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遭遇（1 / 1）
十天过去了，那个答应刘秀率五县官员归顺的冯异，还没有回来，大军只能继续驻扎在父城之外的巾车乡。
自从公宾就去了马武的营中，十来天的时间，听雨只远远的见过他一面。做了火头军，每天天不亮就起，天黑透才能睡，累得完全顾不上想怎样逃走。被困在这里，她意外收获了一些关于局势的只言片语，是以前从未听过的新鲜事物。
早在二月，刘玄称帝，国号为“汉”，封刘縯为大司徒，命他率军攻打南阳郡宛城。这个刘縯，就是那天见过的刘将军的大哥。刘将军名秀，字文叔，官拜太常偏将军。
当今皇上王莽任命大司徒王寻和大司空王邑为主帅，调集四十二万人马，前来消灭以刘縯为首的汉军。
四十二万人马？！听雨倒吸一口气。当听到择菜的两个士兵牙齿打颤的说出这个数字，她就知道事情大了。若是大军压境，岂不是小命不保？
帐外一阵嘈杂，惊扰了她的思绪。一个士兵就冲进来喊了声：“拔营了！”就又风风火火的跑去其他各营通知。
拔营？去哪儿？难道是冯异归顺了，去父城吗？
听雨慌手忙脚的跟大家一起收拾东西，押运着辎重，跟在队伍的最后，一路疾行，离开了巾车乡。
“杜九，你知道咱们这是去哪儿吗？”
一边走，同住一个营帐的火头军陈平一边和她闲谈。陈平只有十七岁，长得倒是五大三粗，力气大，总是抢着帮她干活，所以听雨很喜欢和他在一起。
“不知道。难道是莽军杀来了？”听雨摇摇头。看队伍走得这么急，她就知道，一定不是去父城。
“啊？四十二万大军呀！要是杀来了，还有咱们的活路吗？”陈平吓得一哆嗦，“杜九，你怕不怕？”
“怕什么？”
“打仗啊！和王莽那四十二万大军打仗！”
听雨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没打过。”
陈平想了想，语重心长的对她说：“杜九，你得记住，上阵打仗，最重要的，就是要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命！”
听雨轻松的笑了笑，向前跑去。
上阵打仗，说不怕是假的，杀人，更不敢想。可是当那些冷冰冰的兵器刺向自己的时候，会下得了手把枪叉进对方的身体吗？想起公宾就说的“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用在战场上，再恰当不过。原来爹娘逼她学的武功，不仅仅能自保，更能杀人。
日暮时分，队伍停下来驻扎。
打听后才知道，这里是阳关，紧邻颍水。王莽大军出动，汉军只有几千兵马，无法抵挡，于是来到阳关征兵。
随后的几天，军中将领四处征兵，一下子多了近千张等着吃饭的嘴，火头军的活更加繁重了。
这一天清早，听雨煮完饭，忙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让营中的将士们都吃上了热腾腾的早饭，她却累得一口都吃不下，跑到颍水边洗脸。
河水清凉，听雨见四下没人，索性脱了鞋袜趟水。许久没下过水，一时玩心大起，脚丫踢踏，撩起点点水花。心情大好，忍不住咯咯的笑出声。
身后忽然有些响动，踢踏着水向她靠近。刚要回头，双眼就被蒙住。
“猜……”
还没等他问完，听雨就抓住他的手，一蹦老高：“公宾哥哥！”
她跳着转过身，激起水花无数，湿了两人的衣裤。两张笑脸相对，抑制不住的快乐。
“你瘦了！”听雨故意摆出一副悲戚的样子。
公宾就拎了拎她晃荡在身上的宽大军服：“还说我，你不也瘦了。”
她哈哈大笑，俏皮的问：“我做的饭好不好吃？”
“哪个是你做的？”
“嗯……”她扶着脑门细想，“其中一个灶的火是我生的，一部分菜是我洗的。”
这次换公宾就哈哈大笑：“原来哪个也不是你做的！”
“我当火头军才十几天，你就指望我当大厨呀！”
她歪着头笑，拉住公宾就坐在水边，跟他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你今天怎么这么悠闲，不用操练吗？”
“今天不用，将军们这些天都在为征兵的事头疼，顾不上，我们也就偷几天懒，不操练了。”
“征兵不顺利吗？”
公宾就愁眉不展的摇了摇头：“征不来兵啊！王莽的四十二万大军都到阳翟了，近在咫尺，咱们就这几千兵马，谁会为了那点军饷送命啊！”
“公宾哥哥，咱们逃吧！”
公宾就一愣，眼中一闪而过的迟疑没能逃过听雨的眼睛。
“你不想离开汉军了，是不是？”
“我……我只是，想投军。”他难为情的低下头，“还想替全家报仇，杀了昏庸的皇上，推翻这个江山。”
“那我自己走！”听雨霍然起身，被公宾就一把拉住。
