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五回:邹将军难驯野性,王大人不认至亲(1 / 1)
第十五回:邹将军难驯野性,王大人不认至亲
唐瑀道:“姐姐,你能不能亲自示范一次,给我看看如何放血驱毒?”
“可以!”毒姬遂领着唐瑀和丁溪来到一个相当隐蔽的山洞。
“那老头子我就关在里面。他时常神志不清,胡乱说话甚至发狂。待会儿你要小心点。”
毒姬的话让丁溪有些毛骨悚然。唐瑀搂了她一下,道:“溪儿,如果你害怕的话就站远一点。”
“嗯!”丁溪虽然心里害怕,但更放心不下的是唐瑀。
这虽说是个山洞,但里面通风良好,一点都不潮湿。对于一个抱病在身的人来说,这样的环境有利于早日康复。走进洞口约二三十丈,周围一下子开阔了很多。一条长石上俨然躺着一位耄耋老人,正安然地睡着。他的手和脚都锁着铁链。毒姬道:“这老头子体魄极其雄健,当初我背着他逃跑的时候,还费了我浑身的力气。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一辆手推车,才把他运回来这里。这里头有多艰辛,小兄弟你应该可以想象得到。有一次我给他行针时,他突然发狂,把我整个人举起来摔在地上。当时我料想自己死定了。幸好他突然气血上冲晕倒,我才逃过大难。自此以后,我必须用铁链将他锁住。”
唐瑀不由自主地打起十二分精神。只见毒姬让唐瑀将老头扶起,然后取出银针,刺在老头的膻中、心俞、内关、手背、合谷、涌泉、气海、肾俞、百会、太阳等十数处穴位。过了一会儿,老头醒了,眼睛半眯着,嘴里不停地在喃喃自语。
毒姬马上吩咐丁溪去打点水,自己和唐瑀一起为老头补针。老头嘴里的喃音逐渐停止下来。他张开眼睛,看见毒姬,还有她身边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竟然号啕大哭起来,叫道:“我不能呆在这里,我要回去,我要回人间去。”没过两下子,他又一把抓住唐瑀胸前的衣服使劲地扯,哀求道:“阎王爷,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办,求求你放我回去一下吧。”唐瑀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这老头子和唐瑀一拉一扯几个来回,突然停了下来。他轻轻地摸着唐瑀的胸口,把他的外衣轻轻拉开,顷刻间两眼闪出狰狞的目光,双掌重重打在唐瑀胸前,将他推出几丈远。这一击力量惊人,唐瑀感到胸前像被一声大石压住,透不过气来。但他还没有半点喘息的机会,老头子已经扑了过来,把他压在地上。老头子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使尽全身力气掐住唐瑀的脖子,口中不停地咆哮着:“说,快说!玉华现在在哪里?她在哪里?你把她怎么了?”
这时,丁溪取水回来,见到这般情境,吓得手中盛水的瓢“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在这个深洞里,此声音荡起极大的回响,干扰了老头子的心神。他转过头巡望声音的来向。毒姬眼疾手快,趁他分神的一瞬间,拿起银针刺在他头上。老头子身子摇晃了几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瑀哥,你没事吧?”丁溪扑向唐瑀身边。唐瑀气喘咳嗽,惊魂未定。毒姬道:“这老头子就是这样,会无端发狂,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小兄弟,你没伤着吧。”
唐瑀觉得胸中闷塞,张口吐了一口血,当下昏了过去。这下子急得丁溪哭了,她一把搂住唐瑀泣道:“瑀哥,你千万不能有事啊!你还要和溪儿一起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你不能有事啊……”毒姬上前拿起他的手一摸脉搏,说道:“这老头子一掌劲力十足,他受了内伤。”她和丁溪扶住唐瑀到一旁躺下,然后脱去他的外衣给他施针。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唐瑀觉得胸口没有先前那么疼痛,也就慢慢苏醒过来。他一张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丁溪哭红的眼睛。他抬起手,拭去丁溪的泪水,微笑道:“溪儿,我没事,不用哭。”
丁溪趴在他身上泣道:“瑀哥,溪儿刚才好害怕,害怕以后不能见到你了。”
“傻丫头,我怎么会轻易死去呢?你再这个样子,我怕老头子打我不死,却被你的眼泪给淹死呢!”
