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回:南阳城中出怪病,北郭林里住神医(1 / 1)
第五回:南阳城中出怪病,北郭林里住神医
李凡许诺,会让商陆、白前为唐瑀准备出行的马匹和盘缠。唐瑀闻之大喜,再三拜谢!
第二天,李凡策马直奔南阳城。南阳在密县南面,若是骑马赶路,一般需要三四天。可李凡归心似箭,中间也没怎么休息,两天就到了。
只见南阳城门紧闭,城上有士兵大喊:“南阳此路不通,请绕道而行。”
李凡道:“麻烦给知府大人回话,说有人要将一封信函亲自交到他手上,望准予进入。”
士兵见他身穿公服,才略减犹疑。这时,城楼上出现一名身穿绸纱,体态轻盈,面容姣好的女子,一副急惶惶的样子,谓守城士兵道:“还不快去禀报大人?那人可能有急事禀报!”
士兵遂领命。一个时辰后,城门大开,李凡牵马步行入城。
是日,天灰蒙蒙,阴沉沉的。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有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像是得了病,躺在路边不停地咳嗽着,□□着。前方冒起一阵浓烟,走近才知道是在烧一些尸体。因为死的人太多,有些还来不及烧掉堆在一旁。尸体耽搁了一段时间,就会发出恶臭。他记起唐瑀提醒过,尸体发出的气味是不能吸进体内的,否则很容易染病。他马上用手捂住口鼻,快步离开。
这一带刚刚受了水灾,虫子无论地上爬的、天上飞的,都特别多。李凡不时发现,有一大群不知是蝇子还是别的什么飞虫,朝着面上直扑过来,惊得他急忙用手驱赶。
好不容易来到知府衙门,大堂之上身穿官服者正是南阳知府陈文桂。他年约五十,国字脸,额高而阔,两鬓稍有斑白;浓眉大眼,稳然正坐;两颊挂着长须,俨然是一副官相。
李凡拜见过陈文桂,又呈上赵宝棠托他带来的信函。陈文桂一边看,手一边在颤抖,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像是害怕,又像是恼怒,最后竟把书信揉成一团,整个身子挨倒在椅子上。李凡见不对头,也不敢多问。
良久,陈文桂口中轻声念道:“好,好……”可这“好”字念得像用了千斤之力。他唤来两个侍卫,在耳边嘀咕了几句。片刻,两个侍卫领命退下。
李凡忍不住开口道:“陈大人,卑职此行除了要替赵大人呈递信函以外,还想回老家唐河探望父亲。现在信函已经送到,那么卑职也该离开了。”说完,两手做出告辞的动作。
陈文桂霎时间翻了脸色,大声喝左右道:“来人,赶紧抓住此人,不得让他离开南阳半步!”话音刚落,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十多个侍卫,个个手持刀剑。
李凡骇然,道:“陈大人,卑职所犯何罪?”
陈文桂一边捋着胡子一边笑道:“你所犯的是什么罪,本府自会给你答复!”
李凡道:“这岂不是以‘莫须有’的罪名收押卑职?”
陈文桂喝道:“废话少说!给我上!”
李凡自知有口难辩,唯有拔出宝剑迎敌。这十多个侍卫轮番攻击,不过李凡无论身手还是剑招速度都极快,这群侍卫虽能压住他的攻势,却一时取胜不了。陈文桂暗暗吃惊:怎么赵宝棠手下有这么厉害的衙差。他担心那十多个侍卫联合夹攻李凡,也不能将他抓住,便扯开嗓门高呼:“来人啊!有刺客啊!有人刺杀本府啊!”
转眼间,外面又涌进二十多人。李凡心想:和这帮侍卫交手,很难保证不伤及其中一人。虽说杀官差乃大罪,但再这样打下去,自己只会死在他们手里。于是他放开招式,见机而变。所谓“放开”,就是不再考虑剑招使出会否致命。结果多名侍卫随即为李凡所伤。李凡尽量将剑刃向对方的手、脚削去,希望中剑者最多失去攻击的能力,而不招致丧命。可每出一招要背着这么一个大包袱,确实很累人。渐渐地,他感觉气力不佳。
“住手!”李凡忽然大喝一声,提剑于众侍卫面前一掠,道,“我不想和你们交手。如果硬要逼我使出真功夫,那就算你们杀了我,当中也一定有人死伤。南阳城现已怪病流行,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所有侍卫听了这话,皆若有所思,慢慢停止了攻击。
“你们都有父母,都有兄弟姐妹。你们当中如果谁死了,家里人一定很伤心,因此请不要逼我和你们动真格。各位,我是被陈文桂诬陷的。陈文桂无故说我刺杀他,我不知其用心何在。我根本没有刺杀他,今天只是来送一封信和顺便回家省亲的。现在我信已送了,要马上离开这里。待会儿走出大门时,谁要是敢阻挡我,休怪我手下无情!”说完,李凡提剑欲出大门。
陈文桂喝众侍卫道:“你们别听他胡言乱语,还不赶快抓住他!”
