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三十。坐断东南战事休(三)(1 / 1)
阴暗的大牢,惟有傍晚的时候才会有一丝阳光从西面的窗户漏进来,微弱低矮的,似乎随时都要熄灭。如欣不知道已经被关了多久,在这里,没有人审她,只有囚禁。每天都是令人疯狂的寂静,她只能凭黑暗和光亮的转换数着大概的日期。或许已经有快三个月了吧,因为墙上被划出的正字一共是十五个。为了打发时间,她背完了所有自己记忆中的诗文,从诗经到元曲,接下来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是雨天,滴滴答答的,潮湿淤霉。不知道为什么,如欣的手脚上起了水疱,因为没有药,便开始化浓,溃烂。她的身体一直没大好,上次大病后,没好好将养,就急着赶来广源,路上奔波,又没什么吃的。然后就是乍闻姜露的恶耗吐血昏倒,进了监狱后,马上又发烧,狱医草草的给了药,挣扎着慢慢好了。这一个房间单关着她一个人,也没人照料,竟不知道是怎样活下来的。在这里消息闭塞,都不知道外头的局势究竟如何,只这样一天天的消耗下去。
如欣转动身躯,镣铐跟着哗啦啦作响,脚上的溃烂处擦着稻草,一阵尖锐的疼痛。她略缩了缩脚,望着顶上发霉的泥板。如欣叹了口气,不知道顾其容到底怎么样了,那日,她看着他的眼睛从怎样的欣喜掉落到怎样的愤怒。如欣知道自己重重的伤害了他,不过,这样或许也好。自己的心一早给了轻豪,没办法回报他的一片心意。那么怨恨后的遗忘对他也是好事吧。头一眼见顾其容,他是那样漫不经心,霸气凛然的少年,而今却明明白白的隐忍了,通通化作心中的黑暗旋涡,从冥川走来,向虚无而去。
那日的中年军官,如欣猜测应是顾大帅—容少的父亲吧。那样冷的双眼,却隐藏着无数的故事。战争该是全面的爆发了,要不然大帅也不能从外海赶到前线来。不知道二哥怎么样了,海媛怎么样了,如今的战局又怎样了。
隐约的外间铁门有吱嘎作响声,然后是钥匙清脆的碰撞声。牢里起了一阵骚动,前段时间,总有人被拉出去处决,每到夜半,如欣总是在枪响中惊醒,惶然不知身在何处,似乎是又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冬天,于是一身冷汗的挨到天明。如今到是静了一阵子,想不到,今天又有人要被枪杀了。如欣闭了眼睛,刚才挪动身体让她出了一身汗,现在还有点虚弱。可是,牢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是朝这边而来。
宪兵打开牢门,朝里吆喝:“牟如欣,快出来。”声音不耐而尖利。
如欣困难的起身,脚上镣铐摩擦的地方疼的厉害。她一步拖一步的迈出牢门,却叫宪兵推了一把,趔趄着差点摔倒。他们押着她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去,如欣只觉得双脚痛的如在钢刀上行走,行路似乎没有尽头。出了牢房,突来的光亮让她眯起眼睛,已经是夏天了,下了几天的雨停了,出了太阳的空气十分干热,而阳光象是倒翻的热水,毒辣的泼满了所有地方,避无可避。短短的路途似乎走了很久,久到让如欣眼前发黑,气喘吁吁。
终于在一幢二层小楼前其中一扇门前停下,押送的宪兵与门口守卫的卫兵打了声招呼,卫兵看了一眼如欣,示意他们在门外等待。自己喊了声报告便进去了。不一会儿,姚副官同着卫兵一起出来。一眼看到如欣,倒吃了一惊。如欣见他一幅不敢置信的样子,不禁苦笑。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成人形。
姚副官示意宪兵去掉如欣的镣铐,押送来的几个却迟疑着不敢上前,他斥道:“怎么着,竟然不服从命令了?”声调虽不高,语气却满是威仪。
其中一个宪兵吱唔着开口:“大帅吩咐过,如果少帅要见她,就必须给她带上镣铐。”
“你瞎了眼了,她现在这样,还有什么力气。给我开锁,有什么后果,我来承担。”
