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二十三。麒麟冢衣冠坎坷（二）（1 / 1）
顾家外海的公寓建在和平里的山上，周围多是使馆，春天的时候绿树掩隐，繁花似锦，又十分安静。公寓外墙是用泰山面砖镶嵌，白色爱奥尼克式的大理石柱廊，气势宏伟。光可鉴人的大厅，是意大利大理石地板，中间以柚木拼成暗色花纹，水滴型的巨大水晶吊灯正照着中央，似乎任何时候都会有一场靡靡的舞会。门窗拉手皆用紫铜开模制作，空铸梅花窗栏，虽不是金碧辉煌，却是沉着大气。
如欣被让到小偏厅里等候，穿淡灰色对襟衫的丫头，端来石榴茶搁在雕花琉璃台面上，便悄悄退了出去。外头下着冬雨，如欣的鞋上有一点泥泞，外面的车只能到大门口，剩下的路如欣是踩着鹅卵石的小道进来的。雨水微微的渗到袜子上，冷冷的粘腻的。一脚踩在那乳白色大理石上，一个个都是污迹，令她举步唯艰，而穿藏青色长衫的管家却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依旧那么彬彬有礼，将她引到小偏厅里。
小偏厅铺了花样繁复的波斯手工地毯，地板依然是柚木，微微带着温度。据说地板下是用温泉引流做成的供热系统。又一个穿紫灰色暗纹对襟的丫头手里托了个盘子，转过屏风，来到如欣跟前，蹲下身，把盘子放在地上，掀开上面的布，拿出一双丁香紫色绣淡黄小菊花的缎子拖鞋来，说道：“小姐，您的鞋袜都湿了，穿在脚上不舒服，让我拿下去给您烘干了。请您先换这双鞋吧。”说着，又递过一块干净的毛巾和一副洁白的袜子。
如欣讷讷的接过来，毕竟是世家，似乎完全是为客人考虑，可是又咄咄逼人。脱掉潮湿的鞋袜，用毛巾搽干了，再穿上袜子，鞋子。袜子和拖鞋都是微温的，散发着淡淡的梅香，显是在熏炉上熏过，令人温暖。如欣将自己的鞋袜交给丫头，轻声道谢。丫头微微欠身，拿了东西退下去。
如欣这才端起石榴茶，慢慢抿了一口，淡涩微甜。她将茶盏放回琉璃台，才抬眼，就看见顾其容一身月白色长衫站在厅口，衣服显是家常穿的，十分随意，面料做功却很是考究。平日，总是见他穿西式或是军装，如今一身月白长衫却也风流不羁，是走马章台的五陵公子，满目红袖招的豪遒意气。但是眉眼却是沉寂的，黑暗瞳仁里有一点耀目的光，却遮掩在最最深处，让人无法窥见。
顾其容在门口稍稍停顿了一下，他看着如欣缓缓的站起来，如一朵娇嫩的白荷慢慢绽放，颤巍巍的，身姿摇曳。他的心顿时停跳了一拍。自从那日发脾气离开柯家，就再也没见过如欣，也强忍着不去打听她的消息。只是隔天酒醒，他已经懊悔把话说的如此决绝，所以第二天还是打发人把碳送过去。海洋知道这事后，望着他叹息：我以为我对其蔓就算是上心的了。可是没想到我们容少才是天下第一情圣。
顾其容也深深懊恼，可是心自有它自己的方向，管也管不住。父亲也略略风闻了此事，叫人把他召回外海，详细的谈了一次。却也不多说什么，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往事，只叮嘱他：一切须以国事为重。
此后，他一直留在外海，参与军中之事，不曾回去陈水。于他倒也好，省得看见柯海洋，就忍不住要问如欣的事。一个月来埋头军务，让他的心略略平静。几天前却在军报中看到宋轻豪被捕的回报，顾大将军已经在报告上批了手谕：即刻转交警备司令厅看押。顾其容立即摇电话给陈水的柯海洋，才得知如欣和海媛为此事来了外海。他一直在等，想知道如欣为了宋轻豪是否会来见他。
而今等到了，是喜？是怒？他分辨不清。管家来报的时候，他只觉得心里先是涌出蜜来，滋润的熨贴了心里每一个地方，可是慢慢的这蜜便变成了□□一股股翻腾出来，越来越焦灼着他。不及更衣，顾其容凭自己的心意快步来到小偏厅。第一眼便看见如欣坐在那里，穿着极淡的粉色百蝶穿花纹样的锦缎棉袄，洁白的小脸瘦的好似只剩一对大眼睛，却依旧明亮。她正不安的把脚紧紧缩起来，深色绣鞋上尽是雨水。顾其容想了想，回身上楼，把其蔓的贴身丫头叫过来，吩咐她去拿小姐的鞋袜给如欣替换。
