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三十二。少日对花浑醉梦（二）（1 / 1）

已是秋天的天气了，连绵下了几日的秋雨，粘腻的让人难受。一室幽静，合欢炉里点着如意香，湘妃色的丝绒帘子静静的垂在地上。如欣午睡才醒，还似睡非睡的在美人榻上懒着，鬓边的头发睡的散了，一堆乌云似的搭在大红面五福流云缎枕上。朦朦胧胧的见底下丫头掀起了帘子，如欣知道是顾其容进来，也不去理他，翻个身将头埋在枕里过床气。

“如欣，如欣，该起了，当心睡多了，身子痛。”顾其容侧身坐在榻边，轻摇她，见如欣有几缕黑发粘在白皙的脖子上，遂替她梳按上去。

如欣觉得痒，笑着，转过身来，道：“快出去，人家还没梳洗，你这个大家公子也乱闯女子闺房的么？”

顾其容见她春睡才起，双颊红晕，眼波流转，一头乌发散落下来，却是常日里不曾有的妩媚娇艳，只觉得心神荡漾，身子渐渐酥麻了半边，再也起不了身。便笑着搭嘴：“我哪里是大家公子，不过是个粗人罢了。”

如欣白他一眼，起身唤丫头过来，一边说，一边推他：“你且去外面避避，我要换衣服呢。”

顾其容反手握住如欣的手，细细看她的伤口。原先溃烂的伤，都渐渐的结了痂，有些已经脱落，留下淡淡粉红色印子。他怜惜的抚摸，又慎重的将吻一个个落在上面。丫头上来看见如此，又默默退下去。如欣被他弄得痒不过，硬是抽出手来，将头发捋了捋，嗔道：“你再不出去，我可恼了。”顾其容这才笑着起身，避到门外去。

丫头们重新上来，拉开窗帘，张罗着梳洗。好一会儿，丫头们才退出来。顾其容进去，见如欣坐在状台前，大丫头红果正给梳头。她已经换了一身极淡的贝壳紫洋装，大荷叶边，只显得肤若凝脂，颢首纤颈，头部曲线异常美好。两边的头发各挽成一个髻，用一套天星珍珠髻套覆住，两耳上小小一点粉红珍珠耳坠。

顾其容倚在台子前，有一褡没一褡的和如欣说话。“这件衣服你穿着倒是好看，是花想坊的货色吧。我只说这个式样不大好穿，其蔓便穿不出你的气质。”

“这个式样是新流传到外海的，那天其蔓硬拉我去试衣，一回头，她就给我定了这一件。我就觉得她皮肤白，穿着必是比我好看。再说，我也不大有穿这种衣服的时候。原是要推的，可她说什么也要我收下。我没法子，只好收了。今儿个，也不知道红果做什么，把这件找了出来。”

“今天在齐府里有个下午茶会，我特地叫人找件稍微有点颜色的衣服出来。红果挑来挑去，也就这件有些颜色。你的衣服不是白就是青色，竟然没有明媚的颜色。下次我陪你去挑衣服，我的眼光可是顶好的。”

如欣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出来。用手指在脸上刮：“也不羞，有自己夸自己的，我都替你臊。”

顾其容见她形容娇俏可爱，忍不住拿手刮她鼻子，被如欣躲了。一边立着的红果也掉过头去暗笑。顾其容咳嗽了一声，慢慢说：“你不是想读书吗？竟城的二叔父是教育司的司长，你去了，照个面，叫他给你跟第一女子中学的校长招呼一声，你插班进去，刚好补上你去年落下的课。”

如欣没想到前几日自己才提出想重新上学，顾其容便留了意。她转过身来，正对着他，大大方方的说：“可谢谢你，难为你想着。”

顾其容爱怜的看着如欣，新匀脂粉，烟花淡淡春似的，气质清丽。黑不见底的瞳仁里是自己一点浅浅的影子，不甘心般的执拗着。他徐徐低下头去，轻浅的在如欣的唇上一啄，才抬起头来，观察她的反应。如欣不防他会在丫头面前这么做，吃惊的张大了眼睛，十分稚气。顾其容再难自禁，抓住她的肩，深深吻下去。他只觉得唇畔似隐若无的香气芬芳，如珊瑚累珠，蘅芷杜芜，令人沉醉。如欣要呆一呆，才开始挣扎，却被他揽的更紧，似乎是要硬生生嵌进怀里似的。浓重的呼吸，拂在脸上，让如欣脸红耳赤，心跳如擂。