众侍卫无奈,被迫再度向李凡进攻。刚才和李凡交手,已深知他武功厉害。与此同时,自己的心声又正好被他的话说中,因而斗心渐渐低落。刀剑相交,李凡亦感到他们有敷衍之意。
酣斗间,一名女子突然从旁闪出,纵身扑向李凡。李凡正欲朝某侍卫刺出一剑,不料这女子来得如此唐突,他收剑不住,剑锋正好割伤对方手臂。这女子受了剑伤,顺势投进李凡怀中,低声道:“公子,快点挟持我!快!”李凡一看,原来她就是刚才出现在城楼上的那位女子。
这时,陈文桂失声叫道:“素盈,你……你这是干什么?你来这里干什么?”
众侍卫齐声喝道:“狗贼,快点放开小姐,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李凡疑云顿生。怀中的女子又再低声催促他道:“公子,快点挟持我离开这里。要不,量你有哪吒的三头六臂,也绝对逃不了的。”
听了这话,李凡才稍稍明白。可他一向为人光明磊落,如今怎能挟持一个弱质女子作人质来逃生呢?那女子看出李凡犹豫不决,用手握住他的剑刃,手掌顿时流出鲜血。
李凡眉心一蹙,失色道:“姑娘,你这又何苦呢?”
那女子道:“如果你再不下决定,我就让自己的鲜血流尽而死。”
李凡无奈,用左手手臂环住女子的脖子,右手把剑架在旁边,厉声喝道:“谁敢挡我,我……我就先杀……杀了她!”他鼓足勇气,才把这句话说完。
众侍卫见状,一时投鼠忌器,无人敢前。李凡挟着那女子一步一步退出大门,正好门外停着一匹马,是他的坐骑。“嗖”的一声,他夹紧那女子身体一跃上马,随即飞奔离开。
南阳城的街道,因为疾病流行,没有了昔日人山人海的繁华。大街小巷竟然没有一个行人!李凡的马正是“如入无人之境”。
陈文桂领众侍卫从后面紧紧追赶。很快,李凡已策马冲到城门。他勒住缰绳,回头喝向陈文桂等人:“快开城门!”
“狗贼,快放开素盈,否则我要你死无全尸!”忽然,一个声音从李凡身后响起。李凡一看,不知何时身后来了一个男子。只见他手中横着一杆铁枪,怒气冲冲地站在城门边,眼睛狠狠瞪着自己。那个叫素盈的女子见他拦住去路,高声叫道:“丁琦,你快让开!”
这时,后面的追兵已经赶到。陈文桂见丁琦拦住李凡,谓之道:“丁琦,别让他跑了!”
丁琦把铁枪一挥,喝道:“再不放下素盈,我这根铁枪可饶不了你!”
素盈道:“丁琦,你不怕伤着我吗?”
丁琦听了一凛,手慢慢软了下来。素盈趁机低声谓李凡道:“快点利用我,要挟他们放你走!”李凡无计可施,便大声喝道:“如果我走不了,便和她同归于尽!”
