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回：美少年严惩恶霸，黑衣客滥杀无辜（1 / 1）
第二回：美少年严惩恶霸，黑衣客滥杀无辜
唐瑀仔细一看，只见面馆里端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这少年也真是，美得让目睹者无不惊为天人。他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让许多美女求之不得的娥眉；鼻梁直长且鼻尖挺拔；双唇红润而脸色嫩白，两者相交晖映——好一副风流倜傥的仪容。唐瑀这回真是看得忘乎所以，不禁连连称道：“真美啊！真美啊！”直到身边问诊的病人叫了一声“大夫”，他才回过神来。
这少年意识到刚才自己一时冲动，把手里的杯子扔到地上，从而引起那么多人注视着自己，于是连忙低下头，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
回头说说那班衙差和申子逵，大呼小喝地封了人家的屋子，便一甩衣袖，大摇大摆地离开。围在一旁看热闹的人很快随之而散，只剩下两个老人家呆呆地坐在地上，已是欲哭无泪。唐瑀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恨不得自己手里有一柄刀，把刚才那班鱼肉百姓的恶棍一个个剁成肉酱。可惜自己又不懂打斗，徒有心而无力。他放下手上的病人，从布囊里拿了一些钱，走到老人面前，轻轻扶起他们，慰问道：“老人家，没有摔着吧？”
这两个老人认识唐瑀，以前也让他看过病，便答道：“唐大夫，咱们没事。”可两老人一回头看见自己被封的屋门，顿时又捶心顿足起来。唐瑀眼眶湿透了，将手里的钱塞到老妇人的手里，道：“大娘，这些天你们可要辛苦了，这点儿钱你们管着用吧。”
老妇人连忙推却。唐瑀硬是不许，要她收下。
“大娘，我家的菜以前也是向你们买的。你总是把最青最嫩的给我们母子俩，今天算是我连同娘亲一起报答你们吧！”唐瑀说完，用手牢牢握住老妇人的手，不让她再把钱塞回给自己。两个老人见推搪不得，只好接受。离开的时候，还不时回头看他。
目送完老人离去，唐瑀回头看见刚才那个美少年正对着自己微笑。两个人足足互相看了对方好一段时间，才不好意思地收回各自的目光。
这天，唐瑀从路人的议论声中得知，原来申琰想在县城内开个医馆。他找人看过风水，说县衙附近有一处地方极佳，恰恰是那两个老人家祖屋的位置，于是强行要逼他们迁走。唐瑀心里越想越气，将此事向母亲梅氏说了。梅氏听罢长叹一声，道：“这年头世态炎凉，恶霸成灾，官府的人更是为非作歹，鱼肉百姓。咱们的日子越来越苦了！”说完又不住地摇头。
不到半个月，那间祖屋被申琰找人修葺完毕，成了一家医馆。开张当天，整个场面被申家的人搞得红红火火。可就是徒有热闹，几天下来也没有多少个人进去看诊。原因是诊金贵得可怕，一次收一两银子。申子逵天天坐馆待诊，却见得门可罗雀，心里好生纳闷。间或看见不远处的唐瑀，正在为好几个病人看诊，心里立刻窝火了。他带了几个家奴，怒气冲冲地赶到唐瑀跟前，二话不说，一脚踢倒他的行当。几个等候看病的人看见申子逵恶气冲天，当即吓得躲在一边。不少过路的人，都停下脚步，围在一旁看热闹。
申子逵大声骂道：“你这个混球，竟敢在我家医馆门外抢生意，想讨打是吧？”
唐瑀争辩道：“我没有抢你生意呀。家父未过世时，我们已经在这个地方给大伙儿看病。而且我又不是刚好在你家医馆旁边，哪能说得上抢你生意呢？”