“杜九，你别走！外面兵荒马乱的，走到哪儿都躲不开战乱。这年月，人命如草芥，你想想，在广阳的时候，连乞丐都敢欺负我们，想害死我们，你走到哪儿去能安全？汉军已经称帝了，咱们还不如跟着他们打下一片江山！”
“跟着他们就能有活路吗？四十二万大军，派出个零头就足够把咱们这些人都杀光了！”
“那可不一定哦！”公宾就神秘一笑，扳过她的身子，面对自己，“你别看咱们的队伍里，刘将军文弱，马侍郎粗鲁，汉军的主将刘縯可是个很有能耐的大将，就是他带领刘氏宗族在南阳起义，联合绿林军，对抗王莽。虽然在起义之初他们曾在小长安惨败，但从那之后，再也没打过败仗。我相信他们一定能推翻新朝，还政汉家！”
听雨诧异的望着他，一别十几天，居然能从他嘴里说出这么多有关局势的话，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呢！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不是我说的，军营里每天都在讲刘縯又打了多少场胜仗，缴了多少辎重，虽然他不是皇上，但一定比汉军的皇上更厉害！”
听雨撇了撇嘴，一脸不屑：“我可没听说过什么刘縯，再说刘縯又不在咱们军中，根本保护不了咱们。何况王莽的四十二万大军多厉害，遇上了，咱们这些人一个也活不了。”
“哎，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刘縯虽然不在，但咱们刘将军是他弟弟，一定也有过人之处。”他激动的挥起拳头，“你要相信咱们的战神刘縯，一定能战胜王莽！”
听雨扑哧一声笑了：“既然你把这个刘縯说得这么神乎其神，我就暂且留下看看，他到底怎么打败四十二万大军。”
公宾就惊喜的抓住她的肩头：“这么说，你不走了？”
她笑着点点头：“既然说过生死不相离，你想留下，我就陪你一起留下。我才不是不讲义气的人呢！”
公宾就开心的笑起来：“杜九，你放心，如果两军遭遇，我一定会保护你。你陪我留在军中，看我如何用东海人公宾就这个身份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听雨扭过头偷笑。公宾就倒是一副陶醉的样子，躺倒仰望蓝天，脚丫踢起一串串水花。
听雨也站起身，走进水里。河水没过脚腕，带来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公宾就的视线一角出现一个婀娜的身姿，慵懒的抻了个懒腰。
“杜九，如果将来你离开军队，恢复女儿身，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他问的轻松，听雨也答的随意：“嫁个大将军！刘縯那样的战神！”
公宾就的嘴角勾起一抹桃红色的笑，眸子里融化了天空的颜色，显得更加澄明。
突然，身旁砰的一声巨响，水花四溅，湿了听雨的半边衣裳。她抹了把脸上的水，见马武正擎着一杆大戟一脸怒气的瞪她，戟上的水滴啪啪的落在地上。
“马侍郎……”公宾就慌忙跳起，把诺诺的退到岸边的听雨拉到身后。
“你瞧瞧你什么样子？”马武瞥了眼听雨洁白的脚丫，厌恶的扭开脸，“扭扭捏捏像个女子！军中若全是你们这等士兵，老子怎么打江山，怎么杀王莽！”
听雨急忙穿好鞋袜。公宾就整了整衣裳，陪着笑岔开话题：“马侍郎，征兵顺利吗？”
“娘的！一提这事老子就生气！”马武蹲在岸边，忿忿的捶着拳头，激起层层水花。“王寻已经到阳翟了，这么近，随时都能杀过来！可是征来的兵，就那么点人，加一块还不够他们的零头！”
果然是征不到兵拿他们撒气，公宾就笑眯眯的往旁边退了一步：“马侍郎莫急！”刚想拉着听雨开溜，营地上突然响起了刺耳的集结号声。
马武蓦地跳起：“娘的！别是打来了吧！”
听雨的心也揪在一起，紧张的看向公宾就：“怎么办？”对方是四十二万人啊，就他们这几千人的队伍，别说打了，随便派出一队前锋军就能把他们踩扁了。
马武厌恶的盯了她一眼：“胆小怕事，算什么男人！战死沙场，那是光荣！”
公宾就捏了捏她的手：“杜九，记住，不管怎样，你都得活着，活着看我当上大将军！”话音未落，他就跟着马武朝营地跑去。
营地的集结号一阵急过一阵，听雨定定的站在岸边，胸膛急促起伏。
四十二万大军终于还是打来了，不管多难、多苦，她都得顽强的活着，不仅等大哥来救她离开，更要看公宾就建功立业，官拜大将军！
王寻和王邑率领的四十万大军抵达阳翟之后，与严尤、陈茂的两万精锐部队汇合，向宛城出发。当他们的前锋军开进颍水边时，正巧和在阳关征兵的汉军遭遇。汉军紧急拔营，全线撤退。