陈文桂生怕李凡动真格,只好一挥衣袖。没一会儿,城门吱然而开。
李凡以剑指丁琦道:“好狗不拦路,快让开!”丁琦眼睁睁看着他从面前策马而过。待二人走远了,又心有不甘,引领侍卫十多人骑马从后追赶。
李凡被众人穷追,自己不认得路,走着走着来到一片丛林,里面尽是些羊肠小道,不知道通向何方。他暗想:如今追兵将至,要是在这儿跟他们厮杀,自己胜算不大;倒不如先躲进丛林里再见机行事。他一踢马肚子直闯丛林。
丁琦追到丛林外,突然命令随后众人立即止步。有侍卫问其故,丁琦道:“我听说这林子深处住着一个妖妇,擅长用毒。她配的□□很厉害,故人人称之‘毒姬’!据说有一次,她逼一个人服下□□,结果吐出几十条怪虫。另外,这森林里不仅到处长满毒物,还埋伏着很多毒蛇、毒蝎和毒蝇。如果我们贸然进去,只怕没命出来。”众人听罢,个个大惊失色。
丁琦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素盈,你一定要吉人天相啊!”言罢,和众侍卫一同撤退。但其实他仍放心不下。
李凡逃了一阵子,见没人追来,才舒一口气,与素盈一同下马歇息。他双拳一揖,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李凡,未请教姑娘芳名!”
素盈答道:“公子多礼了。我姓陈,是知府大人的女儿。”
一听她介绍,李凡顿生犹疑:既然如此,她救我作甚?
素盈又道:“其实……我……还是丁琦未过门的妻子!”
“怪不得刚才他对我有所顾忌,迟迟不敢动手。”李凡这下才明白过来,“那……丁夫人,你爹与我无怨无仇,一见面就想杀我;而你是他的千金,却挺身而出,不惜与丈夫对峙,救我于水火之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素盈脸上挂起了一缕哀愁,叹道:“这是人造的孽,能怪谁呢?”
李凡抓了抓脑袋,又见素盈眼里泛起泪光,尽管心里很想知道缘故,却迟迟不敢追问。他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料,为素盈包扎了伤口。素盈见他专心致志,目不斜视,不觉油生敬意,须臾问道:“李公子,你愿意帮我吗?”
李凡愕然,傻笑道:“李某粗人一个,丁夫人不要称呼我‘公子’,听着有点不自在。”
素盈道:“既然如此,素盈以后就呼你作‘李大哥’,可以吗?”
李凡点头道:“就这样叫吧。还有,你舍身帮过我,现在轮到你有事要我帮忙,我哪能推却你呢?尽管说吧!”
“李大哥,你要帮我的这件事关乎很多很多人的性命,”素盈停了一下,认真看着他。
李凡应道:“既然事关重大,李某更加不能坐视不理。丁夫人请讲!”
素盈十分欣赏他的大丈夫气概,深感此人可负重托。于是乎,一桩往事自她口中娓娓道来。
“我爹是个勤奋的读书人。他小时候很穷,全凭自己用功考取进士,最后才成为南阳知府。由于功名来之不易,因而他十分珍惜。自从今年夏天南阳一带发生水灾后,爹没有一个晚上能睡得着觉。”
李凡听到这里,心想:陈文桂怎么瞧也瞧不出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官!这陈素盈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爹他担心这场天灾会影响很大,所以封锁了整个南阳城,不让外面的人进来,也不让里面的人出去!”
李凡冷笑道:“是对他头上的乌纱帽影响很大吧!南阳害了天灾,又不关他的事,为何不上报朝廷,让朝廷派送物资到南阳赈灾?”
素盈摇摇头道:“事情远没有李大哥想得这么简单!爹有他的顾虑。”她见李凡神情轻蔑,便问道:“李大哥,你不想听吗?”
“不,没有!你说的话一定和你要我帮忙的事情有关,我又怎能不听你说完?”李凡知道自己失仪了,连忙换上一副诚恳的态度。
素盈微微一笑,继续往下说。
“前年长江水患,灾区的官员们纷纷上书告急,请求拨款赈灾。当时,朝廷已从南、北两京筹集大量粮食和赈灾的银两,准备送往受灾地区。谁知北京运出的物资没走几里路,就被江湖闻名的‘京城八大盗’洗劫一空;而南京虽然离受灾地区不远,但经过官员们层层剥食,最终到达灾民手中,仅仅是杯水车薪的几斗米。”
李凡听得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这些狗官,连赈灾的物资也中饱私囊,真是狼心狗肺!”又突然犯疑,问素盈道:“即使朝廷未派赈灾物资前来,南阳城应该有储备的粮食和钱财啊!听我叔父所言,南阳城前一阵子总有百姓捣乱,哄抢官粮,说明粮仓仍有储备,为何不发放给百姓?”