“好哇,人家这么担心你,你还给人家开玩笑。”丁溪的脸上一下子出现了三种表情:有哀伤,有嗔怒,更有惊喜。
毒姬道:“小姑娘,他胸部受伤,你还趴在上面,叫他怎么呼吸?”
丁溪擦擦眼睛,想起毒姬刚才救了唐瑀一命,自己还忘了道谢,连忙说道:“姐姐,刚才真要谢谢你救了瑀哥!”
唐瑀受伤的一刻,丁溪的心和他紧紧牵在一起,连视线都没有离开过他。一幕相濡以沫的温馨,让毒姬顿然感怀身世,脑海中浮现起过去一幅幅催人泪下的画面。她哭了。丁溪站起来惊奇地看着她,只见她的眼睛凝望着自己,一湖秋水正微波荡漾,然而奇怪的是,她在想着别的事情。
“姐姐……姐姐!”
毒姬惊醒过来,转过身子背对着丁溪,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在哭。
“小姑娘,我去煎点药回来。你在这儿好好照顾唐瑀。”她急着脚步匆匆忙忙离开了。丁溪看着她逐渐模糊的背影,还有她那飘飘欲举的白色衣裳,仿佛有种直觉告诉她,这个不苟言笑、言语平淡的女子,内心一定有着一段可歌可泣的经历。
“姐姐……”她不禁又呼唤了一句。
唐瑀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中,胸口觉得有一团红火在灼烧着自己。他的脑海恶浪翻腾,时而浮现老头子掐着自己脖子时的情景,时而又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不停地重复听着一句话——那句老头子恶狠狠地吼出来的话。眼前霎时闪过老头子凶煞的眼神,接着如巨石压下一般的双掌轰在自己胸前。
“啊——”
他痛苦地嘶叫着,整个身子坠入了万丈深渊……
这时,他猛然惊醒过来,冒出一身冷汗。刚才那一吓,叫他气喘吁吁,好一阵子才平复过来。丁溪正伏在他身旁睡着。旁边不见了毒姬,而老头子就睡在他对面的石板上。他坐起身子,诚惶诚恐地走近老头子身边。老头子两眼紧闭,面容祥和,如果不是目睹之前那一幕的人,绝对不会相信,这个老头子发起狂来有多可怕。
唐瑀的衣襟一直敞开着。他回想着先前发生的事:老头子很可能发现他挂着的玛瑙项链,然后想起了什么,最终导致狂性大发。更奇怪的是,他口口声声叫着 “玉华她在哪里?你把她怎么了”,他怎么会知道邹玉华,还有玛瑙项链?
……
“那是一年多之前,我到京城附近走了一趟。有一天晚上,我看见一伙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鬼鬼祟祟地在挖东西。我不敢走近,直到他们完事后很久,我才上前扒在泥土看个究竟。原以为是什么强盗在这埋下宝藏之类的,谁料一看就吓了我一大跳,原来他们挖了一个大坑,埋下一百多具尸体。”
……
“这样一个老头子,身上既怀有剧毒,又带有刀伤,一般来说绝对是活不了的。可让人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后来,他身上的毒竟然慢慢消失,气息也越来越强。这才使我留意到,他后背上还有一个一直淌血的伤口。由于血液不停渗出,体内的毒也随之流出。幸好这老头身体强健,肝、脾等脏腑仍然良好,否则流那么多血肯定没命。就这样,老头身上的奇迹让我茅塞顿开,悟出了解毒的方法。”
毒姬的话不断地在唐瑀耳边回响。“老头子难道是邹将军的亲属?不,不,不,难道老头子就是邹将军?他是不是没有死,还活在这个世上?”唐瑀反复地问自己。
几天过去了,唐瑀的伤恢复了好多。可这一连几天,老头子基本上没醒过,只靠毒姬勉强灌些稀粥给他喝。唐瑀心里很着急,想尽快弄清楚老头子的身份。然而毒姬道:“他也许一头半个月就这样睡着。那天我急于救你,行针时力度大了,伤了经脉,看样子不会那么快恢复。我看你还是别等了,赶快回去救李凡吧!如果老头子的病好了,我带他亲自到京城找你。”
唐瑀见她说得有道理,次日便与丁溪告辞离开。路上,他一直心不在焉,出发没多久就走错路。丁溪关心问道:“瑀哥,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唐瑀遂将想法告诉丁溪。丁溪道:“如果老头子真是邹将军,那么姐姐带着他来京城岂不是很危险?”
