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十九。坐断东南战事休(二)(1 / 1)
如欣看着这个男子,是什么样的心魔令他困惑?在说出那番话时,他明明十分厌恶自己懦弱的要求,可是却又没有办法不那样想。她停了停,开口道:“能不能也放了我那几个朋友?”
顾其容皱了眉,松开手,盯着如欣。“不行,我已经说过,这次五叔下了严令,决不饶恕。下午正好有车去深浦,我叫姚副官把你送回去。”
“真的不行吗?他们在来的路上照顾我良多,可否通个人情?”如欣眼里升起哀戚之色,语调倒渐渐娇软。
顾其容细细描绘她清丽柔弱的面庞,心神有一丝荡漾。语气也放得十分柔软:“是真的不行,军有军规,我把你救下来,已经是违反军纪了。”随即扑哧一声笑起来:“五叔要是问起来,我只好说,我媳妇想我,偷跑着出来了。想必五叔对侄媳妇会网开一面的。”
如欣白了他一眼,红着脸,回过身啐道:“别乱说,谁是你媳妇。”说话间,有些忡怔起来,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其容见她神色变幻,却留了红晕在面上,便伸出手去,轻轻抚她脸颊,说道:“我总是保你平安即是。”
如欣回过神来,也不动,任他的手拂过自己,眼睛却渐渐的红了。顾其容看着倒奇怪,捧住如欣面孔,道:“这是怎么说的,好端端的倒哭起来。……这么感动吗?不如以身相许吧!”
如欣啪一声打掉顾其容的手,嗔道:“好没正经,我不和你说话了。”
顾其容见她语气虽是怪罪,态度却柔和,知道她并不真是生气,遂笑着伏过身来,揽住她的腰,将头搁在她的肩上。如欣挣了一挣,却推不开,顾其容紧了手臂,将她牢牢嵌在自己怀里。如欣被箍得喘不过气来,又挣不开,才道:“快放手,你想我死,也不要用这个方法啊。”语调带着娇嗔。
顾其容一笑,松开手,望着如欣,说:“我怎么舍得你死,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你死。”
如欣看着他一脸笑意,心里酸楚,暗暗叹了口气,道:“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让我死,都会原谅我么?”
顾其容对着如欣郑重点头,还来不及说什么,只觉得唇上有柔软的东西一触,却已经不见。抬眼看时,如欣已经退开一步,站在他对面,盈盈的望着他。顾其容只觉得心里无比欢喜,仿佛出生以来,天底下最大的好事就是这一桩。眼底里那始终晦暗不明的一点亮光,腾的燃烧成小火焰,灼的人心痛。他跟着逼上一步,那张美丽的小脸近在咫尺,眼里有隐约泪光,却变幻的眼波流转,眉目潋滟。张开手,顾其容终是将这具娇弱纤娜的身体抱入怀中,还没好好体会喜悦,就觉得脖颈一凉,然后是如欣轻轻的声音:“对不起。”
顾其容冷冷看着这一把小巧的匕首抵着自己的喉咙,半天不曾说一句话,仿佛是大冷的天,才在温暖的被窝里睡醒,正好梦沉酣未尽,却蓦地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让他从心里发冷。“牟如欣,你想如何?”一个字,一个字如冬天里的雪珠子,一个个蹦出来,溜溜的在地上滚着,泛着亮光,没处着落,闪的人眼睛生疼。
“叫人放了我的朋友。”如欣扬声道,面上再无血色,喉头只觉一片腥甜。
“我若不从,你又如何?”天地仿佛都暗了,只有那一张雪白的小脸,刺目的正正对着自己。明明知道是□□,却为何甘心一饮而尽?只要她稍稍对自己一笑,就如此满心欢喜,浑忘她的心里从没有自己的位置。
如欣避开他的目光,将手里的匕首又略略推进了些,颤声说:“你……不要……逼我。”
“牟如欣,你尽管刺进去,要我放人,是万万不能的。我若死了,你和你的朋友也走不出这里。”顾其容眼里那一点光亮终是熄灭了,无尽的黑暗连成旋涡,在眼底盘旋。
如欣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也不答话,一只手摸索到桌上的药瓶,拿起来,狠狠摔到地上。哐啷一声响,瓷片碎了一地。门外,一早退出去的姚副官听到巨响,忙推门进来,见到这种境况,却也僵了一僵。
顾其容厉声喝道:“出去,给我滚出去。”
如欣抢着道:“姚副官,你去把我的朋友放了,不然,就别怪我对他不客气。”
姚之润望了望两人,如欣藏青色的小袄,衬的脸色惨白,身型微微颤抖,握着匕首的手却很是稳定。她前面的顾其容连眼睛都是血红的,眉眼狰狞,恨恨的盯着身前的女子。姚之润跟在顾其容身边多年,深知容少脾气,却也没见他如此发怒过。
他轻轻咳嗽一声道:“牟小姐,你还是把刀放下吧,你的朋友除了一位叫方果的,其他都已经处决了。”
如欣乍听了,只觉得眼前一黑,还是强撑着问了一句:“那个女子呢?”
