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十． 却见双燕斗衔泥（一）（1 / 1）

那日牟园一会有人欢喜，有人愁。如欣想起顾其容那一日的话，倒好生担忧了几日，却没见任何动静，才略略放心了些。本想着能再和宋轻豪见一面，只耐如敏因牟二太太为了让她散散心，留下住了几日。如欣陪着大姐好好说了几天的话，却没工夫再抽机会和轻豪见面。

只说这一天就到了八月十六，牟家过完了节，便准备打发如欣去省城念书。家里仆妇丫鬟们忙着拾掇东西，到了十六这日也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雇了车，牟老爷亲自送如欣去省城。一路上，绿意葳蕤，乡间野趣十足。到了省城，如欣只见街上的景色与永平大不一样。向来省城因为靠近外海，又是出名的休闲名胜之地，所以外海的世家多有别墅在省城，以做度假之用。靠这湖边的一溜都是各式样的西洋小楼，在郁郁葱葱的树木掩隐之下，只让人觉得庭院深深，倒别有一番风味。

牟老爷一一指点给如欣看，这是谁家的房子，那是谁家的产业。如欣只留心到宋家。抬眼见是一栋白色尖顶的小楼，在暗红色爬山虎的衬托下，倒也十分别致。车子开过去，如欣还忍不住回头去看。

“看，那边是顾家的房子。”牟老爷摸着八字胡，带着点得意的对如欣说。

如欣听到顾家这个词到不禁皱了皱眉。向右望去，却只见小径深深，似望不见尽头。雕花铁栅栏的大门，树着白玉的石貔貅，有两排戎装实枪荷弹的军人守在门口，与别家不是同一气派。牟老爷指给她看，整一个靠着孤山的土地全部都是顾家的产业，背山面水占着全城最好的地。如欣贴着玻璃，抬头朝上望去，半山腰上浅灰色房墙，如巨兽匍匐蹲踞在地，在青色的天空下十分阴沉，任再多的绿意也掩盖不住那种沉寂。她叹了口气将头缩回，眼前浮现出顾三少讥诮的笑颜。如欣甩甩头闭眼靠在车箱里假寐。

车在城里行没多久，便到了女中门口。省立女中掩隐在一大片树海里，白色的主教学楼端庄方俨。如欣提着包，迈出车厢，微微抬头看着牌匾，心里有一丝喜悦。负责接待的高年级同学过来，礼貌的询问。她们都穿着士丹林的兰色上衣，黑色学生裙，白色袜子，乌黑的两根辫子，系着白色蝴蝶结，胸前别着红色的标识纸。一般的青春活泼，充满朝气。

女中的宿舍楼在围墙的南边，一溜酒红砖墙配白色柱子的西式小楼，据说是从一个前朝做过大官的人家手里募集过来的。木制的地板已然咯吱作响，散着淡淡的香味。如欣的宿舍在二楼，她来得早，便拣了个靠窗的铺位。牟老爷去了校长室，留下齐妈和莲心两个，正忙着铺床，归整东西。如欣抱着手，透过红木漆的四格窗朝外眺望，窗前错落有致的种着桃树，香樟，木芙蓉，万年青，蝴蝶兰，野姜，迎春，珊瑚，近处一条从外引入的小河流过，河边是飘拂的杨柳。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通幽的曲径上走着，说着。

如欣正看得出神，身后响起吵嚷声。她皱皱眉，回过头来，只见进来的是一大堆人，乱哄哄的。她一眼就看到了柯海洋，今天他穿了一身陆军军官学校的制服，在人堆里十分扎眼。柯海洋也看见了如欣，便从人堆里过来，站到她跟前，立正，啪的行了个军礼。

“牟如欣，想不到你和我妹妹在一个宿舍。我来给你介绍，我妹妹，柯海媛。”边说话，柯海洋招手将他妹妹叫到跟前。“海媛，这个就是牟如欣，你要小心了，她啊，可算是你最强劲的对手了。”说着，还挤了挤眼，笑嘻嘻的做鬼脸。