唐瑀想了一下,微笑道:“这个应该不用担心。姐姐做事一向小心谨慎。如今兹事体大,她断不会贸然行事的。”
“瑀哥,姐姐她……”
“怎么啦,姐姐她怎么啦?”
“瑀哥,你和她是旧相识,关系也挺不错。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哦?溪儿,你不是吃醋吧!”
丁溪使劲一推唐瑀,嘟着嘴巴嚷道:“你这死猪头,把话说到哪儿去了?我想说的是:无可否认,姐姐是个热心的好人。但她也许有很多没有告诉而且不想告诉咱们的事。说白了,她有事瞒住我们。这是直觉告诉我的。”
唐瑀道:“溪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事,不想让别人知道。姐姐是人,她也如此。最简单的,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告诉我她的真名,只管让我们叫她姐姐就算了。我觉得这也未尝不可。反正姐姐倾尽全力帮过我,也救过我,这足够说明她是真心待我的。”
丁溪觉得他根本没有领会到自己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也就不再说下去了。
唐瑀暗里忖道:既然东厂锦衣卫拥有这种杀人□□,那姐姐所说的萧玉池很可能投靠在王振手下。回到京城以后,一定要想办法把他揪出来。
京城那边,王摧闻得女儿在富乐院闹事,被“京城八大盗”掳去。又有探马获悉,“八大盗”隐匿于城北二百里外一座小山的半山处。王摧心中暗喜,告与兄长王振,请求派出东厂锦衣卫与他随行,前往城北将“京城八大盗”一网打尽。王振允之。王摧又放心不下,谓王振道:“今弟亲往剿灭贼寇,路途艰险,九死一生,但仍不辞劳苦,力图克日完成使命。”王振嬉笑道:“你的意思咱家明白。待不日大功告成,咱家自当奏明皇上,升官封侯不在话下。”王摧听了,这才欣然告辞。
王振派出东厂锦衣卫三十人,另外派了两个武艺高强的人,一个叫田微,一个叫单途,负责协助指挥。再开拨官兵二千人给王摧差用。王摧早就听闻“京城八大盗”个个骁勇,非等闲之辈,想叫王振多派些人马,但又怕这样会被他耻笑。惶惶恐恐之下,唯有“硬向虎山行。”不过即使王摧能多得些人马,同样要面对一个新问题——这么多人前行,途中一定会打草惊蛇。于是,他将人马分成若干个小队,分别朝不同的路向目的地逼近,最后在山脚处汇合,形成包围之势。另一方面,他料想“京城八大盗”乃一窝马贼,如果强行突围,以官军的骑术未必能挡得住他们。故临行之前,这头老狐狸请人看过天象,三日之内,恰好会有风雨自东南向西北方向刮去。这是难得一见的天气。到时候,山路因天雨而变得泥泞不堪,马匹难以疾驰;而官军早就盘踞在山下。这样一来,他们可以从容上山,以逸待劳,全歼企图下山突围的敌人。他的如意算盘打得“铛铛”响。
另一头,凌恃武一向自负地认为官府找不到自己的藏身之处,再加上人手不足,放哨的喽罗本来就没几个。这一行二千多官军悄然向他们逼近,还是多亏下山买粮的老二何靖在回程时不经意发现了。他策马飞奔上山告知所有人。各人当即震惊不已。凌恃武勃然大怒,谓众兄弟道:“此战有如火烧眼眉,在所难免。咱们这就下山去找他们拼了。”
何靖道:“凌老大,现在不是咱们逞英雄的时候。况且,咱们也未必一定要走到‘豁出去’这一步。不如先去听听老七的意见!”大家一齐来到谭隆彦床前,请他出谋定夺。外面开始下起大雨,这无言之中给各人增添了愁绪。可谭隆彦净是光着眼不说话,大家就更着急了。
邓枚道:“灶头下有一处秘道,可以通往山下。不如咱们赶快从哪儿逃走吧。”
何靖立即说道:“万万不可!山下已被重重包围,就算能从秘道出去,其他各处官兵一拥而上,我们这二三十人能抵得住吗?还有,刘姑娘、李兄弟和老七都需要人照顾,依你所言行事,恐怕会全军覆没啊!”
