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十五. 四面边声连角起(三)(1 / 1)
帷幕一掀,却是一身男装的如欣,戴着戏里的男式帽子,雪白的小脸一脸惊惶。将官见全不是要搜索的人,回身就给刚才喊叫的那个士兵一个老大耳刮子。那当兵的捂了脸,嘴里辩解:“我见是个男装的影子,又鬼鬼祟祟的躲着不肯出来才叫的。”
说话间,便走到如欣跟前。“你故意穿着男装,躲在后面,扰乱老子的视线,你肯定是乱党的同谋,说,你把他们藏到哪里去了?”说着抓住如欣的领口,将她拖出来。
如欣只觉得领口掐住了脖子,令她呼吸困难。她艰难的开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刚下戏,正要换衣服,你们就把我拉出来了。”
那当兵的刚受了长官的一记耳光,又听了如欣这句,粗野的性子上来,也照着他长官的样子,‘啪’的给了如欣一个耳光。如欣促不及防,眼前一黑,向一边倒去,但觉得半边脸热辣辣的疼起来,半天也没从地上爬起身。同学堆里一片惊呼,到底是年少,尽管是女子,血性犹在,便要冲上去扶如欣,士兵们用枪拦住,一来二往的倒变成扭打起来。一时间,后台就乱成一片。
如欣好不容易等眼里的金星都散去,一眼看到,宋轻豪被任兵和如歌两人牢牢拉住,犹兀自挣扎着想向如欣这边过来。他神色焦虑,满眼疼惜,又似有愤慨。如欣轻轻的对着他摇头。宋轻豪的头便慢慢的低下去,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身形颤抖。再抬头的时候,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句都沉到潭底,化作了冷寂的潭水。
“统统给我住手!”温宛的女声带了威严,令一干人都停了手。柯老夫人由海媛搀扶着,出现在后台。将官被老夫人由将门培养出的气势骇住,虽然不知道这是谁,却也小心翼翼的上前问:“你是谁?我们在办公事,闲杂人等都快快退出去。”
后面闪出一人,已经满头大汗,也顾不得搽,一叠声的骂:“你是长了狗眼了,敢对柯老夫人这么说话,还不快点给我滚出去。”一边又转过身去对老夫人陪罪:“柯老夫人真是抱歉,这些人没眼色,竟扰了您的兴致,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钱都督,你的手下也太不懂事了,这么多的名流乡贤都在,竟然在此地,此时闹事,也太说不过去了。是该好好教训教训,要不然,顾家的名声就都要给这起子人败坏了。”老夫人摆摆手,说得云轻风淡,却让那钱都督听了,连连低头赔罪。
那将官还待要辩,叫钱都督提腿狠狠踢了一脚,都赶了出去。这边一众同学在其他同学的照顾下,受伤的都上了药,回去寝室。校长一个个的看了,都无大碍,才引着那一班世绅走了。柯海媛早就跑过去扶起如欣,拉着宋轻豪他们也去了寝室,见她脸上肿得不象话,忙一叠声的叫楼下看门的大妈拿凉水和热鸡蛋来敷。
柯老夫人坐在如欣床边,浅浅一笑:“看看,可惜了这花容月貌,竟肿成这样。要是好了就罢,要是不好,就叫轻豪给你负责。”说完,横了一眼呆立在那里的宋轻豪。如欣看一眼一脸关切的宋轻豪,倒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你们三个,快给我换洗了,怎么这么别扭,我真是看不惯。还有,轻豪,你快给我坐下,受了伤,还站着,是嫌自己伤的不够重还是怎么着?”老夫人回首来,看见他们几个的装扮,皱了眉,忙着指挥。
三人把那演戏的头套给摘了,就着脸盆水把脸上的妆都洗净,接着都一个个转到屏风后把身上的戏服给换下,才又重新在寝室里坐下来。这边,如欣用帕子裹着热鸡蛋在脸上轻轻的敷着。外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闭了嘴,一时间鸦雀无声。海媛走到门边,高声问:“是谁?”
外面一把女声:“是我,章亦敏。”海媛回头来朝大家摇了摇头,随即打开了门。门外是头上缠了绷带的章亦敏,也不进门,看了看里面,才对海媛说:“我不进去了,就是来给你们报个信,那些当兵的还在学校门外转呢。你们自己小心点。”说完冲海媛摆摆手,走了。
海媛关上门,走回来跟大伙说了,任兵他们倒犯起愁来,总不能一直待在女校里。柯老夫人见他们一脸为难的样子,便拍拍宋轻豪的肩道:“不要紧,天黑的时候我叫家里人来接我,你们就跟我一起走。想是可以混得过去,他们难不成还来搜我的车子不成。”
宋轻豪他们站起来给老夫人鞠了一躬道谢:“多谢老夫人了。”
柯老夫人笑着对宋轻豪说:“不用了,你快给我坐下,我可见不得流血。你也是个精滑的,一段时间没往我家去,就和顾家作起对来,倒要我来给你做挡箭牌。”
“我,这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我并不觉得顾家这次做得对。越镇压越代表他们心虚,越镇压反抗就会越大。冯先生有什么地方不对,要迫得他流亡海外?顾家现在做事是越发强硬了。……”宋轻豪说着说着,原先眉目间的一点抱歉化作了激昂。
柯老夫人抬手压了压,说道:“好了,越发的慷慨激昂起来。我也知道他们做的不对,我才帮你。只是那个家庭不这么做,又怎么可以维持下去。我一早就知道,终有一天他们会走向□□,所以一早就脱离了那个家庭。但血缘却是割不断的,我其实为名声所累了。”
如欣见老夫人倒伤感起来,便用手握住老夫人搁在她床边的手,笑一笑才说:“可是没有这样的名声,今天又怎么可以救我,又怎么可以救宋先生他们。也有好处不是,老夫人?”
