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激战(1 / 1)
更始二年十二月,刘秀率领吴汉、景丹、耿弇、盖延、马武等十三将军出师北上,与尤来、五幡流民军展开激烈的交锋。
当初,尤来军在隆虑山打败谢躬,一路往北逃窜,和五幡、大枪等部会合,人数激增至三十万,进入常山郡内。
耿弇再做先锋,突骑部队马快人悍,流民军人数虽多,但丝毫占不到便宜,连连败退。
先锋军穷追不舍,发现流民军大部正在前方四十里处的元氏县扎营休息,骏马上的先锋将军手握铁戟,振臂一挥,戟杆铮的一声划过半空,比战鼓更振奋人心。
“众将士,随我前往元氏,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杀——”
一路疾驰,不眠不休,整个先锋部队激情澎湃,千匹战马四蹄腾空,大地震得隆隆直响,卷起的烟尘犹如一条巨龙飞速扑向元氏县。
流民军已经一口气往北逃了一千里,刚刚扎营休息,打算歇一口气,就听见西南方轰隆隆的闷响,摆在地上的陶罐跟着震颤。起先还以为是地动,待喊杀声四起,才惊恐的意识到,汉军又追上来了,手忙脚乱的勉强摆开阵型,就地反击。
先锋部队像一支离弦利箭,直插敌人心脏。在慌不择路的步兵队伍中,耿弇的身躯高大而威武,黑色战衣裹紧健硕的脊背,手中的铁戟上下挥舞,锋芒织起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敌人来不及近身,就已人头落地,血花四溅。血光中的他,周身弥散着嗜血的杀气,让人胆寒。听雨跟他的身后,长枪在手,犹如一条蜿蜒的毒蛇,出手便叫人丧命。
从去年十二月北上以来,三个月的时间,大大小小的战斗不计其数。起先耿弇不让她上阵,可是汉军只有十余万人,面对人多势众的流民军,每场恶仗几乎全军上阵,没人能保护她,也没有地方能给她绝对的安全,耿弇索性把她带在身边,教她作战要领,带她冲锋陷阵,并让王丰贴身保护。三个月下来,听雨不但武功骑术突飞猛进,俨然已经是前锋部队中的一员猛将。
流民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在突骑铁蹄的冲击之下,很快溃不成军,节节向北败退。
听雨和王丰一前一后催马跑上前,红扑扑的小脸上挂着得胜的笑容。她抹了把汗,看向黑马之上的耿弇,两个拳头欢乐的碰在一起。
耿弇擎着铁戟,拨转马头,向着队伍高喊一声:“弟兄们,随本将军追!”
先锋部队群情激昂,大刀、长矛纷纷举过头顶,振臂高呼。
大军继续马不停蹄的往北追,渡过滹沱河,连续的胜利让每个人保持着长久的激动状态,恨不得立即追上流民军,杀个干净。
慎水北岸的易县城外,是一片一马平川的荒原,本以为会快速通过,继续往北追,可是当耿弇率军赶到时,发现三十万流民大军正列队等候他们。
从射犬聚逃出,往北奔逃了一千多里,汉军还是不肯放过他们,就像甩不掉的尾巴,穷追不舍,接连的败仗让这些山贼出身的流民军恨得牙痒痒,豁出性命也要在此解决掉耿弇率领的先锋部队。
队伍中突然挺起一柄大刀,高呼一声:“弟兄们,让汉军也尝尝咱们的厉害!”