邓枚像被一盆冷水泼在头上,计无可施之下,急得在一旁来回踱步。
“不,老六说得对!要想活命,就得从秘道逃跑。”众人一看,原来是谭隆彦——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凌恃武道:“老七,刚才老二不是说过,咱们不能从秘道出去吗,怎么你反而要把兄弟们的性命往敌人刀口上搁?”
谭隆彦道:“我说从秘道那儿逃跑,并不是说现在就逃,咱们还得等一个机会!”
“哎呀老七,到现在为止你还卖关子?咱们都快没命了。”凌恃武只顾着自己心里着急,直把气往其他人身上发泄。刘燕栖实在忍不住了,说道:“凌大哥,你再这样干急,老七就想不到好对策了。”凌恃武见刘燕栖开口责怪,便不敢再多说话。
谭隆彦把老二何靖和老四冯振宇叫到床前,道:“二哥,四哥,咱们这里还剩下多少弓箭?”
何靖回道:“不多了。弓约莫六十余张,箭约莫两百支。”
谭隆彦合眼一算,道:“应该足够了。”他唤二人到身旁,吩咐两人如此如此。于是两人带七八个喽罗出门去了。
李凡道:“谭兄是不是已经有了锦囊妙计?”
谭隆彦脸上并没有什么喜悦的颜色,只是平淡地说道:“其实我们现在也只是在打一场赌,谁是最后的赢家还不知道。我猜测敌人会在雨停之后攻上山来。因为山路被雨水弄得泥泞不堪,咱们的马匹不能顺利奔跑,敌人就可以趁机将咱们一网打尽。如果真如我所想,咱们可以先引诱他们上山。泥泞不堪的山路同样会让他们行动迟缓。等到他们走了一半路程,我们才从秘道那里撤出,刚好让他们扑了个空。”
李凡不敢完全苟同,道:“谭兄,如果敌人思想保守,仍留一部分人在山下把守,那怎么办?”
“所以我才说这是一场赌博,而且胜利的筹码从来都没在我们手中。我们可以赌两样东西:一是敌人仍然有一部分留守山下,但把守之处不在秘道出口附近,如果正好在出口处附近,则是天亡我也;二是敌人仍在山下成包围之势,但因为兵力单薄,未能阻止我们突围而出,不过即使我们能突围而出,必定有所死伤。”谭隆彦的神色一下子变得肃穆而凝重。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已经尽量把能做的事都做了,祈求上天左袒于我们,成就出第三种也就是最完美的结局——不损一发一肤,全身而退。”
秋雨能下出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实在是不多见,至于什么时候才停下来,这谁都不知道。谭隆彦没有把话说明白,大家只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所说的最完美的结局之上。
雨开始有减弱的趋势。田微道:“王大人,我们几时可以上山?”
王摧捋着胡须,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答非所问。
“田护卫,你猜山上的这窝强盗有多少人?”
田微答不出来。
“我猜山上的人不超过四十人。”
一旁的单途追问道:“大人何以见得?”