素盈心头一酸,泣道:“李大哥,因为你不是当官的,自然就不会明白其中的原因。自从爹当上南阳知府以后,好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他渐渐想到,自己以前辛辛苦苦考取功名,为的就是今天能过上好日子。如今贵为知府大人,正是累积家资的最佳时机。他觉得,日后即使告老归田,子孙后代也起码衣食无忧……”
李凡一挥手,道:“不用说了。我这人最痛恨当官的不好好思量百姓疾苦,整天盘算着如何蛀食民脂民膏!”
素盈道:“我也知道爹这样做迟早会遭天遣,可我非常害怕那一天的到来!”
李凡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素盈道:“当一个人身不由己的时候,便不可能把所有事情都考虑周全。李大哥,前任南阳知府因何事被撤职,你知道吗?”
李凡摇了摇头。
素盈道:“前任知府傅应元,在他任职期间,南阳也遭了一次水灾。结果灾后爆发瘟疫,死亡百姓不计其数,傅应元亦因此被革职查办。爹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会步傅应元的后尘,所以才……”
“哼!这是什么道理?”李凡一下打断素盈的话,“水灾、瘟疫,乃是上天造孽,根本与人无尤,何故要将官员革职?”
素盈道:“出了事,总得有人承担责任。要怪就怪傅应元生不逢时,自己遭殃。而我爹好不容易谋得一官半职,如果也像傅应元那样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他一定会经受不住打击而发疯的!”
李凡抬起头怅望天空,叹道:“你爹当官,根本不是为了给百姓谋福,而是为了享受自己的私欲,满足自己对荣华富贵的渴求。”
素盈道:“李大哥,现在你已知道我爹的所作所为,还会帮我做事吗?”
李凡愕然:“莫非丁夫人担心我因为痛恨你爹而拒绝帮你?”
素盈听毕,犹疑不答。
李凡肃然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况且你是你,你爹是你爹,哪能相提并论?只要不是让我做伤天害理之事,就算赴汤蹈火也为你办到!”
素盈见他言辞坚定,便转忧为喜,徐徐说道:“我最近看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怪病刚出现的时候,爹曾经让城中的大夫去察看究竟。大夫们回来都说是瘟疫。爹害怕极了,为免南阳城有瘟疫的事情外泄,于是下令抓拿城中所有医馆的坐堂大夫,甚至连铃医也不放过;此外,还封闭整个南阳城,任何人禁止出入。城外路过的人,一律勒令绕道而行。他每天派人到各地搜查患病的人。凡出现病症的一律都抓到监狱里,将他们与外界隔离,如果死了,尸体就拉到郊外烧掉。爹认为只要病人不与外界接触,他们死光了,瘟疫也就消失了。”
李凡惊叹道:“这样做实在太灭绝人性了!以封城来断绝消息,简直荒唐透顶!你爹难道不怕自己也染上怪病吗?”
素盈道:“怎么会不怕?我府中天天都用白醋来熏,衣服天天都用烈酒来洗。我知道,爹以封城换取一时的苟安的确很荒唐,也许他已没有选择的余地。而我,现在却想通了:我不能再这么自私。因为长此下去,南阳城迟早会变成一座死城。于是,我想尽办法向外面求救。今天好不容易,让我知道城门开了,放了你进来,所以就冒险救你,让你帮我把消息带出去!”
李凡道:“丁夫人,要是我把消息传出去,你爹的官位一定保不住。敢问此举可出自真心?”
“我……我其实……心里是很……很矛盾的……”素盈咬着嘴唇,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道:“我想,南阳城百姓的性命,要比我爹的官位重要些!”
李凡再次质问道:“你说的是心里话?”
素盈睁大眼睛答道:“真的!即使我爹因此身败名裂,我也绝不后悔!因为,我不忍心看见南阳城再有人患病死去。李大哥,请你答应我!”
李凡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素盈,想捕捉住她眼神中的恍惚。然而他失败了,素盈信念已坚定不移。
李凡道:“丁夫人既然深明大义,那拯救南阳城百姓一事,李某自当肝脑涂地,也为你办到。”
素盈听了很高兴,道:“我想再试试说服我爹,希望他能以大局为重,能以南阳百姓的生命为重,不要再做有违天理之事。而李大哥就帮忙到各地找寻名医,叫他们赶来南阳这儿来。”
李凡道:“说实话,我自己就是南阳唐河县人。先前有几个人成功逃出南阳城,我叔父是其中一个。他说我父亲也得了怪病……”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拍脑袋,惊道,“糟了,我爹会不会也给陈文桂抓去了?如果是,那就惨了!”