三十万大军同时大吼:“杀!”犹如霹雷,震天动地。
战马惊恐的扬起前蹄,踏倒一片步兵,马上的将士们挥起大刀,又砍倒一片,然而倒下的人远远不如涌过来的人多,抡着砍刀,刺着□□,只向战马杀去。一匹匹战马受伤倒下,马上的将军摔在地上,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步兵,纵使兵器再锋利,武功再高超,在杀红了眼的流民军面前,也只能做困兽之斗。
混战中无数的士兵围住听雨的战马,黑马已经挂了彩,后臀一片粘稠的暗红。王丰想上前帮忙,也被不断冲过来的士兵围住,无法□□。
长□□出一道冷冽的光,直刺入一个士兵的胸膛,猛地拔出,血喷如柱。士兵倒地之前,奋力将长矛刺进马腹。他倒地时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和眼中绝望的愤怒让听雨一辈子都不会忘,摔下马的那一刻,看见周遭每一个人都和他濒死时的表情一模一样。如果是从前,她一定会被这些活死人般的神态吓住,但是在战场上拼杀了三个月,恐惧早已麻木,只剩下还击的本能。
身体着地的一瞬间,她手掌撑地弹起来,□□顺势划开,三个士兵捂着胸口痛苦的倒下。
一匹黑鬃宝马闪电一般冲过来,月牙形的光弧仿佛一道霹雳斩断士兵们的腰身,血泼洒一地。听雨纵身一跃,跳上马,耿弇挥舞着方天画戟,让那些士兵们无法靠近。
“你和王丰回去报信,让大队人马速速后撤!”
“你呢?”听雨一□□死一个士兵,紧紧抓住耿弇的甲胄。
“我是将军,不能走!”
“我也不走!”
“这是军令!”耿弇怒吼一声,拽开听雨的手,飞身跳下战马。铁戟在他手上一晃,戟杆正拍在战马的后臀上,战马吃痛,一声长嘶,扬起前蹄。
“走!”
听雨一咬牙,拨转马头,往南飞驰而去。王丰也冲破包围圈,跟在她身后狂奔。
当她截住汉军主力时,刘秀已经得到战报,做好准备回撤,并派马武断后。
听雨掉转方向,追上马武。
“马将军,我跟你一起断后。”
“好!”马武擎着大刀,铜铃般的眼睛布满血丝,露出凶狠的光芒,“老子就在这儿设防,等他们杀过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不行!耿将军的先锋军还没撤回来,你不能就这么等着,再说十万大军。渡过慎水南撤也需要时间,你几千兵马,就地设防,万一拦不住三十万大军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
“杀回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马武眼一瞪:“从没听过你这么断后的!”
“情势危急,你若不敢,把兵给我,我去断后!”
阳光下的少年英姿勃勃,枪头反射出七彩光芒,衬得她越发勇敢而坚毅。
马武大刀一横,不肯示弱:“你想□□?做梦!”
下巴一扬,不羁的黑色眸子闪着熠熠的光彩:“将军不要忘了,当年阳关撤逃,是我断后巨无霸,而将军临阵逃了!”
马武脸色一沉,哼了声:“罢了,老子豁出去了!杀回去让他们知道知道老子的厉害!”
他挥舞大刀,催马冲到队伍的最前面,率领几千兵马,折返易县战场。
战场中的先锋部队虽然伤亡很大,但余下的战斗力还在,当看到马武的援兵及时赶到,被杀得四分五裂的先锋部队,当即振奋精神反击。
流民军得知汉军全线撤退,没打算追击,只想就地全歼了耿弇率领的先锋军一解心头之恨。杀得正痛快,突然从战圈外围冲进一支队伍,犹如神兵从天而降,出其不意,勇猛之势不可抵挡,瞬间扭转战局,将流民军队伍冲得七零八落。
流民军哪里想到汉军居然派援兵折回头来救这支损伤过半的先锋部队,豁出性命杀敌的气势一下子泄了,如千里溃堤,大军向北逃窜,来不及逃的通通作了断后部队的刀下亡魂。
马武见危险解除,鸣金收兵,一不留神,身边的听雨调转马头,又折回去。
“小子!回来!穷寇莫追!”
她不理,追着流民军败退的队伍,大声呼喊:“耿弇,你在哪儿?”
战场之上,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散浓重的血腥,令人作呕。一眼望过去,除了残破的大旗还屹立不倒,哪里看得到一个活人的影子?
她心急如焚,一个劲儿的打马,追赶仓皇逃窜的流民军。
狂逃的队尾打作一团,惨叫声连连,像被火烧屁股,人都疯狂的往前面跑去。听雨打马追赶,跑近了,才看清一人手执铁戟,追着队伍奋力击杀,不肯放过一个逃跑的士兵。
“耿弇,回来!”听雨一抖缰绳,打马而去。
耿弇不甘心的又往前追了几步,才停下来。回头看见听雨时,那张浴血的脸上,绽放如夕阳般灿烂的笑容。
他飞身上马,喘着粗气伏在她的背上,说了句:“敢对老子下黑手,一个都不放过!”