这场遭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汉军没想到王寻的前锋军会来得这么快，昨日斥候的消息只说他们驻扎阳翟，不过一天的功夫就逼近阳关。王寻也没想到颍水边还有汉军的小股部队阻截，于是前锋军主力奋勇出击，准备一举灭了这一小队汉军，不给他们撤回报信的机会。
汉军仓皇撤退，许多辎重都来不及带，丢盔卸甲的一路狂逃，留下马武带着一队汉军断后，公宾就也在其中。
然而，汉军的主力还没跑出多远，马武就打马狂奔着追了上来。
众人皆诧异的盯着他，有些人甚至怒目圆睁，斥责他不负责任。
“娘的！这个后，你们谁爱断谁断！老子断不了！”马武脸色煞白，一甩马鞭，直往前冲去，回头扔下一句，“怪物！你们见过吗？能号令猛兽的怪物！”
在众人更加诧异的注视中，马武狠甩马鞭，绝尘而去。
马武的张皇失措，给本就惊恐的队伍又蒙上一层恐怖色彩。士兵们全慌了神，丢盔弃甲的追着大部队一路奔逃。
“追上来啦，快跑啊！”
队尾一声凄绝的喊叫，像是抽了队伍狠狠一鞭，前面的虽然什么都没看见，却也没命的奔逃。
身后隆隆声响起，伴着恐怖的嚎叫。听雨一边跑一边诧异的向后张望，只见烟尘满天，惨叫声不断，却看不清到底是什么追来了。她露宿过山中，能辨认出似乎有猛虎的吼声，不禁纳闷，难道这些追兵都骑虎打仗？
当那些恐怖的嘶吼越来越近，当追兵踏起的烟尘笼罩在汉军的头顶时，听雨清清楚楚的看到那是一辆巨大的战车，上面端坐着黑坨坨一庞然大物，不知是人是怪。他的身前左右，奔跑着数十只猛兽。不但有狮子、老虎、狼、豹子，还有从番邦进贡得来的大象。无数的汉军发出恐怖的哀嚎，吓得瘫倒在猛兽脚下，尸体被瞬间撕成碎片、踏成肉泥。
“杜九，快跑啊！”
陈平在身边大声呼喊，惊恐的脸已经没有半点血色。突然一声惨叫，他的大半边身子就被窜上来的一头老虎撕去。粘稠的血喷了听雨一身，那个早上还一起帮厨的少年就这么死了。眼泪霎时涌出，听雨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头猛虎踩在陈平的尸体上，纵身跃起，向听雨张开血喷大口。
陈平死去时的惨象闪过眼前，她不能像陈平一样无声无息的丧命于猛兽口中，心一横，求生的本能逼迫听雨奋力刺出手里的□□。当枪头深深没入老虎大张的嘴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声震得耳膜直疼，腿一软，差点没摔倒。但她的意识在这一瞬间却前所未有的清醒，终于明白了你死我活的真谛，她挥开□□，和所有被困的汉军一起，和这些猛兽拼杀。
另一侧窜上一道银色的影子，听雨又横枪捅过去，只听咔嚓一声，余光瞥见一张血盆大口咬断了枪柄，离握枪的手只有不足一寸。她被那股巨大的冲力撞得向后退了两步，那匹狼呲着一口锋利的尖牙，向她瞪起冒着凶光的眼珠。
听雨紧握着半截枪头，一动不动的盯着它，尽管知道只要它再扑上来，自己就必死无疑，也要为一线生机拼到最后。
银狼后腿一蹬，身体跃起一道矫健的弧线，扑向听雨的头。她猛挥枪头，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只觉得胸口被什么重物撞了一下，紧接着腰上一紧，身子腾空。
等她再睁开眼，已经身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之上。
听雨回头，陈平的尸体已经消息在猛兽和战车踏起的烟尘中，再也不见了。她愤恨的咬紧牙关，对准怪人将枪头发狠的掷了出去。犹如当初和董崇比赛投壶，那段枪头准确无误的正中怪人的胸膛。嗷的一声怒吼，怪人弯下腰，痛苦的扭动笨重的身子。那些猛兽似乎突然间没了目标，有的停在远处无措的叫着，有的甚至往后冲入自己的队伍中。前锋军顿时乱了阵脚，追击之势终于稍有放缓。
“杜九，好样的！”
公宾就紧紧抱着她，飞奔而去，离怪人率领的队伍越来越远。逃离危险之后才想起来害怕。她伏在马背上，抱着马脖子，一口气都喘不过来，吓得脸没了血色，头脑一片空白。
“小子！想不到你命还挺大！”
定了定心神，听雨抬起头，发现公宾就已经带着自己跑到大部队的最前面，说话的人正是马武。
“想不到你的骑术和功夫都很不错！”
身边传来温柔的一声，听雨侧头，刘秀也打马过来。
“还好没死！”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愿不愿意做我的亲随？”因为一路狼狈奔逃，刘秀显得灰头土脸，然而他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我？”
“对，就是你，杜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