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六.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1 / 1）

室内一片安静，如欣环顾四周，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另外两个人早就避去隔间。她看到宋轻豪眼中深深的痛苦，却觉得有些甜蜜，俏皮地开口：“别这样啊，就当我还给你的。你记不记得那天，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为了我也被人打破了嘴角。”

“可是，我并不希望你这样还给我。你是女子，就该被保护，被呵宠。下次，不要做这样的事情，我会自责。”宋轻豪轻轻拿起如欣的手，吻在她的手心。如欣咯咯的笑，新长的胡须将她的手心刺得痒痒的。她在他责备的眼光里郑重其事的点头，让他放心。

两个人手牵着手不再说话，默默的享受这一点点甜蜜的时光。

自校庆后，街上的风声越来越紧，有好些热血青年被政府当局抓起来枪毙。那天宋轻豪他们在柯老夫人的掩护下，混出女中。宋轻豪就一直在柯府养伤，如欣时不时的会和海媛一起去看他。常常见有各色的人悄悄来，又悄悄的走。来了，就和宋轻豪他们关在房间里聊上几分钟乃至几个小时。走的时候又十分警惕，有时候也会带出去一些东西。如欣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她不能做什么，每次都是坐着看看，知道他没事就回去。

过了几天，却传来消息，牟如歌在省立师范学院里被抓了。如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海媛也在身边，她刹时白了脸庞。牟老爷第二天就打发人使了银子把如歌给赎了出来，狠狠的训斥了一顿，就叫人打包收拾东西将两个儿女都带回了家。

到了家，如欣先去见母亲，才进内厅堂，却见丫鬟，仆妇静悄悄的立了一地，婶子和母亲两个人对坐着抹泪。牟夫人见如欣进来，先掉过去用帕子擦了泪，才招手唤她过去。如欣给母亲和婶子请了安，在牟夫人身边坐下才问：“妈和婶子是怎么了？”

牟夫人见问，张了张口，还没说，泪却又掉下来了。这边牟二夫人对着牟夫人哭道：“大嫂，我这可怎么办好啊。我就如敏这么一个女儿，可她怎么就这么命苦，您说，这世上哪有象邱家这么不讲理的？您小叔子他还说什么邱家是簪缨世家，自有规矩，断不会错的，叫我别管。可是我这做娘的，又怎么忍心不管呢？”

如欣听了一惊，想是大姐出了事。她掉过眼光去看着母亲。牟夫人摇了摇头，怜惜的看着自己的妯娌，对如欣说道：“你大姐生病了，邱家也不好好请大夫看。你婶子去看了几回，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说要接你大姐家来，你叔叔死活不肯，邱家又不放人。也不知安的什么心，你大姐也真是可怜见的了。”牟夫人的话刚说完，牟二夫人已经撑不住的又哭了。

如欣定定看着对面婶子伏在桌上哭泣的身形，向来整洁美丽的牟二夫人也是发髻微乱。她只觉得怒意从心底最深处如箭一样嗖嗖的冒出来，脊背上变的很空很空，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这里往外四处扩散。橘黄的灯光在此时明灭起来，如欣啪的一声站了起来，倒把两位太太吓了一跳。

“我要去看大姐，现在就去，我去找二哥和三哥。”如欣匆匆说了句，就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两位太太互相看了一眼，便也跟着出去了。

正厅里，三兄妹倔强的立在当中，一边是两位泪眼婆娑的太太，一边是两位父亲。牟二先生梗着脖子，挥着手里的文明棍。

“如敏的事还用不着你们做小辈的来管，我自有我的主意，再说，邱家也是大家，这么做自有他们的道理，你们若去把她接回来，这不是叫邱家看我们牟家的笑话吗？我以后在永平城里还怎么立足？”

