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七. 未若锦囊收艳骨(二)(1 / 1)
邱仲洛引着他们七拐八弯的绕,最后在南边最里面的一间小院子门口停下。那是一溜三间背着阳光的小房子,过道上还堆着些杂物。冷清极了的园子,似乎没有人气。如欣清楚的记得大姐刚嫁过去的时候,住的是内三进里的正厅,每日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邱仲洛在门前站住,指了指房门说:“你们自个儿进去瞧吧。我就不进去了。”
如欣愕然的望着他,她怎么也想不通,一个男人既然已经到了妻子的门前,竟然不进去,是什么道理。别说他的妻子是正病着,单就凭这几年的情分,也该进去瞧瞧才是正理,何况还当着这么多娘家人。她厌恶的别过头去,气愤的捏紧了拳。
邱仲洛觉察到众人的眼光:“我娘说了,那头那个正怀着身子,容易生病,如敏病着,就不让我去见,恐防我感染了再传给孩子,所以,……所以娘就把如敏挪到这个地儿来了,让她养病。”
如欹劈手抓住邱仲洛的衣领,“我就不信你看上一看就能病了,你给我进来。”死拖活拉的把邱氏拖进院子。
邱仲洛鼓突的眼睛更加外突,只一个劲的说:“三弟,松开手,松开手,有话好好说。”却不肯进屋门。
正不可开交,房门一下打开,陪嫁过来的丫头荷心哭着出来:“二少爷,三少爷,五小姐你们可来了,快点把大小姐接家去吧。”
如欣扶住她的肩头,先跟着往里走。如欹还拖着邱仲洛,如歌厌恶的看了一眼那个懦弱的男人,对弟弟说:“放掉他,我想大姐也不一定想见他。”又对邱仲洛喝斥道:“你去把这几天看病的记录都找了来,我要看看。快去。”
如欹放开邱仲洛,举起拳头在他眼前挥了挥,转身跟上如歌进房去了。
如欣走进阳光幽暗的房间,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努力将心里的痛楚咽回去,咽回去,却觉得如骨哽喉,难以为继。床上的如敏见妹妹进来,努力的想要坐起身子,却力有不逮。如欣上前几步将大姐扶在自己的怀里坐下。坚硬的脊背骨烙的如欣疼痛,那样瘦,曾经光泽的皮肤干涩暗黄,青色的血管在纤细的皮肤下十分明显。如欣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曾经美丽丰腴的大姐。她的泪忍不住的,一滴一滴顺着面颊滚落。
如歌没有说话,默默的握着大姐的手,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腾,想大叫发泄,但声音到了喉咙,却变成了无意识的咕哝。身旁响起轻轻的啜泣声,如歌困难的转过身去看到两眼发红的弟弟。他看到妹妹伤心的泪水,看到丫头期待的目光。最后他的眼睛回到大姐的身上,茫然无光的眼睛,深陷的双颊,干涸的嘴唇,现在却在浅浅的微笑,安心的,期盼的。如歌放开手,决然的站起来,吩咐道:“我们现在就把大姐带回家去。五妹,你让开,我来抱大姐,荷心,去收拾东西,三弟到外边去套好车,把跟我们的人都叫进来。谁要是敢上来拦,都别给他好颜色。”
轻,轻得似乎没有什么重量,只有瘦的露出的骨头生生的烙着如歌的手,才提醒他,这是他的大姐。如歌怒沉着脸,大踏步跨出房门。迎面碰上拿了一叠纸的邱仲洛,他愕然的张大嘴,呆看着如歌,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跟在身后惊慌的叫嚷:“你,你们,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如欣回过头,狠狠的瞪了一眼邱仲洛,荷心丫头一手就把他推到旁边。他就那么可笑的鼓着眼睛,看着如欣她们从他身边越过。然后才捏着纸,涨红了脸道:“我要跟我父亲说去。”
如歌停了脚步,冷冷的回过头去:“随你的便。不过邱大公子似乎还没长大,出了什么事就要见父亲嘛。”
邱仲洛见如歌讽刺他,倒是有些急了:“牟如歌,你别咄咄逼人。我把你当亲戚所以才好好跟你说话。我劝你,最好别管我们家的事。你当我不知道,你在省城被人当乱党给抓进去,要不是你家把你保出来,我看你还在吃牢饭呢。你今天要是在这里撒野,我就叫人把你再抓进去。”
如歌听了这话,冷冷的眼睛里暴起了火花,盯着那个不知死活的蠢货。这时,衣袖被人似有若无的扯了一下,如歌慢慢掉过眼睛去看,如敏喘息了半天,茫然无光的眼睛望着前方,说道:“……咱们……家去。”然后又是半天的喘息。
