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七． 山雨欲来风满楼（三）（1 / 1）

如欣第一眼就认出这睡在榻上的人是宋轻豪，心里倒不禁好笑。这个人，父亲千托万托的请他照料那几个外海来的客人，却竟然在这里睡觉。看他西装扔在一旁，只穿了一件衬衫，却睡在风口，如欣轻手轻脚的过去，提起西装，侧身在榻沿坐下，慢慢的替他盖上。

熟睡中的宋轻豪，呼吸平稳，全身放松。如欣仔细端详，抬起手指，轻轻描绘。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孩子气的嘴角，无法触碰却又无法放弃，是第一眼就在爱，才想放纵自己的情感。如欣见他睫毛闪动，知道这熟睡的人即将苏醒，慌忙撤开手，从榻边站起身。

宋轻豪昨夜因安顿这边的物件晚了，就在牟家睡了一晚，不曾回家。今天早上，廖心罗面上便有点不好看。她是从小就被娇宠大的，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当年宋家和廖家同在一处为官，廖家在局里又有很大的后台，宋家这才攀了这门亲家。宋轻豪原来闻说廖氏双姝的名，想廖心罗必然是如花美眷，温柔可人，也满心盼望。谁知等到过了门，美则美矣，却是任性刁蛮。宋轻豪心里便有些意难平，只是既然已经成了夫妻，总想着白首到老便是。所以这十几年，也就一直把廖心罗带在身边，外人看来也就是举案齐眉的一对。谁曾想这么多年后，会遇到如欣。

早上廖心罗趁着空，在避人处，一起子含沙射影的盘问。宋轻豪不禁懊恼，早知道这样，昨夜便不宿在牟家就是了。别的倒没什么，和心罗的问题早就存在，只是一直不去处理而已。他怕一旦让有心人知道，散扬开去，会令如欣受到伤害，如今虽然民风略略开放，可是对于一个女子，这种涉及到闺誉的问题，处理不好，将会对这个女子是很大的伤害。宋轻豪虽然知道如欣是疾风劲草，可是那种爱怜的心情让他容不得她受一点伤害。于是，和夫人争了几句，又不耐她的喋喋不休，便借故避了开去。

宋轻豪在人群中穿梭，碰着了大哥便站着说话。可是他向来和大哥政见不同，两个人如若谈政事，没几句就会吵起来。于是他就将大哥留给永平城内几个遗老，偷偷遛了出去，信步走了一阵子，看到畅水阁，就上来看看。不想，此处到是个好地方，遂坐下来看风景，久了，不免有些乏意，竟合眼睡去。后来觉得脸上痒痒，仿佛有什么小虫飞过，就醒了过来。一睁眼，倒先看见如欣正背过身去，两个贝壳般精致的耳廓已然嫣红。他自己先讪讪的不好意思起来。

咳了一声，宋轻豪才开口：“今天你是主人，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倒跑到这里来了？”

“也没什么好玩的，我又讨厌那样的应酬，所以才避了他们的。你呢？怎么倒在这里睡觉？”如欣听到他说话，才慢慢转过身来，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

宋轻豪起身将西装穿上，随意的坐在榻边：“我也不喜欢应酬，又和我大哥说不上几句。所以就出来走走，谁想到到了这里，却睡着了。”

如欣歪了头一笑：“原来你也会偷懒，父亲可是叫你好好帮忙招呼呢。你倒躲在这里休息。”

“哎呀，那可实在不好意思，真是有负牟兄所托。”

“你也别对我说了，到时候你自己向父亲陪罪去吧。”如欣笑着说。是有缘吧，这样热闹的牟园，如此多的人，他们两个竟然可以在这里碰到。这样偶遇的时间，总是那么短暂，可是又令人欣喜。连带的觉得风里也有甜蜜的因子，让空气变的芬芳。

宋轻豪也一笑，宠溺的看她。见如欣手上拿着书便问：“看什么呢？”