素盈道:“这个很难断定。事不宜迟,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李凡一脸难色,道:“丁夫人,我……不认得出去的路!”
素盈道:“我也不认得路啊!这林子我以前没来过。”两人顿时着急起来。
“别管那么多了,总之朝着一个方向走,走出丛林再算吧!”李凡这样说,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两人正欲上马,忽见天上乌云密布,没过多久,就下起瓢泼大雨。雨水很快把两人衣服弄得湿透。天色昏暗无光,要辨清方向赶路绝非易事,他们只好找个树叶浓密一点的地方静待雨停。
李凡逃了好一段路,刚才又与人斗了一场,此时感觉喉咙干痛难忍,禁不住咳嗽起来。素盈见状,顺手摘下一片叶子,将它撕开一段,折成漏斗形状,接来雨水给他解渴。李凡连忙谢过,便大口大口喝起来。素盈看了,莞尔一笑。
“丁夫人,你也喝一点吧!”李凡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素盈摇摇头道:“不,我不渴。你刚才辛苦了,你喝吧。”李凡不敢再失仪态,于是放慢速度喝得斯文一些。素盈被他那憨厚相逗乐了,更“格格格”地笑出声来。
岂料李凡越是喝水,喉咙就越发难受,有种被火灼烧的感觉,手揪住脖子,现出一脸痛苦相。素盈见状,急道:“李大哥,你怎么啦?赶快喝口水吧!”
李凡猛然将水泼了,叫道:“这水……水……有毒!”他肚子里有股热气在不停翻腾着,转眼间又变成剧痛。腹中地动山摇,害得他倒在地上四处打滚。
素盈急忙把马牵来,小心扶他上马,道:“李大哥,你先忍着点!我们马上离开这里,然后找人救你。”她上马后,又忽地茫然起来:“李大哥,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
李凡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道:“别管那么多了,走到哪儿……算……算哪儿吧……”
素盈生怕他难受,不敢驰马过急,于是自己牵着缰绳从旁步行。须臾,大雨逐渐歇止,阳光自树叶罅隙斜穿进入林中,四周烟雾弥漫,飘然有如仙境。素盈见李凡慢慢睡去,心情稍许平复。
可幸天无绝人之路,正是:
身负冤名毒未祛,穷途蹀躨意踌躇。
滂沱雨后漫烟瘴,隐现林中一处居。
却说这二人没走多远,不料误打误撞出了林子,一间木屋豁然映入眼帘。虚掩的木门,以及门外刚晾开的衣服,均表明此处有人居住。素盈不管三七二十一,搀扶着李凡走进屋内。
“有人吗?”
“有人在吗?”
“请问有人在吗?”
素盈一连叫了几声仍未有回应,刚好看见里头有铺床,就让李凡先躺在上面。
李凡感觉肚皮像被利刃割开,那种痛楚难以形容:想拉肚子,已然大半天粒米未进,拉不了;喉咙和舌头痛麻了,想口喝水,但越喝只会越难受。折腾了这么久,他连□□的力气也没有了。
正当求救无望之际,木门突然被人推开,走进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
“你们是谁?”女子见有陌生人闯进自己的住处,面带愠色地质问道。
素盈欠身道:“姑娘,我身边这位大哥中了毒,现在生命垂危。我们在一片林子里迷了路,最后莽莽撞撞找到这里来。若有冒犯之处,小女子甘愿承受责罚,但请姑娘带我们离开这里!”
“哦?”女子不紧不慢问道,“想找大夫救他是吧?我就是大夫!”
“真的?”素盈一听,立即转忧为喜,“姑娘,请你救救这位大哥吧。如果你答应救他,要我怎样报答你都可以!”
那女子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态度:“那你打算怎样报答?”
素盈急了,心想:怎么她见人有急,还不慌不忙的,她到底懂不懂救人?