听雨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跟马武一个调调了?
慎水一役,汉军伤亡惨重,南撤休整。流民军则继续北上,进入幽州境内,得到青州的五校部北上增援,人数激增至四十万。
经过休整,汉军再次渡过慎水,到达安次、小广阳境内时,遭遇流民军主力部队,刘秀紧急排兵布阵,命耿弇为先锋,军令刚下,帐下抢上一人,高声道:“萧王,末将请命做先锋!”
刘秀一看,正是因为慎水之战而得名的“断后将军”马武。
“将军断后自有高明之处,不如留下……”
话还没说完,马武就急迫的大喊起来:“末将不仅能断后,更能做先锋!上次杀敌杀得不过瘾,请萧王再给个机会,为先锋军中死难的弟兄们报仇!”
刘秀朗声大笑:“好,就命你和耿弇同为先锋。”
大营中,耿弇和马武各自点兵。
马武拽住听雨:“小子,跟着老子打前锋吧!”
听雨抽出手臂,跑上前质问耿弇:“为什么花名册上没有我?”
耿弇拍了拍马脖子,漫不经心的扫了她一眼:“万一我有什么不测,军中没人能照顾你,你就去河内吧,寇子翼不会亏待你。”
说完,他刚要上马就被听雨一把拽下来:“你以为你是谁呀,凭什么安排我的去留!”
耿弇转过身,唇边一点浅笑:“我是将军,还是个会打败仗的将军,你是我的兵,就得听从调遣。”
琥珀色的眸子中那一抹浅浅的情意让听雨愣住,只一眨眼,耿弇就飞身上马。
“站住!”背后一声大喊,他勒马回头。“留下我你就能毫无后顾之忧的上阵了是吗?打败仗也无所谓了是吗?耿伯昭,你休想甩掉我!”听雨气呼呼的往回走,一把拉住马武的战马,“马将军,我随你上阵!”
“好啊!”马武爽快的大笑,对于听雨的倒戈,他求之不得。
耿弇脸一沉,打马回来:“你是我的兵,我不准你上阵,你就不能上阵!”
听雨桀骜的昂起头:“上次杀敌杀得不过瘾,我要手刃敌人,给我的弟兄们报仇!”
“好样的!”马武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肩膀,“我看这军中,就小子你最和老子的心意!”他唯恐天下不乱的眯着笑眼瞥了瞥耿弇,“从今往后,你就跟着老子!”
“不行!她是我的兵!”
“那得问问杜九是愿意跟我,还是跟你!”
耿弇和马武一人上前一步,胸膛顶着胸膛,瞪着眼,较上劲。
“子张,伯昭,大敌当前,怎么还不出发?”
刘秀走上前,站在听雨身边,笑眯眯的瞧着他们俩。
两个人在刘秀面前都泄了劲,对着重哼一声,各自退后半步,互相瞪着眼,梗着脖子。
刘秀把听雨往身边拽了拽:“杜九留在本王营中,两位将军都安心出发吧。”
马武一愣,看向刘秀。他的目光虽然是温和的,却让马武感到一股寒气刺进瞳孔,急忙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
耿弇木着一张脸,抱拳领命。
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听雨的心中涌起一丝伤感。三个月来第一次不能跟耿弇并肩作战,忽然为他的安危挂一份心。跟他投军以来,从未见他打过败仗,所以从来没担心过什么。然而,正像他自己所说,慎水大败让他变成了一个会打败仗的将军,曾经心目中那个战神一样的男子一夜之间成为一个凡人,凡人就会有胜败之分,死生之别。这些出征的兄弟,今日举杯共饮,明日还能否再见?
不知不觉,耿弇的身影变得模糊,身后传来轻柔的声音:“被尤来军恨之入骨的人是先锋将军耿弇,最想杀之而后快的也是耿弇。他不肯带你上阵,是在保护你。”
刘秀声音听来像是和她隔开一段距离,什么时候她已经追着耿弇走了这么远?明明是心底藏着的一点懵懂,何必要挑明?挑明了他的苦心,也挑明了她的牵挂。坚持跟他一起上阵,不是不懂他的意思,只是更怕他没了后顾之忧,就连死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