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二十四。麒麟冢衣冠坎坷(三)(1 / 1)
‘千重宫门次第开’,如欣看着一道道的铁门依次打开,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来。阴暗而幽深的牢房,无端端传来啧啧怪笑声,令人毛骨悚然。顾其容的戍卫长官姚之润在前头为如欣和善从明带路,一直往牢房的最深处走,行了一段时间,已经听不到任何人声,只有马靴后的马刺碰在一起发出金属的声音。如欣每一步走的都很小心,如脚下生莲,心扑通通的跳的很快,说不出是惊怕还是渴望。
姚副官终于停下了脚步,在最后一间牢房门口停下了脚步。金属的钥匙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响声,不知道年份的铁门被打开,吱嘎作响,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如欣不曾进去,眼泪已经止不住的落下来:她的轻豪是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的豪侠儿,是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的陌上年少,是阶下落花乱如雪,拂了一身还满的翩翩公子。可是如今,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境地,倒叫如欣心里一阵阵的痛。善从明拍拍如欣的肩示意她进去。如欣扬起头,胡乱的用帕子擦了擦泪,一点点绽放笑容。善从明鼓励的点点头,将手里的篮子递给她,温柔的一笑,轻轻推了她一把。
如欣迈步跨入牢房,光线细微,令她几乎看不见人。但是那个身形,那双眼睛,无论怎样都不会被抹去。
“如欣?……你怎么来了?”虚弱的声音,颤颤的令如欣心痛。宋轻豪唇畔有血,衣衫破烂,身形十分消瘦,精神却还好,一双眼睛依旧那样热忱的发着光。乱糟糟的稻草堆,他坐着,却仍旧如坐在书房里一样,那样自然。如欣扑到他的身边,把篮子放在地上,眼里含着泪,却努力的不让它落下来。
宋轻豪轻轻抬手触碰如欣秀发,气息虚弱的笑着说:“让你担心了。”如欣摇头,却开不了口。她觉得痛,切肤之痛,茫茫然想到那句‘如今沉腰番盖消磨’。
“痛吗?受伤了吗?有给看病吗?吃得如何?”终是问了出来,一开口,泪水就再也忍不住,一滴滴落在霉湿的泥地里。
“我没什么,很好。记得吗,以前我也受过伤,不要紧,很快就会恢复。”宋轻豪的声音那么轻,仿佛稍纵即逝,抓不住也握不到。
“让我看看,我带了点药来,给你上上。”如欣把篮子打开,在里面翻药,光线太暗,一时摸索不着,泪掉的更凶了。
宋轻豪将手放在如欣的手上,说道:“别急,慢慢来。”
如欣终于翻到那瓶药,上好的云南白药,专治跌打损伤,却治不了她心里的伤痛。轻轻掀开他身上的衣衫,狰狞的伤口倒叫如欣倒吸一口冷气。她一时想起《红楼梦》里林妹妹探宝玉的伤,千言万语只说了那一句:‘你从此可都改了吧。’如欣如今明白了,见他受的伤,虽不曾打在自己身上,却只有更痛,那样的痛才会在明知道宝哥哥根本不可能改的情况下,说出这句。如欣也多想说这句,可是她不能,宝哥哥尚且说:‘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更何况是宋轻豪。
她只好一点点擦拭,一点点上药,慢慢的做,动作极轻。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溃烂了,如欣拿了消毒的酒精出来抹,每一抹,都吹一吹。宋轻豪只是微笑,连眉也不皱一下。等到抹到手的时候,如欣哽咽出声,曾经修长的手指,指甲都已经被生生拔去,溃烂的脓血结了痂,十个手指俱已变形,手掌肿胀,发紫。她曾经在这双手心里写下自己的名字,写下许诺一生的誓言,而如今,这双手不再能感受那些甜蜜。如欣痛哭出声。
“嘘……,别哭,别哭。没事的,没事的。我的好姑娘,笑一笑。你知道我喜欢看你笑。”宋轻豪拍如欣的肩,坦然的笑看她。如欣强抑住悲伤,努力要微笑,可是笑容才到嘴边,她却不能继续。
如欣替宋轻豪换上干净的衬衫,羊毛背心,羊皮棉袄,然后轻轻的替他梳头。牢室里一时无声,如欣尽情无声哭泣,将泪落在他的身后。转过身来,她勇敢微笑,拿出小小剃刀,给宋轻豪刮须。两人靠的如此之近,呼吸纠缠,却闻到死亡的气息,令人战栗。如欣轻巧避开伤口,虔诚的动作,用尽一生的精力。临了,她轻轻吻上他的唇,带着不归的决绝。
宋轻豪微笑着看如欣退开几步,端详自己。清瘦秀气的小脸带了泪,益发楚楚可怜,却倔强的笑着,如阳光一样开在自己的心底。就这样吧,自己肯定来日无多,幸好还没有走到一起,不然就真正害了如欣。始终要放手的,在这样的世上,幸福本就遥不可及,只希望自己带给她的记忆都是快乐。
“如欣,我或许不能活过这个冬天,本来答应要带你走,现在恐怕不行了。对不起!可是我也很庆幸没有带你走,否则现在我不能原谅自己。……”宋轻豪慢慢的说,他感觉自己的力气非常虚弱。还没说完自己想要说的话,冰凉的小手掩上他的唇,抬眼是如欣雪白坚强的小脸,一脸坚决。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你不后悔,可是我却好后悔没有早些到你的身边去。你记着,你生我生,你死我……”
如欣的话没有说完,叫宋轻豪打断:“如欣,不要说那个字。你的路还很长,我不允许你为我轻贱生命。你看,我到现在还没有放弃生的希望,你又怎么可以把死说得那么容易。我的好姑娘,你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请你答应我。”
“你怎么可以这样,让我处在那样的境地。放我一个人在这世上,你会放心吗?”如欣只觉得冷,寂寞的冷,她伸手指控她爱的男人,这个要把她孤零零留在世上的男子。
“我很放心,如欣,你向来坚强。再说,你身边有朋友,有亲人,你要为他们活下去,你可以的。生命是美好的,逝去的人让他留在你的记忆里,活下去,你会看到更美好的景色。相信我,也请答应我对你最后的请求。”宋轻豪神情恍惚的微笑,似乎忆起了欢愉的往事。
如欣看着他,死死的盯着,似乎要看尽一生。然后,她摇头,猛烈的摇头,泪落如雨。“不,不,不,我不,我恨你,宋轻豪。”然后快步退出牢房,放声痛哭。
善从明黯然的看着飞奔而出的如欣,两人的对话,句句在耳。两人都如此深情,才会互相拖累。越想把好的留给对方,才会觉得伤害越深。他看看如欣伏在墙上哭的泣不成声,心里也钝钝的痛。叹口气,他迈进囚室,收拾落在地上的提篮。他感觉宋的眼光随着他动,明亮的让他心悸。
他朝宋轻豪鞠躬,悄悄说道:“我是善从普的弟弟,如歌在我家养伤,他让我带信给如欣,我就陪着她来了。”
“原来是善少爷,如歌怎样?”宋轻豪神色温柔,眼角湿润。
“如歌已经没事了。如果可以,我们一定想办法营救你。”善从明微微叹息。
“善少爷,拜托你一件事:请不要让如欣来见我了,徒添她的伤心而已。我没有说出冯先生的事,所以估计顾家不会留我多久了。我不怕死,也没有什么牵挂。我的妻子可以回娘家,我的儿子,不论是我的妻子还是我大哥,他们都会照顾他。只有如欣,她是个好姑娘,请你照顾她,让她好好活下去。”宋轻豪了然的看着善从明,微笑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