“怎么着?反悔了吧。那好,你带他马上离开这里。所谓用人勿疑,疑人勿用,我最讨厌你这种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素盈哀求道,“只要你能救他,我愿意为奴为婢,做牛做马。”她停顿一下,再轻声道了一句“只要你能救他”,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才听见。
“那好,他在哪儿中毒的,怎样中毒?”女子轻轻解下身上背着的竹篓,拿出里面的东西放到桌上一边整理着,一边询问素盈情况。
“刚才他口渴了,我便接些雨水让他喝,没想到喝了几口就出事了。”素盈道。
“哪有这么简单?”女子放下手中的活,走过来指着李凡的脸道,“他明显是中了毒,但和所喝的雨水没有关系。你一定是说漏了什么。”
素盈冥想良久,仍苦思不出。倒是李凡悟出什么,忽谓女子道:“是……是那片……树叶……”
女子听罢,用手指捏住李凡下唇,拉开他嘴巴看了看里面;又摸了一下脉象,问道:“你现在觉得怎样?”
李凡如实回答。
女子挖苦道:“你这粗汉子,那叶子还不知是何物就随便摘下来。活该!”
素盈问道:“姑娘,他有救吗?”
女子怎料恼火起来,斥道:“刚才不是说过我是大夫吗?既然你不信任我的医术,那就赶紧带上这汉子一块滚!”
素盈大惊,连忙赔礼道:“姑娘息怒,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相信姑娘一定能救他的!”她暗忖:这女子脾气古怪,既然现在有求于她,还是顺着她的气,少说两句为妙。
女子从百子柜中取出几味药材,又掺了些东西,一同放进药煲里煮。素盈趁这光景,打量一下这个女子:她约莫三十岁,看上去比自己年纪要大一截。打见第一眼开始,她做事总是不紧不慢,刚才盛水、拿药、生火,一点着急的神色都没有。可从刚才的情形来看,这女子心眼特精明,对救治李凡充满信心,于是素盈慢慢放下心头大石。此外,素盈亦暗知如果再说错一句话,或者给错一个表情,都很可能激怒这女子,为此,她连呼吸都格外小心翼翼。
少顷,药煮好了,一股怪味飘进素盈鼻腔。女子见她又生疑虑,面上骤然乌云密布。她把那碗药放在桌子上,悻悻然道:“这碗是□□,给他喝了吧。”
“□□?这……”
女子说道:“不错,是牵牛子汤。”
素盈直冒冷汗。她听说牵牛子是有毒的,而这女子竟然要让李凡服下,到底居心何在?
女子见素盈迟迟不动,疾步走到桌前,拿起药碗正想往地上摔。素盈骇然,叫道:“不要……”
她喊完这一声,便觉眼前景物有点飘忽,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素盈慢慢恢复知觉,一睁开眼睛,竟见自己和李凡睡在同一铺床上,李凡外衣已被脱去,只剩下一件白色的里衣,他面貌安然,尚未苏醒。素盈大惊,两手扶着自己双肩,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不禁恸哭起来。
她深感委屈,暗地里狠责自己:“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我怎么对得起丁琦?”她越想越羞恼,觉得自己再无面目见人,于是拔下头上发簪,欲了却性命。恰逢那女子从门外走进来,见素盈想自寻短见,一个箭步冲上前夺过发簪,随即铆足劲头一个巴掌打在素盈脸上。这一巴掌打得十分厉害,扇得素盈嘴角流血,面上留下一个大红手印。
“你干什么?想死了吗,我这儿一大把的□□,随便挑一样都能毒得你七孔流血而死。”女子为素盈的鲁莽所震怒,大声吼道。
素盈泪流满面,嘴里喃喃说道:“我已失去清白之身,对不起我丈夫。我要一死谢过!”
女子冷笑道:“你死了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你丈夫真心爱你,会计较你是否清白之身吗?况且清白与否,你自己没感觉吗?我看你真是糊涂透顶了!”
素盈经她一说,才想起自己下身好像没有疼痛的感觉。
女子语带讥讽道:“人就是这样,因为对别人失去信任,自然就连对自己的信任也失去了。蠢丫头,你给我好好想想,是不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睡在一铺床上,就一定会有那种事情发生?”
素盈一时语塞。女子又道:“你在丛林里吸了一些瘴气,身体虚弱自然就会晕倒。而你口口声声要我救的那个李大哥,如今身中剧毒,恐怕也得在床上休息一下吧。我这儿就一铺床,你们俩不睡在一起睡哪儿?你干嘛不想想我今晚睡哪儿?”