“她是第一个,已经砍了头……”姚之润不曾说完,如欣喉头翻涌,那一口血终是没有憋住,哇一声吐出来,溅的顾其容胸前一片触目惊心。她身体一软,往前扑倒,持刀的手软软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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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欣慢慢睁开眼,是潮湿的泥地,和低矮的帐篷,帐篷外却有哄隆隆的枪炮声,一声紧过一声,只震的地微微发抖。略略动一动,才发现手被牢牢缚着,脚上也栓着绳子。帐里却没有其他人,除了枪炮声,也没有其他的声音。
无声的泪滚落下来,滴在地上,消逝不去。姜露,姜露,那个爽朗仗义的女子。如欣清楚记得那日若不是她不顾危险返回身来,自己恐怕就被那个强盗污辱了去。可是现在自己却救不了她,救不了她。如欣想她一路上对自己的万般照料。在那段缺粮的日子里,姜露总将她包裹里最后一块干粮让给自己,她自己却饿的虚脱晕倒。回转来,却又是笑着安慰自己。多么清晰的记忆,总记得初遇那天,她在阳光下伸出手来,大方一笑,短发齐耳,眉眼灵动。这些竟是再也不能见了,如欣伤心自己的无能为力,又想到方果会如何伤心,再忍不住,便放声大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如欣哭得累极,模糊睡去。突然间,头上一痛,挣扎着睁开眼,却是一个兵丁扯住了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拉起来,面向来人。模糊灯光下,是一个中年军官,眉目间与顾其容却有七八分相似。他也不说话,只细细打量如欣,眼光冷冷,如刀子一样静静剜过。如欣头脑涨的厉害,太阳穴扑通通乱跳,一阵紧似一阵的痛着,只好皱了皱眉,坦然的承受那样的眼光。
许久,中年军官终于开了口:“你就是牟如欣。好胆色,竟敢在万千大军中挟持其容。牟家怎么尽是这种人。那个牟如歌现在也在阵前,昨日只带了一百人也敢偷袭我军右翼,胆大妄为之极。”
如欣乍听到有二哥的消息,却是一喜,听到后来,倒一惊。“二哥他?……”
“他逃的却快,可惜没有抓到他。”中年军官摆摆手,“牟如欣,我该怎么处置你?你这样的人,照例是留不得的。只是,……” 他摩挲自己的下巴,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你若肯去劝降了你二哥,我就放你,如何?”
如欣听闻,却似听了什么可笑的笑话,轻轻的笑起来。“你还是别想了,别说我二哥不能答应,就是他答应了,我也断不能去做这个说客的。你要杀还是要剐,就痛快来吧。我能做那件事,就知道不能有活着出去的这一天了。”
一室静然,长久没有人说话,只有如欣粗重的呼吸,中年军官定定看着她,良久,还是叹了口气说道:“转到深浦的大牢去吧。”说完,就起身走了。
如欣当夜便被转移至深浦的军队大牢,她坐在吉普车上被凹凸不平的地面震的两腿发麻,远处还有零星的枪声。天空上似被白日的炮火沾染了灰尘,雾蒙蒙的看不清。才进深浦城门时,旁边押送的副官,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可惜啊,这么年轻被人砍了脑袋,悬在这里。听说还是个女子。”
如欣听了,激灵一下,仰起头来,正看到一排头颅挑在尖尖的竹竿上,左边第二个是一个短发,小小的,却那么熟悉。可是它离得那么远,天色又是那么的黑,怎样也看不清。如欣心里突突的跳着,她知道那就是姜露了。曾经如花的容颜,而今不过是一个死不瞑目的小小头颅。她一眨不眨的盯着,车子开出去老远,她还艰难的回过身去看,直到再也看不见那越来越小的一点。眼睛酸痛,眼泪却再也流不下来。喉头又泛起腥甜的味道,如欣强制着把它压下去,压下去。所有的悲伤,愤怒都只能咽在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