看她低头一点点搽拭白玉一样的脚，秀气的脚踝，顾其容尴尬的避开去，那一点细腻的白却牢牢占在脑海里，抹也抹不去。待看见丫头出来，他才算定下心神来，慢慢踱到门口。
如欣站在那里，看着顾其容慢慢的踱过来，心跳的越来越厉害。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明明晓得眼前这个男子的心思，如果说出此行的目的，他会怎么想？会断然翻脸？还是会轻蔑冷淡回绝？如欣不知道。可是人总是这样，只对自己在意的人事去拼尽全力，在这个过程中无暇顾及到是否会伤害他人。
如欣想了想，还是轻轻开口：“你一向可好？”这句话，在脑海里练习了多次，她怕自己到头来无法说出这句话，怕自己连这唯一的希望也失去。
顾其容却不说话，在如欣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懒洋洋的翘起二郎腿，眯着眼抬头看她。如欣在他的眼光里，只觉得背上似乎有无数只小虫，蹑手蹑脚的快速爬过，令她浑身上下不舒服。她讪讪的站着，别开头去。
突然手上一紧，如欣站立不稳，一个踉跄，跌坐在沙发上。她回过身怒视始作俑者，刚要开口。只觉得眼前一花，顾其容的脸孔骤然出现在面前，一脸的愤怒。她的双手被紧紧握住，如烙铁烙上般滚烫生痛。
“你是为宋轻豪才来见我的吧。”一个字一个字生生的蹦出来，溅得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如被滚油滋着样的痛，顾其容恨恨的看着眼前这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
如欣张口想说什么，可是看见顾其容那张愤怒的脸，只觉得喉咙干涩，无话可说。她垂下眼，目光所及是月白长衫上扣着的一只小小翡翠麒麟，长长金链子空铸如意花样。下巴一疼，如欣被迫抬起头来，目视顾其容。
“你说啊，为什么不说？”顾三少执拗的要一个答案。
“你……你都知道的。”如欣艰难的看着顾其容，千言万语通通化作了这一句。顾其容的眼睛刹时沾染了血迹，慢慢的泛出红来，有了弑杀的欲望，语气却放的极轻极轻，让人不寒而栗。
“牟如欣，你好啊。我到要看看，你能为宋轻豪退让到什么样地步？”说完，他放开手，从沙发上站起来，背对着如欣，冷冷的问：“你有什么要求，你说吧。”
顾其容的脊背挺得很直，从下往上望过去，只觉得如一把出鞘的利剑，透着森冷的寒气，却惟我独尊，孤单寂寞。如欣在沙发上慢慢坐正身体，腕上还生生的疼着，她坚决的开了口：“我要见他，要知道他是不是安好。”
顾其容掉过头来，一对剑眉略略挑起，嘴角似笑非笑。顶上的琉璃灯罩，将灯光变的模模糊糊的投射在他身前，他的背上似乎有无数阴暗的触角不断扬起，在桀桀怪笑。“好，我会替你安排。不过，你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牟如欣，你要如何回报我？”
如欣也站起身来，盈盈大眼里带着无奈和认命。“你想我怎么做？”
顾其容眼光流转，转而轻轻一笑，神色里却殊无欢意。“这个嘛，我得好好想想。等我想着了，再告诉你。……不过，在这之前，总要给我一点甜头，好让我心甘情愿的为牟五小姐做个跑腿的小厮。”
如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紧紧抱住，一股梅花香直钻入鼻。顾其容似乎是要将她生生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紧得叫如欣透不过气来。唇上一暖，他的唇贴上如欣的，只轻轻一触，就放开。顾其容的手指留恋的摩挲着如欣下颚上娇嫩的肌肤，眼光灼灼。然后放手转身，说道：“你先回去等我消息吧。”说毕大声吩咐管家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