申子逵不等唐瑀把话说完，抡起拳头就朝唐瑀面门打去。这拳头力量很大，唐瑀被击倒在地，爬起来时，口鼻满是鲜血。甫一站起，几个家奴立即一拥而上，你一拳我一脚，把他痛打一顿，容不得有半刻机会还手。唐瑀伏倒在地上，被打得“哇哇”地叫。
突然，旁边围观的人群让开了一条路。原来有一队人马高举“回避”的牌子，向打架的这边走来。大家都知道这是朝廷大官到访，没有谁敢挡路，包括刚才还凶神恶煞的申子逵一干人。
申子逵叫道：“混球，今天你老爷先放过你，明天还有你受的。”言罢，领着家奴们扬长而去。
唐瑀慢慢爬起来，把打翻在地上的行当拉到路的一边。突然抬起头，又看见那面馆里的美少年。他两眉紧皱，手里握住拳头，俨然一副愤懑的样子。然而刚刚自己被人围殴的时候，美少年却视而不见，袖手旁观。
不一会儿，那队长长的、气势汹汹的大官人马已经从大路这里走过。唐瑀有伤在身，决定收拾东西回家。
且说那队人马，从排场上一看，就知道是京官来了。可京官老爷们怎么突然光顾起这千里之外的密县城来着？再看县衙门口，赵宝棠早已摆好架势出来恭迎了。
大轿在县衙门外停下，从里头走出一个高七尺余，身穿华丽官服的人，走起路来只是两脚在动，上身挺得笔直，目不斜视。据闻，京官的气派就是这样的。赵宝棠连忙下跪，拜道：“下官赵宝棠，拜见江大人。”
原来，赵宝棠这几天已经收到信函，说京城会派钦差大臣江泓到密县，但不知道所为何事。礼仪完毕，二人进入内堂。江泓命身边侍卫退下。赵宝棠马上意识到兹事体大，也跟着叫其他闲杂人等离开。
赵宝棠微笑问道：“呵呵呵，我的天，不知道什么风，把江大人给吹到咱们密县这儿来。”他一边陪着笑脸，一边亲自给江泓倒茶。江泓肃然道：“本官此次受朝廷密令，到你们这里抓拿钦犯。”
赵宝棠吓了一跳，手里的杯子没有抓稳，掉在地上摔破了。
“钦……钦……钦犯？这……这个朝廷钦犯……躲在……咱们这……这里？”只见汗珠如黄豆般大小，一颗一颗地从赵宝棠的脸颊滑落下来。
江泓冷笑道：“朝廷钦犯逃到你们这里来，赵大人理应协同本官缉拿钦犯归案，责无旁贷！”说完，从衣袖里拿出一幅画像，递给赵宝棠。赵宝棠接过一看，脸色忽然一转，换作一副狡黠的笑容，说道：“呵呵，这就是朝廷要抓拿归案的钦犯！哈哈……”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江泓道：“只怕这钦犯如果从你赵大人眼皮底下活脱脱地逃跑了，未知到时还能笑得出来么？”
赵宝棠这才勉强止住笑声，说道：“看来本朝开国以来，也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朝廷钦犯吧。唉，这太浪费了点嘛！”那画像上画的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子，赵宝棠想到自己要抓拿这么一个美女钦犯，便□□大起而觉得于心不忍，连连在那儿唉声叹气。一会儿，又问江泓：“这钦犯到底犯了什么罪，要劳烦江大人亲自抓拿？”
江泓脸一黑，厉声道：“这自是朝廷的事，你等小官，管这管那的意欲何为？”
赵宝棠被江泓时晴时雨的脾气弄得昏头转向，连声赔礼道：“没有！没有！小人不敢！”
江泓端起茶呷了一口，又瞥了赵宝棠一眼。赵宝棠见状，脸皮先是收拢一下，然后又“嘻嘻”地赔起笑来。
江泓一边喝茶，一边连声称赞“好茶，好茶！”赵宝棠马上叫下人呈上一大纸包东西。江泓接过来正想看个究竟，赵宝棠立即把身子挨近他小声说道：“江大人刚才喝的是上等的冻顶乌龙茶，其实小人早料到您会喜欢上的，所以特定准备了一包献给大人您！嘻嘻嘻嘻……”
