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1 / 1）

初八这日却是个阴天，牟太太一早打发二姨奶奶送来豆绿色百蝶穿花的裙装。如欣因着昨晚睡的迟了，早上起身只觉得胸闷。尚波递过来茉莉花粉的棒子，稍稍一点便是馥郁芬芳，轻轻晕开了抹在脸上。莲心在后头问：“五小姐，仍是梳一根辫子吗？”如欣点头，莲心便将桂花油在手上涂了，一下下搽在头发上，细细的将睡得散开了的头发捋顺了，再重新编过。

窗外有低沉的男声响起：“懒丫头，这么晚了，还没起身。”

尚波在椅子前转身，笑着说：“二表哥倒是好早啊，却没得往我们小姐房里来闹。”

纱帘子一掀，探出牟如歌俊俏的身形，一脸促狭的笑：“这里□□？我怎么没看见。我只看见一个冒失鬼和一个野丫头。”

“哼，那你是什么，是只野猴子么。”尚波俏皮的皱了皱鼻子，不服气的说。

“哈哈，我是野猴子，咱们俩是亲戚，你不也是野猴子。”如歌站在那里挤眉弄眼，脸上的神情十分跳跃生动，只衬的他大男孩似的可爱。

如欣见尚波鼓起了嘴，忙劝架：“好了，二哥，别闹了，今天早上吃什么，你去帮我们看看，叫丫头送进来是真。”又转过脸对尚波说道：“你就别跟二哥拌嘴了，你哪里说得过他，每次还不是都输。”说了，便忍不住笑。

这边，尚波和如歌想起以前，也不禁撑不住的笑了。莲心丫头出去把早饭叫进来，兄妹几个便坐着吃了。一会儿，牟太太的丫头宝儿也过来说：“太太说了，五小姐赶紧去吧，恐怕客人们这早晚就要到了。”

如欣她们这才叫老妈子把早饭都收拾了，向牟太太这边过来。牟太太房里管事的如流水一样，来来去去的。小偏厅里，一众女眷都在。如欣她们先过去给牟太太和二太太请了安，才退到小偏厅里和姐妹们说话。如欢把新生儿也抱了过来，众人围着看。小孩玉雪可爱，穿着大红印百子的小绸衣服，咿咿呀呀的管自己说话，时不时还吐个泡泡，引得众人又爱又怜。

如欣转过身去看大姐，见如敏一脸羡慕和伤感，就走过去，握了握大姐的手。如敏回过神来，对如欣笑笑。这时候，牟家四少爷如欹过来，急着说：“大姐，五妹，快，父亲寻你们呢。”

如欣被催着往前厅走，不禁抱怨：“四哥，你倒是慢点啊，每次都那么乌脚鸡似的。到底什么事啊？”

“好象是宋家的几位到了，而且还来了几个外海的客人，父亲叫我们都出去迎接呢。”如欹低着头在前面急走，穿着学生装的他，背影清瘦。

转过影壁，如欣只觉得静，不是那种无声的静，而是蕴涵着压抑。她头一眼就心慌意乱的在人群里搜寻宋轻豪，见着了才觉得有些心安，有些甜蜜。然后，再慢慢的扫视众人。门外是三辆西洋汽车，一群穿洋装的男女正和牟老爷低声寒暄。只当中有一位少年，眼光懒懒，含有睥睨之意。牟如歌虽然也有一种似乎什么事都不放在眼里的懒意，却不及他那种另含的隐隐帝王之势。如果说他是只老虎，那如歌就不过是只小猫。如欣与他才眼光一触，只觉得有两点寒星朝自己射来，倒不由的一惊。定神，再望去，他却已经掉开了眼光。

牟老爷那边已经见着如欣她们，便招手叫她们过去。如欣她们先恭谨的叫了声爹，然后立过一旁。宋轻豪上前一步，给如欣她们介绍。他的大哥宋世豪，富态威严，不苟言笑，让人敬畏。大宋太太是个丁香坠美人，身材娇小，上了年纪倒是一派雍容富贵。小宋太太--廖心罗换了一袭深绿色带白圆点的真丝西式裙子，戴着一顶西洋大草帽，覆着面纱。以琳今天穿了裙子略短的贝壳红洋装，一顶白色贝雷帽，非常活泼。斜倚着她的一位少女让如欣注目，一头略卷的黑发，精致的五官如画，神态灵动。穿了一身白色水手装，白色短袜，小小黑色皮鞋，有说不出来的娇俏动人。再过去便是三个少年，其中一个就是那个令如欣觉得心惊的少年，另两个，一个穿银灰色西装，另一个穿米色。

