他的肩膀坐上战马,朝耿弇苦笑一声:“差点被贼人掳了去。多亏王丰只身逃出重围,回去搬兵。伯昭护驾及时,真是大功一件!”
“护送萧王回营!”耿弇吩咐一声,王丰亲自为刘秀牵马,向来处走去。
送走了刘秀,他迫不及待的走向听雨。
那个小小的身影,哭得像只花猫,委屈的看着他,宛如风雨中的一朵柔弱小花,惹人疼惜。能再看到她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他出手如风,揽住她的腰,抱上战马,紧紧搂进怀里。在众将官面前,这是他能做的最为亲近的举动。鼻端嗅着她的气息,下颌放在她的颈窝,才觉得踏实、安心。
他轻轻在她耳畔问:“有没有受伤?”
她摇头。
唇角绽放一朵笑容,连眼角的笑纹都浅浅蜷起。手臂用上力气,紧紧圈着她的腰肢,生怕稍微一松她就消失不见。他双腿夹紧马腹,一路小跑。
一阵嘈杂在身后响起,有人、有马,还有兵器,更有喊杀声。
一起回头,每个人的眉头都皱起一抹凝重。
“追兵来了!”
不知谁在队伍中喊了一声,让焦躁恐惧的情绪无限扩大,连战马都不安的踢踏着蹄子。
“王丰,速速护送萧王回营!其余人随我拦截追兵!”
耿弇纵身跳下战马,怀间还留着紧紧相拥的温度,与她对视时又换上那温柔如水的浅笑。
“你跟萧王一起回去。”
“不,我跟你一起拦截追兵!他们有一万人,你只有一千人,挡不住!”
她正要跳下马,他喉间发出一声呼哨,战马立即驮着听雨反方向跑开。
“你以为多你一个就能挡住吗?你在只能让我分心!”
身后传来耿弇的声音,听雨忍住眼泪,使劲扭回头,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在马蹄踏起的在尘土中越退越远。
“耿弇,小心!”
一小队士兵护送刘秀一路往南。太阳在头顶炙烤,烤干了听雨的眼泪。那震天的厮杀声越来越小,却越来越疼的割着她的背。心乱作一团,一千人对一万人,刘秀亲兵的全军覆没让她不敢去想耿弇将面临什么?即使是装备和战斗力都强得多的突骑部队又有多少胜算?
她的马越跑越慢,像有一条看不见的棉丝悬在中间,一头黏着她的心,一头遗落在山谷中的战场。
“王丰,如果你们回到大营之后我还没回去,就带军医来救我和耿弇!”
王丰赶忙勒住马,可是听雨已经转身而去,空留余音回荡在风中。
一路疾驰,逆风,破烂的战袍在风中猎猎招展。战马似乎也能体会主人的心境,四蹄腾空,在山路上飞跑,听雨紧夹马腹,才不至于被狂奔的战马颠下去。
远处已清晰可见团团浓烟,喊杀声、马嘶声,兵器相接声不绝于耳,血腥浓重的弥漫在空气中,呛得不敢大口喘气。
一场惨烈的战斗已近尾声,一万多人的流民军被杀得乍看上去和一千人没什么分别,然而一千人的突骑部队几乎都成了战场上成片的尸体,侥幸活着的战马惊惶无措的乱跑,找不到主人。
“耿弇——”
听雨绝望的哭喊吸引了无数眼光,她身上的汉军军服像银针刺痛了那些眸子血红的流民军的神经,杀了这么久竟然还有没杀完的汉军,于是一齐朝她涌来。
她猛拉缰绳,让战马踏在敌人身上,顺势夺下一杆□□。因为右臂的伤痛,枪头失了准头,想刺咽喉,缺□□眼睛。尺把长的窟窿喷出血,溅了一身,那人痛苦倒地,抽搐着死去。或许是他恐怖的死相骇住了众人,攻击停了一瞬,听雨趁机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酷似耿弇的背影正在跟大刀将军交战。
她一抖缰绳,战马踏过拦阻的人墙,不知多少人死在铁蹄之下,只一心冲向耿弇。
激战的人群中突然一道冷冽的刀光划过,一颗人头飞起,那匹战马惊恐的哀鸣,而马背上已是空空荡荡。
“耿弇……”
心跳骤停,听雨扶住胸膛,险些跌下马去。
大刀将军盯住听雨,唇边露出一抹冷蔑的笑容,手一挥,率众向她冲过来。
紧握□□,眼泪被如火的仇恨烧干,一丝丝血丝爆开,眸子血红,两匹烈马擦身而过,只听耳边飘来那人闷沉沉嘲讽的声音:“你命还真大!”
嘶的一声,刀刃划开胸前的甲胄,溅起火星。噗的一声,长□□进肩头,溅起血花。空中响起一声嚎叫,大刀将军掉转马头,面目狰狞,怒视听雨,大刀举过头顶,再打马过来。
听雨恨得咬破嘴唇,竟然没能一枪毙命!
两匹马再交锋,远处冲过来一匹骏马。一道月牙形的光弧狠狠劈下,砍在刀柄上,铛的一声,伴着闷哼声,大刀落地。将军大惊,一把抓住听雨刺来的□□,但铁戟直刺而来,太近太快,再也躲不开了。
一声嘶吼,大刀将军凭着濒死的一股狠劲拽着枪头刺过去。听雨用力往回撤枪,然而当铁戟刺入他胸腔的一刻,那力量汇聚了全身的能量最后一次挥洒,全集中在左手,枪被他夺去,听雨也摔落马下。
同时落马的还有大刀将军,嘴角凝固了一抹阴邪的笑。
“耿弇——”
她的枪深深□□他的胸膛,他的脸上还挂着明媚的笑容,在血泊中,如同彼岸花开。
耿弇跌下马,重重摔在地上,面向天空,视线一角冲进一个矫健的身姿,扑倒在他身上,眼泪一下冲了出来。
“九儿,我死了,军中没人能保护你,去河内,寇子翼不会亏待你。”
这是他对她最后的叮嘱,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闭上眼睛之前只看到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进他的眼里,淹没了她的容颜。
她用手捂住他胸膛的窟窿,黑红而浓稠的鲜血汩汩的从指缝间涌出。
“耿弇,你不准死,我不许你死!”
山谷里回荡着她悲怆苍凉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