如歌的眼睛暗淡下来,露出疼惜的表情,然后继续朝前走,不再理会后面那个蠢材的叫嚷。如欣跟在身后,狠狠的将每一步都踏在石板上,已经觉不到穿着软缎绣鞋的脚在钝钝的痛。是什么,是什么样的世界,要叫大姐承受如此的苦痛。被欺负,被背叛,被伤害,而那些伤害她的人却以为是理所当然。
如欹带着几个家下仆人已经接到二门里,旁边还围着邱家的人,纷乱的在争吵。邱老爷见如歌抱着如敏出来,略略吃了一惊,走过来道:“二公子,这是怎么说的。媳妇再不好,到底已经是我邱家的人,怎么样也该在我邱家养着,如果你把她带走,我们邱家的面子该怎么放。”
“放在你们邱家?大姐都已经放成这样了,你们还要我放心的把大姐交给你们?您是没睡醒吧?”如歌又恢复了冷冷的面色,嘴角挑起讥讽的笑。
“牟如歌,你这是怎么说话,就是你父亲在这里,也不敢这样跟我说话。你们牟家是怎么教育子弟的,竟然敢跟长辈顶嘴。”邱老爷被如歌的挑衅气着了。
“我向来这样说话。还有,您别太气了,看看,血管都突起来。我听西医说,如果太突起来,一会儿就暴掉了,那样的话,下半辈子您就得一直躺在床上了。所以千万别气。”如歌将如敏交给跟过来的仆妇,又阻止了蠢蠢欲动的弟弟,轻蔑的开了口。
“我要告诉你父亲去,牟家竟出了你这样的不肖子。”邱老爷的脸涨得更红了。
“哼,哼,我还想到您祖先的牌位前去哭诉呢,邱家竟有你们这样的人。还有,我没有错,您只管去告诉,我不拦您。但是,您今天也别想拦着我。”牟如歌依然是泰山崩与前而不乱的样子。
邱老爷还不曾说话,那边邱太太先拦住了仆妇,对着病得奄奄一息的如敏说:“如敏,不是我说你,你可不能因为仲洛娶了小,就假装生病来骗他去关心你。现在见他不理你,又叫了你娘家兄弟来这里闹事。你这可不是做□□,为人媳妇的道理啊。”
如敏望着婆婆半晌,没有说话,豆大的眼泪一颗颗滚落下来,她闭上了眼睛。如欣正站在旁边,听闻这些话,就一步跨到如敏跟前。正正的对着邱太太,一字一句的说:“什么叫假装生病?我大姐都病得快死了,您没看到吗?你们有给她好好看病吗?你们的心是什么做的,竟然不在乎一个人的生命?这个人还是你们的媳妇!你们不管她,还不叫她的亲人来管她,这又是什么道理?好啊,你们只管自己去荣华富贵,百子千孙去,我倒要看看,你们邱家以后是什么样的下场!”
“哎,哎,你还反了,竟然诅咒起我们邱家来了。你们大姐自己不能生育,倒还要怪起别人来。这已经是犯了七出,是我们邱家好心,才一直也没怎么样。如今竟让娘家兄弟来咱们家闹,这是什么道理。我原来以为你们牟家是知书识礼的大家,教育出来的女儿总不会错。不过现在看来,当初倒是错了,我们不该高攀你们牟家。”邱太太最后几句是哼着鼻音出来的。
如欣顶镇定的回击:“是啊,你们邱家的确高攀了我们牟家。我叔叔瞎了眼才将大姐嫁到你们家。你们邱家算什么,几十年前也不过是做小买卖的。后来不知道靠了什么混到了皇商,就人模人样起来。我们家的礼教自然不是你们这种人家弄的清楚的。这就叫夏虫不可以语冰。”
邱太太倒是被逼的哑口无言,看看说不过,就要抬起手来拉扯,却被如欣劈手抓住。阳光下,如欣雪白的小脸绷得老紧,倒象是一只小豹子,蓄势待发,带着一点点霸气和勇猛。“我敬您是长辈,才不作理论。如今,您自己倒先动起手来,可别怪我这做小辈的无理。”如欣用手猛的顺手一带。邱太太趔趄着向前冲了几步,重心不稳的滑倒在地上,旁边的仆妇忙着去把她搀扶起来。
如歌看了一眼妹妹,和着赞赏,知道她没有危险,遂又转回去对着邱老爷。“您今天让我们走,我们走,不让我们走,我们也一样要走。我不想撕破了脸。您自个儿看着办吧。”说着招呼弟妹们一起朝门口走去。
这里,邱仲洛赶上如敏,道:“牟如敏,你可想清楚了。你要是出了这个门,就不是邱家的媳妇了。以后有什么事,也别怪我们邱家。”
如敏深如点漆的眼睛暗淡无光,眼光穿过邱仲洛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她慢慢的积聚力量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牟如敏,从此以后,与你邱家再无关系,一刀两断。”说完,不胜力量,吐出一口血来,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