如欣觉得柯海媛的目光如电一样快速的把自己从上倒下打量了一番，她力持平静的保持着微笑。柯海媛倒退了一步，洋派的伸出手来，笑着说：“牟如欣，你好，你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啊。哥哥回去后一直对我提起你。今日一见嘛，……我见犹怜，怪不得其容哥对你上了心。”

如欣听了，倒不觉红了脸，也只好伸出手去相握。收回手，只讪讪的说了声‘你好’，就尴尬的站在那里，不再言语。柯家两兄妹见如欣这样，便相视一笑，说了一声抱歉，就自己忙去了。

如欣静静的避开柯家的人，站在一边，打开了窗。回头的时候，就看见，柯海媛正伏在一个老妇人身边，朝她这方向指，嘴里还说着什么。那个老妇人便看过来，见如欣也正好回头看，就朝她点了点头，微微笑了一笑。如欣赶紧站直了身，礼貌的对那边弯了弯腰。老妇人回过头去，对柯海媛说了几句，柯海媛笑笑，朝如欣这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便站直身子，避开那些搬东西的下人，朝如欣这边走过来。

“牟如欣，我奶奶想请你过去说说话，不知道你是否有空？”

如欣向来尊重老人，她侧开身朝老妇人望去，柯老夫人向她招招手。如欣见状便点点头，跟着柯海媛走到老夫人跟前。柯老夫人穿了一身藏青色西式的礼裙，花白的头发，戴着白色圆筒的西式帽子，金丝边的老花镜挂在脖子上，粉红钻石的耳环和项链，十分雍容华贵。岁月虽然在她脸上刻上了印记，却也增加了威严。如欣在老夫人跟前鞠躬行礼，抬起头的时候，老夫人已经携了她的手，把她拉过一边，细细端详。末了，才摘了老花镜，转过身对柯海媛说：“我看这牟小姐长的可是好，都赶上其蔓了，比你强。”

这才回过身，笑着对如欣说：“我听海洋说起你的事，我可是喜欢的很。小容子那个猴儿，是该有人治治他，别没的让他乱糟蹋别家小姐的名声。一会儿说这个丑，那个声音不好，一会儿又说这个长的象猴子，那个走路怪。在他眼里，就没一个小姐是好的，都配不上他顾三少，把他给狂的。该，这会子活该踢着铁板。如欣啊，你尽管给他气受，我给你撑腰。”

柯海媛一边听一边笑，把如欣倒弄得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柯家和顾家到底是什么关系，便不好说话，红了脸，站在那里。

柯老夫人褪下中指上的一只粉红色珊瑚戒指，拉过如欣的手，一边套一边说：“这个，就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不值什么，做个玩意儿吧。”如欣忙着推辞，正扰攘间，柯海洋忙完了事，正好过来，见如欣一力推辞，便开口道：“别那么小家子气了，我奶奶给你的，你就收下吧。这个小小戒指又不值什么钱，奶奶喜欢你，才给你的，别推辞了。你可知道，就连你读的这个省立女中，还是奶奶创始的呢。”

如欣听到这里，才想到柯家和顾家是什么关系。柯老夫人—顾之芊，顾家幺女，国内第一批女留学生，违背父母意愿，自己挑选夫婿，回国后又顶着所有社会压力创立第一所女子学校，这期间，夫婿早亡，带着一双儿女致力妇女运动。这个女子的一生是个令人惊叹的传奇。省立女中也是由她在暮年时一手创办。如欣欣喜的闪亮了眼睛，便不再推辞，将戒指端正的戴在手指上，再次，怀着敬意深深的鞠了一躬，道了谢。

柯老夫人见如欣收了，也十分欢喜，握着她的手笑道：“这才好，我很喜欢。今天就来我家吃饭吧，也给我说说你们永平，那里可是个好地方，向来是出文人的地。”如欣觉得老夫人豪爽，明理，不拘小节，也十分投缘，便答应了这个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