宪兵终于还是屈服在姚之润的官威下,嘀咕着给如欣去了手脚上的镣铐。突然去了重量,稍一迈步,如欣只觉得重心不稳,向前跌扑了一下。姚副官在身边,连忙伸手扶住。如欣无奈的笑笑,道了声谢。随后,跟着姚副官进入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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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四角都放了冰块,绿色的帘子放下来,幽幽的带来凉意。顾其容一身戎装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双腿搁在桌上,整个人却陷在椅子里,双手交叠在额心,遮住了大部分的脸。眼睛里闪耀着不明的亮光,定定的盯着门口。
父亲恰在那日到达,当着一众叔伯兄弟的脸狠狠训斥了他,即刻关了他的禁闭。随即又一手处理了所有的事情,将如欣转到深浦的监狱,远远脱离他的视线。然后把他发配到最前线,去出生入死。临出发前把他召了去聆听教训。威胁他,如果没打出成果来,如欣的生命可危。他倔强的答应了,却还是不放心,于是和父亲立下军令状。在他回来之前,不准处决如欣。她是他的,她的生死要由他来决定。
艰苦的过了两个月,顾其容率领的部队将广系牵制在云上一带,以不到对方百分之十的兵力,坚持的非常困难。从最初的五千人,变成了不到六百人的部队,已经快要支持不住。这期间主力战线渐渐拉长,两翼作战的部队,终于慢慢合成包围圈,将广系军队困在云上,解了他的困厄。此时,胜负已经十分明显。谁料到,牟如歌以三百人的突袭小分队,将从主力中间打开了一个小缺口,又从茗乡说动当权的陈家,借到了茗系军队。一刹那,局势易辙,海系处在腹背受敌的局面,只好将战线拉回,在西南方向的斗室镇重整旗鼓。而顾其容以顾家三少的身份出使茗乡,终于说动陈家丛中做保,与广系在茗乡和谈。终于局势抵定,广系退守广源,冯敬先再次被迫流亡海外。
然后,海系凯旋而归,顾大帅临回外海时将牟如欣交到顾其容手里。但,那日他也是坐在这里,给了顾其容几句告戒:如果这个女人真的不能爱上你,那么就只有两个方法:一就是杀了她。二就是让她走,离得远远的,不再出现。因为牟如欣对他已经有太大的影响力,让他丧失了警醒和判断力。这样的女人如果不能全心全意,就不能留在身边。
姚副官轻轻在门外叫了声“少帅”,把顾其容从对那日谈话的回忆里唤醒。然后他看见姚副官推开门让进来的如欣。那是一个十分纤瘦的身影,颤巍巍的迈步进来。小小脸上,几乎没有血色,皮肤好似透明,眼睛因为消瘦而显的特别大,却依然那样澄净,空明。整个身体似乎只剩了一个架子,让人疑心是否风一吹就会倒下去。她离着一段距离,静静的站着,好象是百折不挠的样子。顾其容皱了皱眉,这样的挺拔,令人恼怒。
如欣看不清隐在阴影里顾其容的脸,只感到灼灼的目光。她不安的移动了一下,脚底的伤口让她瑟缩,蜷起右脚,将重量都搁在左脚上,才让她不怎么痛。空气沉闷的让人压抑,她轻轻咳了一声,开口打破这样的沉闷。
“那天……,对不起……。你……还好吧。”
没有回答,室内还是一片安静。如欣苦笑一下,继续默默站着。
“已经停战了。”顾其容突然开口,没头没脑的一句,让如欣惊讶。“所以,你的那些朋友根本是白白牺牲了。而你,做的那件蠢事,一点意义也没有。”如欣默然,她只是做她应该做的事,有无意义,从来都不是她考虑的。
“你说话啊。”顾其容见她一直沉默,遂开口提醒。
如欣弯腰对着他鞠躬,轻轻说了声对不起,便又沉默了。
“我不要你说这句,你向我道歉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这次若不是我和父亲立下军令状,你或许也是那城墙上头颅的其中一颗了。“容少还是忍不住咆哮。
“谢谢你,可是,我只能说对不起。我利用你的感情来威胁你,但我只是想救人而已。我知道那样不对,可是那样的情况下,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欣真诚的开口。
腾的巨响,是顾其容拿脚踢开办公桌,他愤怒的站起身,几步跨到如欣跟前,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将她打的扑到在地。冰冷的声音在如欣嗡嗡作响的耳畔响起:“牟如欣,你的心是铁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