柯老夫人推推伏在她背后的海媛道:“看看,人家的女儿就这么贴心会说话,你呢?”跟着,对如欣道:“你父母怎么会养下你这么个懂事乖巧的女儿?多少大家的小姐也不见得比得上。又长的这么好,我可真是喜欢的紧。”
海媛在一边嘻嘻的笑着:“奶奶,您就这么喜欢如欣,不如……把她定下来做咱们家的媳妇。那就可以天天摆在您跟前,叫她逗您开心。”
如欣听了,羞得不得了,丢了鸡蛋,赶过来拧海媛的嘴。“看你胡说,在外人面前竟也这样没遮拦。”两个女孩在小小室内追逐起来。众人看见她们青春活泼,都微笑起来。海媛恰恰跑到如歌身后,如歌拦住如欣说:“五妹,看着她年纪小,你就丢开手吧。”
如欣生气的嘟嘴:“二哥,你怎么帮着外人,不帮你妹妹。”她突然想起刚才在后台里两人的怪气氛。眼珠一转,拖长了声音道:“除非是二嫂,你帮着她不帮你妹妹,那才说得过去。”
如歌闻听涨红了脸,忙着丢开手。“罢了,凭你们闹去,我再不管了。”
他身后的海媛啐了一口,重重的跺了一下脚,跑到老夫人身前,坐在她身旁,撒娇道:“奶奶,您看您喜欢的女子就这么粗鲁,还欺负我。”
柯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她道:“这我可要说句公道话,你先欺负人家才是真,现在又来倒打一耙。我却也不依的。”
她见孙女脸泛桃花,却不是热的,眼光倒一点点放过去。老夫人掉过来看牟如歌,他靠着窗站在那里,阳光洒在身后,清俊的少年眉目如画。一点点冷,一点点淡,还有一点点满不在乎。(大家自行想象《情书》里面柏原崇的那个经典POSE,呵呵)脸上的红晕才褪,目光向着如欣,只偶尔的看一眼海媛这个方向,带一点羞涩。
柯老夫人明白了这一对少年男女的心思,禁不住在心里暗暗叹气:姻缘是太奇妙的东西。如同自己,那样的飘洋过海,远度重洋,只为了认识一个他,好时光却那样短暂,转眼便成空。她不禁有些疲惫起来,拍拍海媛,对着宋轻豪道:“我先走了,你们就在这里等一阵子,我安排好了,再叫人过来请你们。”
众人都站起身送老夫人到门口,海媛陪着走了。如欣坐在海媛的床上,把自己的让给了宋轻豪。任兵拿过干净的水和绷带,将宋轻豪的衣服掀开,见原来匆匆包扎的地方又微微渗出血来。他重新洗了一遍,用了一点分到的少量酒精,又换了干净的布。如欣坐在那里,看着宋轻豪在换药时皱紧了眉,一幅咬牙忍痛的样子。她起身去箱子里拿出一包红糖,泡了俨俨的一碗端给他。
宋轻豪接过碗,喝了一口,一进口却不禁又吐了出来,眉头皱的更紧了,一脸古怪。如欣见是这幅模样,忙着问:“怎么了,太烫吗?我刚才吹过了,应该还好的。”
“不是,好甜。我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
如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防又扯痛了裂开的唇角,忙捂住了嘴,也是一脸古怪。才慢慢的说:“刚才流了血,这个对你身体好。”
她在床边坐下,看着宋轻豪一点点把那碗红糖水喝下去,才把空碗接过去,放在床边的台子上。两个人互相默默的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如欣轻轻的把手搁在宋轻豪的手心里,在上面用指尖写自己的名字。她一笔一划执拗的把自己的名字写到他的手里,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宋轻豪轻轻握住如欣的手,将它包在自己的大掌里,微温的小手,仿佛是握住了一只羽翼未丰的小鸟,有力的心跳在手掌里蔓延,连带自己的心跳也搏动成一样的频率。他想到一句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是因为同样的心跳,所以让人觉得血脉相连,才会许下一生的诺言吧。他抬起另一只手,触碰如欣红肿的面颊,那里有多少的不舍,看到如欣被打倒的一刹那,他的身体仿佛被冷水从头淋到脚,浑身冰冷。渐渐的怒气如开滚的水,突突突的不停冒上来。从来没有这样愤怒过,杀人的念头占据了一切。可是他看到了她明亮的眼睛,那轻轻的摇头,如一天清凉的大雨,将他所有的念头都打消了。他只能深深的压抑自己,压抑得只能深深的鄙视自己,痛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