顾其容鼻间尽是熟悉的百合花味道，那是如欣日常衣服上的熏香，淡而幽远，飘忽不定，想让人牢牢抓住。他眼前一片雪肤细腻，发色乌黑，菊花般清丽的大眼中，是惊惶和娇羞。他心旌动摇，嘴唇顺着美好的颈部曲线，慢慢游移。恍惚间听到如欣倒抽一口凉气，感觉她的身躯在微微发抖，顾其容便把头埋在她的颈间，停止不动。过了许久，如欣在他的怀抱里站得几乎僵硬，就听得他的压抑的闷笑声。

随后，顾其容大笑着从如欣的肩头抬起头来，眸子闪亮。“走吧，我怕再这样待下去，终究是要出事的。”他促狭的说。如欣红了脸，别过头去。

如欣披上深紫色镶珠披肩，接过丫头递过来的乳白色小小羊皮坤包，迤俪的随顾其容走到门口。姚副官站在边上，手里捧着一个粉色大纸盒子，见他们出来，立正敬礼，把纸盒捧到顾其容跟前。顾其容打开，从里面拿出一顶乳白色宽边草帽，前沿覆着一层珍珠面纱，边上插着淡紫色羽毛。他亲手小心的给如欣带上，灵巧的在她颌下结上蝴蝶结，又把面纱拉下，退后几步，孩子气满意的说：“这样才不会让那些登徒子觊觎了去。”

如欣受不了的瞪他，门前周围，本就站着卫兵，个个都想笑，却又因为军纪严格，只好忍着。大丫头红果忍不住，转过头去轻轻笑出声来。姚副官也是憋着笑，过去打开车门，大声说：“三少，车来了，请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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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家的公寓坐落在蓝江滩边，米色墙体，暗红色屋顶，西式风格。从外院进到里院的行走小道，全部用雨花石铺就，有点特别。虽然不能与顾家的别墅相比，但也蓬勃大气。如欣最是喜欢从后院一直延伸到江边的一带，那里绿草如茵，古树参天，满眼都是绿色，十分沁凉。今日的园会，便是安排在此。

齐竟城一家子在顾其容到达的时候，齐齐出来迎接。几个小姐看见如欣先是一丝讶异，然后是一略而过的鄙夷，随即堆上笑来，招呼如欣。顾其容紧紧扣着她的手，不让她稍离片刻。如欣只好跟着他敷衍众人，一边心不在焉的打量今天的客人。

顾其容知道如欣不耐烦应酬，在她耳边笑着悄悄说：“你且去吃点东西，我一会儿来找你，咱们去江边玩，不理这里那起子烦琐的人。”如欣点头，顾其容放开她的手。她对众人告了个罪，走到放食物的长台子边。

如欣选了一个司空蛋糕，又加了一块拿破仑，拣了个有矮灌木丛的僻静地，倚在树边，慢慢品尝。齐家专门请了个西洋人做蛋糕师傅，所以口味十分纯正。如欣拿起红茶，浅浅抿了一口，搁了茶盏，她不善跟那些小姐们说些珠宝衣服的琐事，便回身隐在灌木丛后，看江滩上跳跃的小鸟。一会儿，灌木丛后有悉悉娑娑的衣服摩擦声，两个女子的谈话，飘入如欣的耳里。

“你看见没，今日容少带来的女人？”

“看见了，也不见的有多漂亮。不知道怎么会入容少的眼，还把她带进带出的，他以前可是眼高于顶啊。”

“听说，打仗的时候，这个女的特地跑去前线投怀送抱。容少年纪轻，哪见过这个，一下子就感动了。”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这件事了。据说，回来后，就一直住在顾家，真是不要脸。还没怎么样呢，就在人家家里住着，也不知道羞耻。”

“哎，我听说是什么小地方土财主的女儿，真没教养。……”

尖刻的声音嗡嗡的在如欣耳朵里响着，她听不清下面的话。心里象滚油浇过一样，灼热的痛着。她不知道，原来去广源的事被传的这么不堪。而后来，因为自己的病，一直在顾家养伤的事，倒确实是自己没有考虑周到，不曾想到那样十分不妥。她倔强的抬起头，把委屈的泪逼回去，分开灌木丛，从低矮部分上跨步出来。说话的两个女人不防灌木丛后有人，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如欣，却是轻蔑的笑了一笑。如欣用冰冷的眼神慢慢扫视过去，两人叫其中的冷冽凝滞了，都讪讪的转开头去，嘀咕着相互扯着走了。

如欣僵硬的立在那里半晌，没有力气动弹。这才缓缓举步，然后越来越快朝门口走去。眼泪已经忍不住的在眼睛里打转，前面的路变得模糊。不防备，如欣一头撞上了来人。熟悉的声音响起：“五妹，你到底叫我碰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