王摧左右相顾,目光在两人身上各扫一次,洋洋得意地说道:“刚才咱们赶路的时候,二位有没有留意到路上有什么不妥?”
二人努力思索,但委实想不出端倪,齐道:“属下不才,望大人明示。”
王摧道:“刚才赶路的时候,我看见路上有车子压过的痕迹,并在山脚处一直往山上延伸。车痕旁边有些许米粒。不用说,这辆是贼寇们运送粮食用的车。不过路上仅有一辆车的车痕,而且从两轮宽度可知,这辆车不算很大。试想一下,要供给整个山寨的人吃饭,粮食才这么一车,岂不是杯水车薪?除非,这山上根本就没多少人!”
二人听得心悦诚服,呼道:“大人果然观察入微,属下莫不能及。”
单途又问:“大人何故不现在就攻上山去?”
王摧道:“现在还下着雨。一会儿等雨停了再上山。如果他们负隅顽抗,我们可以在地上燃起浓烟,假装要放火烧山,让他们乱作一团,自己跑下来挨我们打!”
一会儿,雨点变得零零碎碎,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王摧见机会来了,命令各部准备上山。这时,山上传来何靖的喊话声:“下面的人听着,王摧的千金王璇玑在我们手上。如果你们敢上山一步,就准备木匣子装她的人头回去吧。”
田微急道:“大人,令千金在他们手上,我们还攻上山吗?”
王摧盘算着,没有理会田微的发问。山上的何靖又再重复刚才的喊话。王摧谓二人道:“现在正是一举歼灭‘京城八大盗’的绝好机会,能否封侯拜相,在此一搏。我们决不能中敌人‘投鼠忌器’之计。”他转身对所有士兵发令道:“众将官听令,所有人等立即上山。山上的人一律格杀勿论。”
山上何靖咬牙切齿骂道:“你们是不是吃了豹子胆,连王摧女儿的性命都不顾,想人头落地吗?”这话听得官兵们个个亦步亦趋。
王摧高声回骂道:“我呸!实话告诉你们,我就是王摧!今天山上的谁都别想逃出老夫的手掌心!”他再次喝向众官兵道:“众将官,如有停滞不前者,杀无赦!”所有人得令,齐向山上进发。
王璇玑心如刀割,自己的父亲竟然罔顾女儿的生死,执意领兵上山围剿。她身子一软坐倒在地,抱着头痛哭起来。李凡道:“王姑娘,现在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彼此更需要的是同舟共济。你跟我们一起下秘道吧。”面对父亲的冷酷无情,再加上娘亲的溘然辞世,双重打击之下,她突然觉得走与不走都没什么分别。
凌恃武已经坐不住了,急问道:“老七,咱们还不走?他们已经开始上山了。再迟一点咱们就走不了了。”
“慢着,凌老大。时机还没到!大家可以先做好撤退的准备,但现在决不能行动!”谭隆彦厉言喝止。众人的骚动,与谭隆彦的镇定,怎么也不能搅和在一起。在木屋子里头,有人不停地探着头朝外面张望;有人因为着急而满头大汗;有人握住了剑,拔了出来又插了回去;只有老七一个人,还是那样依然故我地躺在床上。谁也不了解他心里头在想什么。因为中了毒,才会躺在床上起不了身,不能像其他人那样,用往复不停的动作去表达内心的着急和恐惧。这更使得大家认为他一直以来的镇定,是迫不得已的。
王摧的人马已经行了一些路程。他反复揣摩:自己刚才那胸有成竹的判断究竟有没有错?需不需要留一部分人马在山下留守着,以防万一呢?他把周围的环境看了又看,这小山走一圈不过几里路。如今二千多人成包围之势环山而上,即使反贼守望相助,也决不可能逃出他们的视野范围。现在的问题是,距离半山处有不少大树,虽然不高,但刚好挡住了他们观望山上环境的最佳视线。敌人如果在那里埋伏,会不会使自己的人马损失惨重呢?又或者找一支小部队牵住自己的主力,而敌人就从另一个方向撤退呢?
