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二十。但愿同展鸳鸯锦（二）（1 / 1）
小花厅里一片暖意，仆妇将银质的小小酒壶放在热水里慢温。菊子面的稀释醋水放在一边，几个清凉的小菜盛在蓝花瓷盘中，当中间是一盘大蟹，才刚从蒸屉中取出，热气腾腾。柯老夫人笑着对海媛说：“快，给如欣丫头挑只大的，咱们可都是沾她的光，才有这样的口福。”
“吃吧，这么大的螃蟹，可是难得的很。虽说季节已过，不过看样子还是挺丰实的。”海媛拣了只大的，搁到如欣的碟子里，让她。
如欣端过酱醋盅，略略倒了些在面前的碟子里，将蟹掰开了，却将蟹斗送到老夫人跟前说：“我先敬您，老夫人。”
柯老夫人看着如欣点点头，道：“好。不过我自个儿掰着吃香甜，不用你让。你到是敬敬其容，难为他一片心意。”
如欣抬眼在烟氲的热气里看到一脸笑意的顾其容，他脸颊略略泛红，正与柯海洋觥酬交错。见柯老夫人提他名字，也回过身来，正正对上如欣。如欣从仆妇手里接过小小酒壶，走到顾其容跟前，倾身往他杯子里一注而满，才放下，拿了自己的酒盅，诚意的道：“谢谢你惦着我，这么样的天难为你还送东西来。这杯酒我敬你。”说着，先干了，将杯底翻转，浅浅笑着注视顾其容。
刹那间，少年的眼前如繁花开遍。面前的女子，暗香浮动，似兰似麝，令人陶醉。顾其容拿起自己的杯子，也一干而尽，欣悦的说：“我却之不恭了。”
柯海洋在一边起哄：“你们两个人也真是，这么文诌诌的，显的生疏不是？牟如欣，看在我们容少的一片心意上，你该好好敬个三杯才是。”
“海洋，你别起哄，如欣又不大喝酒。”顾其容斜了一眼兄弟。
“哎，这么着就护上了。我算是知道了，牟如欣小姐是咱们容少心头的一块宝，碰不得。我这就闭嘴。”柯海洋嘻嘻笑着，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顾其容豪爽的一笑，拿了酒壶来给柯海洋：“来来来，我敬你，是兄弟的就喝了这一壶。”
柯海洋嬉笑着，皱眉道：“不是吧，我说容少，我才说了一句，你倒要罚我这么一壶。”
海媛笑着插嘴道：“容少是叫你多喝酒，多吃东西，少说话。谁叫你那么多嘴的，哥哥，你就快喝吧，谁叫你惹了容少的。”
在众人一片笑声中，柯海洋拿过酒壶，豪气的嘴对嘴的灌了下去。柯老夫人在旁笑着连连说“喝慢点，看呛着”。顾其容回过头去看如欣，见她晕红双颊，双眼亮如晨星，轻轻拍着手，黑色的发辫在橘黄的灯光下晕现金光。见自己望过来，便相对启齿一笑，如春风拂面。
顾其容只觉得如冰酥雪溶，半身懒洋洋的不得动弹，半晌转不开眼睛。他艰难的别过头去，心里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人人只说顾家三少爷冷霸狠绝，未学写字，先学枪法，十三岁便随祖父上战场，十六岁已拥有让底下将官胆战心惊的气势。天下所有的事物不过是在脚下，如神兽睥睨人世，对旁人，旁物不屑一顾。春风得意，呼朋唤友，走马章台，当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有谁想到会有一日如入魔障，每每不经意间，就会想到那个倔强的女子。她不是最美，不是最温柔，甚至对自己不苟言笑，可是为什么呢，看到什么好东西，头一个便会想到她。即便是点一支烟，似乎也在袅袅的烟里，尽是她倔强的身影。而今为着这浅浅一笑，竟有心智飘荡的感觉，顾其容懊恼的皱了皱眉。
“来，我陪你喝一壶。咱们兄弟有今生没来世的，得意当时需尽欢。”顾其容从老妈子手里拿过新温上来的酒，也不让，一口气喝了下去。
小书房里温暖如春，碳炉里噼噼啪啪的跳的很欢。如欣摸了摸自己的脸，烫的很。她回身对海媛说：“今儿个，可真是喝多了，心跳得很。”
“可不是。不过奶奶倒是高兴的很，难得这么开心，偶尔这么一次两次的也无妨。”海媛趴在书桌上，高兴的说。
“我叫门房的老妈子打点水来，咱们洗洗吧，去去酒意。我桌上有茶，你先喝点。”如欣打起门帘，出去。过一会儿端了盆水进来。
她见海媛正开了箱子在翻看，便招呼她：“快来，洗把脸吧。”
海媛直起身看如欣自己端着水盆，忙过来帮忙，嘴里说：“这起子下人太没规矩了，怎么叫你自己做。回头我要好好的骂骂她们。”
“得了，你这大小姐脾气真得收一收。她们也忙了一天了，刚才也喝了点酒，就让她们休息去。这种小事，我自认还做的来。”如欣一边说，一边把绞好的毛巾递过去。
海媛接过毛巾，一边抹一边叫如欣过去，“你看，容少送的这些东西，西洋的花露水，这个玻璃瓶子还真好看。还有这个，西洋音乐盒子，这胡桃木可是上好的。他对你的这份心，真是不用说了。”