“啊，我胡乱在下面挑的史书，不过无聊翻翻。现在有你在这里，我们说说话，就不用看这个了。”如欣将手里的书摆在身前的桌上。

“说什么呢？你爱听什么？”

“就说说你在西洋的时候，见过哪些美丽景色，又有哪些奇闻异事。或者说说你小时候淘气的事，这个我也爱听。”如欣闪亮了眼睛，一脸期待的神色。

“好吧，让我想想有哪些是令我记忆深刻的东西。”宋轻豪摩挲一下下巴，把那些美好的回忆从记忆的箱子里一样样翻出来。那些乡村恬静的美丽，大都市车水马龙的繁华，城市阴暗的角落故事，在在都让如欣惊叹。

“我多希望，我当时也能在那里。”如欣撅撅小嘴，一脸遗憾的样子。宋轻豪听了这句话，只无声的看着她，眼光里有惋惜，有无奈。如欣一下子明白那样的眼神里有什么样的含义，她不禁黯然。

“如果，如果我能早生十年就好了。如果那样，你会不会，会不会……”如欣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我会。”宋轻豪见她慢慢消沉，于心不忍，便抢着说了一句。可是为了如欣的幸福，又不得不狠心说出事实：“可是这些都只是如果，以后，以后，你会遇见带你去这些地方的人，你们一定可以更快乐。”

“你……，为什么要说这个。你，明明知道我从那天岳山脚下就……。你知不知道我从再遇你的那天起，就老在想：为什么你会是我的长辈？为什么自己出生得那么晚？”如欣委屈的越说越响。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这是事实，没有办法改变。我年纪比你大，阅历比你深，你可以沉溺幻想，我却不可以。一再的提醒你，是因为我不想让你因为我而受到伤害。”宋轻豪握紧了拳，将心中的不舍强压下去。“你看人生这么长，你这样美丽善良的姑娘，以后会遇到很好很好的人，而我将不过是你记忆长河里的一粒小砂。”

“或许我还很年轻，可是我的感情是真的，即便以后我会遇到很好的人，可是他们都不是你。你如果觉得我很无耻，你尽管直说，没必要用这样的话来搪塞我。”如欣站起身，转头想走。她只觉得再待下去，自己一定会控制不住哭泣。她不想把软弱的一面展现在她所爱的人面前。她愿意他一想到她，全部是他赞赏过的勇敢坚强的一面。

身后有风扑过，趋忽间，如欣落入温暖的怀抱，头顶传来宋轻豪深深的叹息。低低的呢喃在她耳边响起：我该怎么办，怎么办。老天，你如果要惩罚谁的话，就冲我来吧。然后她被放开，看见宋轻豪苦涩的笑容：“如欣，我勇敢的姑娘，你让我无所遁形。你听着，这些话我只说这一次。”

宋轻豪痛楚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才说道：“是的，我喜欢你，很喜欢。我觉得你勇敢坚强，善良美丽让人爱怜。我怎么能够不喜欢。我只觉得自己无耻，怎么可以喜欢你，你还这么年轻啊。我一再压抑自己的感情，是为了不让你受到伤害。你想想，如果真的说出来，整个永平城会有怎样的反应。我是男子，又好些，你受到的伤害会多大，我不能想象。当然我们可以不怕那些流言，可是你的父亲，我的家庭，还有廖家，又会有什么样的举动，你想过吗？……”

“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了，我明白的。我只是想……，只是想确定一下你的心。现在知道了，就可以了。我不要求更多，现在这样就好了，就好了……”如欣打断宋轻豪的话，她想象他描述的场景，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她只能无奈的骗自己现在很好，真的很好。

两个人遂都沉默了，一时无言，只听见风吹打书面的声音，扑扑的令人心烦。这时楼底下传来如敏的声音：“什么人？”两人闻听，倒都是一惊，忙忙的扑到阁楼外的栏杆上向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