“叔叔，是面子重要还是大姐的生命重要？您一个做父亲的难道不心疼自己的女儿吗？”如歌跨上一步，意正词严。

“这，这，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可是嫁出去的女儿就应该遵从公婆丈夫的意见。我们作为娘家又怎么可以干预插手呢？”牟二老爷被侄子问的呐呐的。

“叔叔，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大姐受尽欺负，病弱至死，我们娘家人才能出面吗？这是什么道理？大姐的生死就这么微不足道，连自家人也要弃她于不顾吗？为什么大姐那么好的人要受这样的苦？为什么您看着邱家这么欺负她，作为一个父亲，您却不闻不问？您这样，不等于是为虎作伥，帮着外人杀死大姐吗？”如歌越说越气愤。

旁边一直隐忍的牟二夫人先哭了出来，一叠声的叫：“我苦命的女儿。”弄的牟夫人也落下泪来，不住的帮着劝。牟二夫人挣扎着对外头吩咐：“给我套车，我现在就要把如敏给接回来。”

牟二先生却恼了，大声的说：“谁也别给我套车，你们还不把二太太给搀进去。”

如歌见状，回过身来对如欹道：“三弟，你去套车，多叫上几个下人，我们立即去邱家，把大姐接回家来。如若邱家不肯，就砸他们个稀巴烂。”如欹答应了，转身要走，就被牟二先生给拦住了。正闹的不可开交，牟先生在位子上大喝了一声：“都给我停下。”

这带着怒气的声音让人顿了动作。他接着说：“弟妹，你别哭了。二弟这个事情的确做的不该。不过今天也夜了，明天我写封信叫如歌他们带了去，好把如敏接回家来养病。到底是自己的儿女，自己这里放着养比较放心。病好了，再送回去，也没什么。”

又对如歌他们道：“你刚刚才从监狱里给保出来，还不安分着，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还有你，别跟着你二哥学坏。如欣，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也这么莽莽撞撞的，女中里不知道学了点什么。看来真不应该让你在省城里上学。你们现在都给我回去睡觉，一切明天再说。”

牟老爷的话暂时把大家都安抚住了，各自回去院子。如欣一夜也不曾合眼，辗转反侧着，天快亮的时候才略略歇了。睡了没多久，又悚然惊醒，只觉得心里凉凉的，不着边际，仿佛五脏六腹都不在位置上。起身摸了摸后颈，才发现出了一身冷汗，四肢酸软的没有力气。

她见天已经放光，也睡不着了，便叫莲心丫头取了水，匆匆梳洗完毕，就急急的赶到前厅。花间里正准备开饭，如歌和牟二夫人先在了，两人显是也没睡好。牟二夫人絮絮叨叨的在跟如歌说如敏的事。如欣走过去，握住婶子的手，站在她旁边。过了一回子，众人都到齐了，大家围着桌子用毕早膳。牟老爷将如歌叫过去，把写好的信交给他，吩咐了下人套车，送他们出了正厅。

邱家在永平城也是大户人家，早年做过皇商，专管稻米。如今前王朝覆灭，邱家于是便专营起稻米的买卖，江南江北五省都有邱家的米行。邱仲洛—如敏的丈夫，是邱家的长房嫡孙，也是长房唯一的男丁。许是长期接受严苛的老式教育，邱仲洛在父母面前很是孝顺，没有主见。性格上也是拖泥带水，却夹杂着商人的精明。大大的脑门，暴突的眼睛，鼓鼓的嘴，如欣小时候一直觉得他就象是被人叉住脖颈的青蛙。她很是奇怪，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她温柔美丽的大姐。十分不解，叔叔怎么会把大姐许配给他，只是因为门当户对吗？如欣不明白。

现在看他跟在如歌身后，嗫喏的说不出话来，如欣就禁不住的一阵厌恶。早上，到了邱家后，如歌将信转交给邱老爷，礼貌的表示要接大姐回家养病。邱老爷却不作答，避重就轻的叫儿子带他们去看如敏。如欣心急大姐，也不多作理论，跟着邱仲洛的引导去了大姐单独的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