素盈恍然大悟,惭愧地低下头来。
女子把语气放缓和了些,继续道:“蠢丫头,你傻冒冒地随便摘片叶子给那汉子接水喝,不知不觉害了他一场。那块可是巴豆的叶子啊!”
“巴豆叶?”
“不错!”女子道,“巴豆有大毒,它的叶子也有毒,不过毒性稍弱一些,要不那汉子早就活不成了。我给他喝的牵牛子汤,里面的主药牵牛子虽然有毒,可它正好能缓解巴豆的毒性,这叫‘一物降一物’,或者叫‘以毒攻毒’!”
素盈赔礼道:“小女子不懂医理,先前有得罪姑娘的地方,请莫见怪。”
女子道:“你这人做事就爱憋气,我说那是□□,你就以为我要害你的李大哥,我真巴不得让他睁眼死掉算了。”
素盈委屈道:“姑娘切勿取笑,我与李大哥是萍水相逢的朋友,请不要老是说‘我那李大哥’什么的,况且我已为人妇,亦时刻提醒自己要恪守妇道。”
“我有说你和他有染吗?”女子厉声质问道。
素盈被她说得无地自容。
女子道:“世人老是口口声声说什么礼仪,说什么女子之德。我告诉你,我也是女子,但我最讨厌所谓的女子之德,最痛恨诸如贞操、清誉之类的繁文缛节。总之,人只要能开心活着便可,谈这些东西有何裨益?你可给我少来这套!”
这时,一人手持铁枪,突然从门外跌撞进来,双脚着地不稳落了空,“噼啪”一声摔在地上。那人唇色极为难看,一片绛紫色,刚想开口说话,嘴里便吐出一大口血。
“丁琦?”素盈一眼就认出他是自己丈夫。丁琦慢慢抬起头,见素盈和李凡竟在同一铺床上,脸皮骤然绷紧起来:“素盈,你在这儿……你……你和他……”他使劲站起身子,向素盈走来。
女子瞧出丁琦身中剧毒,连忙叫道:“不要动,你中了毒!”
丁琦没有理会她的话,踉跄走到床前,喃喃自语道:“你……竟然背着我……呃……”他体内的毒再度发作,手捂腹部,又再吐出一口血,身体伏到床边。
女子瞧见他腿部被尖锐之物划伤,伤口正渗出暗黑色的血,便撕开他伤口处的布料,查看受伤的情况。丁琦凝视眼前这素不相识的女子,低声问道:“你……是谁?”
女子答非所问,转而道:“你的脚被一种毒藤的刺所划伤,现在毒已流向全身,要是再乱动,恐怕神仙也救不了你。”
“你滚开!我要杀了这对奸夫□□!”丁琦不知何来的力气,竟大声吼叫起来。女子见他毫不领情,起身走到墙角处,从一个竹篓里取出几条毒蛇向丁琦扔过去。
“你想寻死吧,好,我这就成全你!”
丁琦大吃一惊。这几条蛇,脑袋尖尖,身上长有黑、黄、青三色斑纹,条条都吐着舌头,凶神恶煞地朝他袭来。他躲避不及,很快就被其中一条咬了一口。
“哇——”他惨叫一声,伤口立即一阵痛一阵麻。他舞起手中铁枪,向着虎视眈眈的毒蛇刺去。那毒蛇动作灵敏,窜得特别快,他那□□空了。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转眼间,另一条蛇已窜到他背后。
素盈大声呼道:“丁琦,小心背后!”
等到丁琦反应过来时,那蛇已经在他小腿处咬了一口。他渐觉全身发热,面红耳赤。他突然想起一个长棍打蛇的方法,便挺起铁枪,用枪头对着毒蛇不停绕圈子。女子见状,疾呼道:“不要伤了我的宝贝!”她见墙角有张凳子,于是飞起一脚将它踢向丁琦。那凳子凌空飞起,不偏不倚击中丁琦膝盖。丁琦痛得俯下身子捂住膝盖。那几条狡猾的毒蛇趁机向他扑去,接二连三乱咬数口。此时,丁琦已面色通红,像一个妇人涂了很厚的胭脂。他力气用尽,身体瘫软在地上。女人用嘴巴发出“嗞嗞”的声响,把地上的毒蛇全部赶回竹篓里。
素盈哭嚷道:“他与你无怨无仇,你何故放毒蛇咬他?”