“不可能的!”王摧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句。随着自己的部队不断上山,包围圈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紧,绝对没有可能让敌人使出调虎离山之计。
“奇怪,怎么山上到现在为止还一点动静都没有?”田微觉得势头有点不妙。
“哇,哇,哇……”前头有士兵中箭倒下。王摧又想:“怎么箭只朝一个方向射来,而且仅是零星数箭?”
山上何靖和冯振宇一起齐声高呼:“兄弟们,咱们今天和王摧老贼拼了!”众喽罗也跟着一起呐喊起来。
王摧突然大叫一声:“好!你们的死期到了。我们速速上山,杀他个片甲不留。”
“大人,小心有诈!”单途劝道。
“哈哈哈!他们这叫做虚兵之计,假装山上有许多人要下来和咱们拼了。你瞧瞧看,这叫喊声多么的单薄!你猜现在山上会有几人?”
单途道:“大人说得有道理。”遂指挥各队人马加快步伐上山。不一会儿,前方又有一阵乱箭射来,几名士兵又中箭倒下。这一阵乱箭,王摧看得一清二楚,不过一拨二三十支。他的劲头更旺了,手持挡箭牌自己带头前行。
何靖和冯振宇见时机成熟,遂与众喽罗撤回木屋。谭隆彦道:“大家准备行动了。现在是撤退的最佳时机。”于是,何靖背起谭隆彦,其他人等拿好兵器细软,由秘道撤下山去。王璇玑伤心欲绝,一个人呆呆地坐着不动。李凡拉起她的手,道:“王姑娘,既然你爹对你都毫不爱惜,那这世上爱惜你的人就剩下你自己了。来,跟我们一起下去吧。”王璇玑抬起头,看着他从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那份诚意,于是决定,把剩下的全部信任交给他。
王摧的人马慢慢接近半山处。刚才还不时有乱箭射下来,可现在什么都没有,教王摧好生奇怪。接下来的路途中,官兵们没有受到丝毫的抵抗。王摧心感不安。比及走入树林时,他大叫几声,不停地捶胸顿足。只见大树的枝杈上架了若干把弓箭,附近的树枝上绑有多根麻绳。之前,麻绳被绷紧,从而将弓拉满,并搭上箭。麻绳上打了一个结,夹住一支点燃了的蜡烛,打结处远近不一。当蜡烛烧断麻绳时,拉满的弓将箭就“嗖”的一声射出去。先前王摧听见何靖与众喽罗的喊声薄弱,认为山上的情况与自己的想法一致——敌人不过三四十众。后来零星的乱箭,更让他确信山上为数不多的人一心在负隅顽抗,实质已经惨淡无力。前后两着,让王摧急于速战,打消了伏兵山下的念头。直到各部人马找到木屋时,五摧终于承认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剿敌不成的王摧,只好下令放火烧了木屋,然后收拾人马灰溜溜地撤走。
凌恃武一众人成功从秘道撤出,继续往北面逃走。望着山上的熊熊大火,王璇玑有一种椎心泣血的难过。以前,她随王摧奉命到处捉拿钦犯。而今天,自己却和钦犯们一起逃亡。此刻在她心中,正与邪、敌与友的分水岭仿佛已经不复存在。
几天后,唐瑀和丁溪回到京城。丁长风见女儿平安归来,先是惊喜万分,随后便大骂她一顿。丁溪知道自己闯了祸,自然不敢顶撞半句。丁长风又向丁溪引见秦铁心和秦筱露。
秦铁心反复看着丁溪,叹道:“丁兄,令嫒确实和嫂夫人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丁长风道:“是啊,一眨眼,水柔也走了二十二年了。对了,筱露和溪儿哪个年长一些呢?”