海媛把手里的毛巾搁回盆子里，把如欣拉到床边坐下。“你今后对容少有什么打算，我是知道你心里的事。可是容少知道吗？你可要尽早的对他说。尽管我不看好你和先生的这一段，可是我知道喜欢就是喜欢，没有办法改变。”
如欣把头倚在床头的雕花铁栏杆上，叹了口气说道：“顾其容他一早就知道了。所以我才这么着不想收他的东西。可是，我也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容少早就知道了？这可真出乎意料。我以为他那么骄傲的人是再容不下的，想不到，他竟有这份心意。”海媛的声音慢慢低下去。“看来他可真的是喜欢你，要不然以他平时的脾气决不能这样。”
“所以，我感谢他这份心意。轻豪也说不该轻贱他的一片真情。只是，我实在受之有愧，我又不能回报他，可怎么好呢？”
“啊，这倒也是。不过你和先生，现如今有什么打算呢？如果你真和先生在一起了，我想，就算容少不放手，他们顾家也不会不管他的。”
“我总是等着轻豪的，无论他如何，我会等到我不想再等的那一天。只是他那边的事恐怕难办的很。我却不忍心逼他，要他放弃了所有来成全了我，我却不想。”
“唉，你和先生这档子事，可真是的。你是好脾气，可先生就任你这样在外面，也不是办法。再说，这里还有个容少呢。”
如欣望着地上青色的地砖，浮雕着云字花纹，在半昏的灯光下，黝黑黝黑的，令人心慌。海媛静静的坐了一回子，也起身告辞了。如欣送她出了房，却不回去，只半斜身坐在廊檐上，望着清冷的月光出神。中庭里，半弯的清月，孤冷凄绝。刚刚下了一场雪子，地上泥泞湿滑，这是呵气成霜的季节。
正自呆呆出神，身后响起少年清冷的声音：“怎么在外面坐着，这么冷的天，不怕冻坏了么？快进房去。”
如欣回过头去，顾其容矫健的身形倚着半圆洞的石门，双手插在军装裤兜里，说不尽的洒脱。如欣茫茫然的望着他，好似一时还不曾反应过来。顾其容已经大踏步的走过来，揽住她的肩，只觉得触手冰凉。他怜惜的叹了一声，把如欣紧紧锁在怀里。头搁在她的鬓边，低低的叹道：“如欣，如欣，你叫我怎么对你才好？”
如欣只闻到一阵皮革混着酒味，然后就被卷入温暖的怀抱。她蓦然回神，着急的想推开。却觉得顾其容紧了一紧手臂，呢喃的说：“再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好。”他嘴里呼出的热气，氧氧的搔在如欣的耳边，让如欣红了脸，她静静的站着，感觉到顾其容如擂鼓般的心跳。一声声，那么强健有力，靠的这么近，心思却不属，如欣只留恋牵手的幸福。
“好了，你真是喝醉了，快回去吧。”如欣见顾其容不动，推他。
顾其容洒笑一声，放开她。却不走开，自己先掀帘子进了小书房。如欣一愣，顾其容回过头来，笑着看她：“进来呀，外面这么冷，可真要冻出病来的。”
如欣只好举步进房。顾其容弯下腰去，在箱子里翻了一阵，从最底下捧出一个小纸盒子。慎重其事的放到书桌上打开，里头是一堆棉絮，中间是一朵透明的水晶百合，镶了银边。他拿出来，递给如欣：“这是奥匈帝国出产的上好粉红水晶，我特地托在那里学习军事的朋友千里迢迢的带回来的。”
如欣却不伸手去接，嘴里说：“太贵重了，这么稀罕，我不能收，你送给别人吧。”
顾其容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说：“我顾其容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理。决不转送他人。你是真的不要么？”
如欣摇头，“你送吃的，送小玩意儿，我便收了。可是那么稀罕的物事，我却不能。你知道，我……”
如欣一句话没说完，就见顾其容扬起手来，把那水晶百合狠狠的砸在地上，哐啷啷的一声，百合的一端花瓣掉了一片，却不曾碎。顾其容见没有摔碎，便满地里找家伙要再砸。如欣见他额上的青筋都突了起来，眼里有点点血丝，阴羁的令人心寒。她忙着上去，把地上的水晶百合捡起来，十分惋惜。
她抬眼看顾其容，他抓住她的手，盯着她，眼里却寒意一片。“你好啊，牟如欣，我费了多少心思才让人给我弄来这个水晶，巴巴的这种天气送来，你却不要。我顾其容从出生到现在还没这么低声下气，费尽心思过。你到底是给我下了什么蛊，让我明明知道你根本不待见我，也不稀罕我的东西，却偏要撞上来给你羞辱。”
他甩开如欣的手，抬起腿将三箱子东西统统踹翻在地，掀门帘准备出去。临去，他冷冷回过头来，对如欣说：“我从此再不来烦你。不过，人若要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人好过。”说完，摔帘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