“让开!”女子把丁琦扶到床边,“先前你说自己是有夫之妇,这人该是你丈夫吧。既然你身体已经没事,就下床让他睡一会儿。”
素盈冲上前抱住丁琦,双手越搂越紧。丈夫身中剧毒而生死未卜,自己又被误会与他人有染,两处委屈,有如两把尖刀,在她心头上划上一道又一道伤痕。她想:丁琦一直担心我的安危——被一个陌生人掳走,那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啊,所以一直在后面跟着,他误会我,说明他很爱我,很在乎我……
须臾,李凡醒来,见身边躺着丁琦,诧然问素盈缘故。素盈含泣诉之。
李凡一脸羞容道:“丁夫人,李凡害了你们夫妻感情,心里十分难过。等及丁琦醒来,我一定向他解释清楚,消释这场误会。”
素盈谢了他好意,又道:“李大哥,清者自清。相信丁琦他会明白的。”她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对着丁琦自言自语道:“丁琦,如果能泄去你心头之愤,你尽管把我痛打一顿,甚至杀了我,只要你能起来就行了。”
那女子在旁见状,嘴角微微提了一下,继续干自己的事。
约莫一个时辰后,丁琦身体有点抽动,所有伤口开始流出一些深褐色的血。
“姑娘,”素盈向那女子哀求道,“我丈夫流血了,你去救救他可以吗?”
女子叹了口气,道:“人刚生下来的时候,是最天真无邪的。他会觉得世界上每个人都对他很好,每一张脸都很亲切。只可惜当他逐渐长大以后,便学会了人与人之间最可怕,也是最可恨的行为,那就是猜忌。有了猜忌之心,对别人就不再信任,甚至对自己也不信任。这样,人从什么都有,慢慢变成一无所有。因为对人没有信任,即使他腰缠万贯,也不能驱走心中的空虚和寂寞。就好像,你不相信我的□□,他不相信你的贞节。”她说着,脸上挂满了惋惜和悲伤。
素盈道:“姑娘,我不是太明白你的话。我只是希望你能救……”
“你给我闭嘴!我已经救了他!”那女子骤然打断素盈的话,“你丈夫被一种毒藤刮伤,毒血已经流满全身。刚才我所放出的毒蛇,经常出没在毒藤附近。它们有时会吃毒藤的叶子,所以它们身上有解毒藤之毒的‘药’,说白了就是它们口中的毒液。你丈夫与毒蛇搏斗,蛇毒正好借此机会流向全身,与毒藤之毒相互化解。现在他的伤口开始把体内的废血排出,再过一会儿他就能苏醒过来。”
素盈恍然大悟,连忙拜谢道:“姑娘,谢谢你救了我丈夫。是我不对,刚才还一直在埋怨你。”
女子忿然道:“你们净是些没心肝的人,一会儿等你丈夫醒来,你们三个人给我快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李凡道:“无论如何,今天我的命是姑娘救的,请受我一拜!”说完走下床伏地一拜。谁知那女子竟置若罔闻,一眼都没看李凡,继续干她的活。
果然,丁琦很快就醒来。伤口的毒血流完了,开始渗出鲜红色的血。素盈大喜,笑开了脸谓他说:“丁琦,你没事了!你没事了!”
丁琦一见素盈,心中怒火再度燃起,一掌推开她吼道:“贱妇!不要碰我!”
李凡连忙将素盈扶起,向丁琦赔礼道:“丁兄,我与你无怨无仇,也不曾对丁夫人有过非分之想。丁夫人和我一起时,还跟我说你是她丈夫,叫我一旦和你交手,千万不要伤着你!她对你一往情深,绝非你想象那样。”
“哼!”丁琦冷笑道,“你伤得了我?放你的狗屁!你这奸夫,淫完我妻子,还敢说些猫哭耗子的风凉话,看我怎么将你碎尸万段!”说完,四下寻找铁枪,却又找不着。
那女子向素盈扔来一包药粉,道:“你可以用这包药粉给他止血。他领不领情,得看你的造化!”
丁琦怒道:“妖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好狠毒,放毒蛇咬我,幸好我福大命大,死不了!”
“呵!”那女子仰起头干笑一声,反诘道:“依你看来,我又是何人?”
“你就是毒姬,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的——一个专门用毒害人的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