秦铁心听了忍不住笑起来,道:“我看丁兄是不是因为女儿回来了,一时高兴得什么都忘个干净。我和妻子帮嫂夫人接生的之前,已经抱着一个女孩了。”
“哦,对啊对啊!溪儿,赶快叫‘筱露姐姐好’!”丁长风拖住她们两个的手,并互相搭着,让她们认识一下对方。丁溪与秦筱露年纪相仿,没过多久就谈得十分投契。
之前,丁长风曾与给事中饶林静商量,想将丁溪许配给他的儿子饶东鹏。丫鬟顾玥得知,一见丁溪回来,马上拉着她到房间里,把事情告诉她。丁溪生气地拿起东西就往地上摔,嚷道:“不行,我绝对不嫁给一个陌生人。”
“你不嫁也得嫁!你太任性了。”丁长风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爹,你怎么可以让自己的女儿盲婚哑嫁于一个没见过面的人?”
“溪儿,你差不多二十三了。要是别的姑娘早就嫁了。你看看你,一个人离开家三个多月没回来,这成何体统!如此任意妄为,如果再不嫁人,以后还成样子?饶大人的儿子有什么不好,人家好歹也是个进士,知书守礼,年轻有为。你以后还得好好跟人家学学呢!”
“爹,女儿不能嫁给他!”
“为什么?”
丁溪走到床前,伏在上面哭个不停。丁长风极少这样骂她。三个多月以来他一直担惊受怕。作为父亲,由这种梦萦魂牵的挂念演变成突如其来的嗔怒,是绝对可以理解的。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火气大了些,便慢慢走到床前扶起女儿,拨开她额前被扰乱的头发,亲切说道:“溪儿,爹刚才这么大声骂你,你千万不要怪爹。你知道爹从来都是最疼你的,怎么可以不为你将来的幸福打算呢?”
“爹——,”丁溪泣道,“饶东鹏与我从未谋面,女儿决不可以嫁给他,无论他有多么的好。”
“可人家连聘礼都送来了,这怎么可以……”
“总之就是不行!爹,其实女儿心目中早就有心上人了。”
“哦?”丁长风惊奇万分。
“怎么一直以来没听你跟爹说过?”
“爹,咱们丁家的后墙为什么这么高?那是因为你害怕女儿遇人不淑。女儿这二十多年,就生活在一个处处受人禁锢的地方。女儿很渴望外面的世界,想知道它到底是怎么样的,即使是坏人,也想看个究竟。这比起读书写字,画画弹琴不知要好多少倍。可爹偏要女儿做一个足不出户的人,连其他人多看我一眼,你都耿耿于怀。你这样做是对我好么?”
丁溪措辞严厉,丁长风一时说不出反驳她的话来。
“女儿长这么大了,好不容易才出一次远门。结果就是那一次,我遇到了一个喜欢的人,他是个大夫。为人正气凛然,热血柔肠。他虽然不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人,但是绝不会像京城那些读书人,老是谈天说地,自命不凡,处处卖弄才学,终日无所事事。这些人,女儿一向是最讨厌的。而爹你却认为,女儿一定要配一个这样满腹经纶的人,才算是门当户对。你想过女儿的感受吗?为什么女儿不能选择一个能在生活上真正照料我的人作如意郎君?”
这一席话深深地震撼了丁长风的心。尽管饶东鹏是京城里饶有口碑的有为之人,但丁长风似乎觉得自己正在亲手断送女儿的终身幸福。他一生人最疼爱的就只有这个女儿。在她的身上,丁长风一直努力地对死去的妻子实现那份“报答平生未展眉”的夙愿。也许溪儿骂自己的话是很对的,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女儿的感受。
“溪儿,能告诉爹吗?你的那位心上人姓甚名谁?”
“他叫唐瑀,是太医院里的太医。他勤学好问,年纪轻轻就有着精湛的医术。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学懂了不少的医理。他……对我很好……”
丁长风没有心机把丁溪说的话全部听完。他的思绪在激烈地翻腾着,既对女儿口述中的意中人抱有高度的怀疑,同时也想把饶家那桩箭在弦上的婚事撤回来。
回头说说唐瑀。他回京后立即去金濂处找李凡,却被告知李凡遭“京城八大盗”掳去,生死未卜。唐瑀当下整个人呆了下来,悲叹道:“天啊,你为何总是捉弄人?好不容易才找到解毒的方法,你却让李大哥下落不明!”无望之下,他只好祈求李凡能吉人天相,平安归来。
此外,唐瑀回京的消息,简直让寂寞多时的瑾妃娘娘欣喜若狂。当晚立即派宫女前往召他入宫。唐瑀烦透了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但碍于她家族的权势,才被迫忍气吞声。
瑾妃一见到唐瑀,就好像一头饿狼看见猎物似的,整个身体扑向他怀里撒娇。唐瑀推开她,还是如往常一般客套地问道:“下官参见娘娘,近日安好?”