这头，以琳插入宋轻豪的介绍：“如欣，今天我带了几位朋友来，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不会，我们是欢迎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牟老爷听以琳这么说，忙忙的过来说话。

如欣注意到那几个少年男女轻轻的一笑，有一点点蔑视之意。以琳指着穿水手装的少女介绍说：“这是我在女校最好的同学—MISS顾，顾其蔓。其蔓在我们女校可是大伙一致公认的小公主。”又指着那个少年道：“这是其蔓的哥哥，顾其容。他在陈水陆军军官学校里被大家叫做容少的。”说着，朝那个少年嘟嘟嘴：“他可是个讨厌的家伙，老是捉弄别人。”

如欣只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便朝顾其容看去，见他似笑非笑的斜靠着汽车，眼神却是没有将身前的一切放在眼里，只是淡淡的扫视着，身边的人却在这样的扫视里，都安静下去。以琳又接着说：“这两个是容少的哼哈二将，这个是柯海洋，”她指着穿银灰西装的说，又指那个穿米色西装的说：“那个是齐竟城。”然后又扮个鬼脸道：“都一样的讨厌，如欣，你别理他们。”

宋轻豪拍拍小侄女的头：“小鬼，别乱说。”又对如欣她们道：“这是韩城顾家的公子和小姐。柯家和齐家也都是在国民政府的军队里当着高官的。”

原来是他们家，如欣听了只觉得好象是雷霆万钧，真正是如雷贯耳。韩城顾家从三代以前就是雄踞一方的军阀，国民政府成立后，虽名义上编入了政府的军队，可是实际上还是自成一体。更别说政府的成立还是多得顾家的支持才能站稳脚跟。如欣早前从新闻纸上看到过对顾家的详细报道，还与同学讨论过这显赫世家，大家对人称容少的三少爷更是浮想联翩。想不到，今日却见着了。

心里暗叹，这样的气势也只有那样的家庭才能培养的出来吧。二哥真的要差上好大一截呢，生生就给比下去了。如欣不禁面露好笑的神色，却觉得容少的目光如箭一样含威射来。如欣虽然也有点觉得这目光令人战栗，但她向来要强，只慢慢转过眼光去，与容少平静对视。

顾其容见那亭亭少女竟然撇过头来，不慌不忙与自己对视，并无一丝害怕，倒也有点奇怪。平时，父亲手下那些久经沙场的将官也不敢与他长久对视，不是转开眼光，就是结结巴巴的讲不清话。只看如欣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宋轻豪的介绍，便一脸好笑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可是，那澄澈的眼睛在阳光下变成了一种极深极深的蓝紫色，连带旁边的眼白都有了一丝蓝意，诱惑着让人禁不住想凑近了看。

顾其容见如欣这么望过来，便也盯着她看。两人那样的对视，一时间仿佛火花乱溅。旁边的人都停了说话，屏息看着他们的较量。慢慢的，顾其容挑起嘴角，浅浅的笑了，并遥遥的向如欣微微倾身点头。大家这才纾了一口气。如欣这时方才觉得自己刚才着实大胆，见大家都看着她，却也红了脸，忙别过头去。回头来看见宋轻豪满含赞赏的眼神，如欣羞怯的朝他笑了一笑，便躲到大姐身后。

这边，柯海洋看看顾其容，笑着低声说：“看不出来啊，这牟家五小姐胆子还挺大的，竟然不怕我们容少的电光神眼。”

“看牟家老爷那种诚惶诚恐的样子，不像是生的出这种女儿的人。你说，这小妮子是故意想引起我们容少的注意还是怎么的？”齐竟城调侃的说，一脸不正经。

“我们容少这样的人材，家世，哪个女人不象蜜蜂见了花一样，那么扑上来。外海那么多未婚的大家小姐，谁不虎视眈眈的盯着这块肥的流油的肉。就这土了吧唧的乡下小姑娘也想？”柯海洋在那边嗤笑。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淡淡的语气，带着威严，立时让两人闭了嘴。为什么呢？觉得心里痒痒的。顾其容眉头略皱了皱，竟然在这小地方可以碰见那么有趣的人，或许今天不会无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