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二十六。锦瑟无端五十弦（一）（1 / 1）
如欣从此后老是觉得那个冬天的冷似乎牢牢的占据了自己的身子，无端端也会寒意浸身。半夜里会突然惊醒，仿佛时不时有一群乌鸦在夜空里乱飞，嘎嘎怪叫，让人心悸。现世安稳，而如欣却总是觉得一生就如此了，空落落的，虽然也热闹的笑着，说着，可是明白的知道，一切象烟花一样，过后，都是寂寥。
最近，广源的局势日趋紧张，连带着福闽地区也人心惶惶起来。柯老夫人已经连着发了几封电报催海媛和如欣回省城。如歌的伤势已经大好了，只是执意的要去广源参军。海媛日益沉默，整日垂泪，两人的心意都已经十分明了，可是前面的路却是很难。与顾家千丝万缕的关联，令海媛举步不前，而如歌却追随着宋轻豪的脚步，让两人背道而弛。
如欣抬头看鹅黄色的嫩叶在阳光照耀下，娇软的叫人心醉。已经是春天了，可是那样美丽的春天却不属于这座院落。这一季似乎特别的长，让人惶惶，流乱和别离充斥着整个世界。在凉荫的大树下，她握住海媛的手，沉静的看着。
“你想好没有？回去？还是要和二哥走？二哥说他这个月月中一定要动身的，算算也没几天了。”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如欣你说，我该怎么办？”海媛的声音里满是惶然。
如欣茫然微笑，沉默着不说话。她放开手，无意识的抚摸胸前的玉扣，仿佛看见宋轻豪明亮的双眼，带笑，温暖。喝了一口茶，她慢慢开口：“人生一世，要遇上一个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人很难。如果这样的两个人能最终生活在一起是幸福。我曾经以为幸福很近，可是突然之间，就一切都没了，快的令我觉得都不是真的。每次我想起他，就会后悔没有早点和他在一起。我们浪费了那么多的时光，最后只留给自己悔恨。他走后，我的心就空了，从此之后，人生再美丽也不是我的。海媛，我很羡慕你，二哥还活着，你们还有幸福的机会。而我，我与幸福很远，很远。你怎么做要你自己做决定，没有人可以给你意见，这个世界实际上，人只得自己而已。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作为你的朋友我都祝福你。我只是要告诉你一句话，幸福其实很短暂。”
如欣从椅子上站起身子，向屋内走去。怀念使人疲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被泪模糊了双眼，只想躺下去不再醒来。
来渠城是为了养病，宋轻豪去后，如欣大病了一场，一直发烧，噩梦连连，不省人事。顾其容发了脾气，将外海所有的出了名的医生都传到柯家，总算从死亡线上把如欣拖了回来。他自己每日里午后三四点便来如欣的床前坐着，一直到晚上很晚才回去，一天比一天憔悴。最后，顾大将军一方面实在看不下去，一方面广源的形势吃紧，便下了严令，把他调到广源附近的前线作战前观察。顾其容没来得及道别，因为如欣不曾清醒，他重重托付了海媛，才不得已的离开。
顾其容走后的第三天，如欣醒过来，一刹那，有一点茫然，然后才想到那个最重要的人不在了。窗外有鞭炮声，那种震响声让如欣战栗。已经是新年了，善从明却没有回渠城，温润如玉的他，也寥落了，好似白玉蒙尘。他把药一勺勺的喂到如欣嘴里，不容她拒绝。然后坚定的告诉如欣：“妹妹，你不能就这样放弃生命。我答应了宋先生，要让你好好活下去。如果外海让你痛心，那么去渠城吧。那里山清水秀，与世无争，适合你养病。况且，你和柯小姐也可以探望一下牟二哥。”
如欣望着他，眼中明净一片的男子，虽然温柔，可是玉还是有石魂的，那种温柔中的坚定，沉着的感应着其他人。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说的大概就是善从明吧。如欣低了头，轻轻说了声谢谢。是该离开了，即便不是为了自己，也该想想海媛和善从明。所以那以后不久，就来了渠城，在善三少爷的外宅里同如歌一起住着。善从明天天过来小坐一回，来时总是带点东西，小吃，小玩意，甚至是一捧野花。
海媛仔细的照顾如歌和如欣，一如贤惠的妻子。如欣病没大好，就开始取笑她，时时让她羞怯。只是，柯海媛毕竟是名门闺秀，学新学的女子，骨子里自有一份爽朗大方。可是，那样温馨的时光也千疮百孔。如欣看着他俩从甜蜜到矛盾，再到不得已的互相伤害，她却只能沉默，因为那样的事情需要他们自己去决定，去解决。
身后响起海媛平静的声音：“我要和如歌去广源，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如欣转头，泪光模糊中是海媛勇敢而坚定的眼神。女人都是这样为了爱而成长的。如欣笑着点头：一早知道这就是海媛的心意，只是她割舍不下，需要一个人来推波助澜而已。海媛奔过来，抱住如欣，哭的泣不成声。如欣轻轻的拍着她，心里有小小的幸福，总有一些人是幸福的吧，虽然带着小小遗憾。可是快乐本就是带着苦才会觉得更甜。只是，如歌他们走后，自己不知道可以到哪里去。渠城是再没有理由待下去了，家回不得，柯家恐怕也是不能去的了。那样的话，该怎么办呢？或者和二哥他们一起去广源吧。
善从明从如歌的嘴里知道了他和海媛要一起去广源的消息。他坐在天井的椅子上，静静的看着坐在对面廊下的如欣。身形纤瘦的她裹在烟灰色棉袍里，是丧服的颜色，鬓边别着小小的白色兰花，眉目都是沉静的，仿佛当初的清丽明快，眼波流转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的妹妹现在时时神色恍惚，笑意不达心底，有淡淡的疲倦，却别样的惹人心怜。
清了清喉咙，他开口问：“你以后打算怎样？”
没头没脑的一句，如欣却明白他的意思。“我先要回趟省城，亲自去向柯老夫人赔罪。以后，或许会去广源。实际上，去哪里都一样，人生与我没有什么意义。”
“妹妹，你有没有想过留下来？留在这里，让我陪着你。”善从明轻轻说出自己的意愿，他想说这句话，已经好久好久。如欣支着头，茫然的看着他，好象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然后，才恍然，抱歉的笑了。
“你的身体还没大好，广源现在兵荒马乱，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势必要送你过去。你如果要留在那里，我也愿意陪着你留在那里。你说去哪里都一样，那么留在渠城也可以。无论怎样，你去哪里，我都一定陪着你。你不用现在回答我，想一想再说。”善从明见如欣摇头想说话，先出了声。说完，他急急起身，匆匆告辞。出了院门，才发觉手不自觉的紧握着，那么紧张，怕被拒绝，却还是要说出来，叫她明白自己的心情，只因为这是唯一的机会。
如欣从后面望着他匆匆逃走的背影，皱起了眉。他的心意早就该知道了，可是一直为轻豪的事伤透了心神，所以才忽略了。善从明对她的心意，如欣不是不感动的，只是心都已经空了，在哪里才可以再放一个人？只是，他说出来了，徒让两人尴尬啊。由善从明，如欣想到了顾其容，她知道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怎么说来着：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他们都不是那个人，不是啊……。
或者真的该走了，已经走岔的路，不要再偏差下去才是。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如欣轻叹一声，缓缓回转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