瑾妃很不高兴,道:“如果你再迟来几天,本宫就肯定不安好咯!”说完,又迫不及待地扯开唐瑀的衣服,用舌头去舔他的身体。三个多月以来,唐瑀和丁溪天天过着耳鬓厮磨的亲昵生活,今天再次遇上这个恶心的女人,他简直觉得自己生不如死。
“娘娘且慢!”唐瑀扶起她的头,微笑道:“娘娘,下官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唐大夫,怎么你老是喜欢在本宫兴致勃勃的时候问这问那的?本宫不想回答你!”
唐瑀知道要对付瑾妃,必须先从软处下手。他拉起瑾妃的手,道:“娘娘,漫漫长夜,你何必这么心急?要不,下官先给娘娘来几下推拿之术,等身子热了,再……那个不迟!”
“什么叫做‘推拿之术’?”
“回娘娘,就是用手指在娘娘背后施力按压,使全身血液流通畅快,如珠走盘,感觉相当舒服的,保证娘娘回味无穷!”
瑾妃的不满情绪略有缓解,不过仍是淡淡的一句:“那尽管试试吧。”唐瑀解开她的衣服,让她背部朝上。接着又取豆蔻油些许,蘸在食指和中指的指节之间,然后在她脊梁处来回按擦。瑾妃很快就感到一股温热迅速从背部向身体其它部位蔓延。一会儿,唐瑀叉开其余各手指,在她背部穴位处以阴柔之力不断揉压。这时豆蔻油已经挥发得差不多。唐瑀用温水浸泡过的湿巾敷在她背上,并再施以掌压。瑾妃觉得身体不再发热,而是感到有一股清劲从各处经脉中流过,像流势平和的河水不停拍打着岸边的石洞,水灌进去了,又轻轻地泄出来,好比将所有穴位都如此洗刷了一次,浑然一种一尘不染的清新爽快。肌肉虽然略有酸麻,但因为感觉舒适,使她安静地闭上眼睛,脸上展露出欢娱的表情,和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
“娘娘,你都认识太医院里的人吗?”
“呃——认识一些吧。”
“娘娘可曾听说过‘萧玉池’这个名字?”
“呵,这个人认识他干吗?”
唐瑀顿然一怔——瑾妃真的知道萧玉池这个人。
“呃,下官只是想打探一下这个人的下落。”
“呵呵。想打探他的下落,去阎罗王哪里问吧!”
“他死了?”唐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不容易才从她口中问出这个人的名字,没想到竟然问的是个死人。
“这家伙是个贪得无厌的人,能活得久吗?”
“如果看来,娘娘和这个萧玉池,应该彼此认识吧!”
瑾妃有点想睡,鼻子大力地呼出气来,舌头在口里搅动了几下,没有说话,只是发出“唔唔”的喃音。唐瑀把嘴巴贴近她的耳朵,轻声问道:“他怎么死的?”
“他嘛……自己……讨死的。”瑾妃拖拖拉拉地挤出这几个字后,便趴着呼呼入睡了。唐瑀心想:现在还有一个地方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那就是邹治齐的家。丁溪说过,他家在城北而不在城中。尽管她的描述中说到那里有鬼,但这一点唐瑀是绝对不信的。现在很明显,王振、萧玉池、邹治齐这三个人的关系已经纠缠在一起。想了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摆在他面前就只有这一条路。面对潜在的危险和自身的恐惧,他只能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作为理由,不断慰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