江泓用手一摸纸包底部，发现有些硬东西在里面，便问：“偌大一包冻顶乌龙茶，岂不是要你破费了？”
赵宝棠急忙推手道：“没有！没有！只要大人赏面，有空泡来喝喝就得了。”
江泓哈哈大笑，道：“那——看来本官是推搪不得了，哈哈哈……”接着又是一阵笑声。
赵宝棠继续小声问江泓：“大人，小人有一事，始终想不明白。”
“哦？”江泓斜着眼睛看他，“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儿？”
赵宝棠一边抓脑袋，一边皱着眉头问道：“江大人得到消息，说这个朝廷美女钦犯，躲到咱们这儿来。可大人刚才进城时一路上浩浩荡荡，熙熙攘攘，岂不是打草惊蛇？”
江泓斜嘴一笑，道：“哦？看来你这马屁鬼倒是不蠢噢！”
赵宝棠听见主子称赞自己，立刻回敬道：“谢谢大人夸奖。”
江泓重新环视一下周围，然后示意叫赵宝棠把耳朵贴近一点，小声说道：“早在进城门之前，本官已经命令一班武艺高强的侍卫，守在县城各个出口处。我进城时让车马浩浩荡荡，就是特意想告诉她，我们来抓人了。她要是知道了，就必然想到要尽快逃离这里。这样，本官不用亲自到城里逐个角落去搜，她也会自投罗网。”赵宝棠一边听一边露出喜悦的神色，不停地叫道：“妙，妙！”
这个衙门内堂，就只听到这两个人时藏时露的说话声，还有时高低时的奸笑声。
回头再说唐瑀。第二天，他不敢在昨天的位置上摆开行当开诊。他特意挑了一条小巷，既位于市集附近，又能够躲开申子逵的欺负。
整个大白天都平安无事。到了傍晚时分，唐瑀发生自己再次“冤家路窄”！只见申子逵和三个家奴一歪一摆向他走来。不用说，肯定是因为昨天生意不佳，今天连门也没开，到烟花之地流连了一整天，喝得酩酊大醉，由家奴们搀扶着回家。为免和申子逵再生事端，唐瑀急忙收起行当准备离开，不料还是给申子逵盯上了。
申子逵左摇右摆、踉踉跄跄地抢到唐瑀跟前，手“啪”的一下打在唐瑀肩膀上，喝道：“你这混球、乌龟孙子，还敢把头从壳里伸出来。怎么啦，今天又来抢生意吗？”
唐瑀小声说道：“没有。”但心里面很清楚，就算自己说了没有，申子逵这恶棍也未必会放过他。
“啪！”唐瑀左脸上挨了一下重重的耳光，顿时现了一个大红手印。申子逵一把揪住唐瑀的衣服，使劲往旁边一甩。因为借着些酒力，竟然把唐瑀甩出两丈多远。还没等唐瑀爬起身子，申子逵已经来到跟前，右脚踩住他的背脊。唐瑀抵不过申子逵的脚力，一时动弹不得。过路的行人知道这场架会打得很凶，不敢围上来看，只躲在一旁指指点点。
申子逵见唐瑀被自己踩在脚下爬不起来，不知多有满足感，道：“乌龟孙子，以后你别在咱们姓申的面前开药啦！你这小样，密县城里没有你呆的地方。今天爷爷我给你训话，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出现，否则见一次打一次！现在，你叫我三声‘爷爷’，我就饶你一命！”说着，又在脚上多使些劲。
唐瑀快喘不过气了。他虽然不敢和申子逵打上一架，但要他向这个恶棍叫声“爷爷”，可是死也不从，只趴在地上一声不吭。半晌，申子逵见唐瑀使犟劲，不肯叫自己“爷爷”，便恼羞成怒，俯下身子一巴掌打在他脑门上。这一下和刚才那一甩一样，是蛮力加上酒力，打得唐瑀眼冒金星。
“放开我！放开我……”
申子逵把眼睛眯成一条线，奸笑道：“叫完三声‘爷爷’，然后爬着走吧！”说完，回身对着几个家奴逞威风，那几个家奴跟着大笑起来。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申子逵身后传过来：“地上的那位兄弟，你千万不要叫他‘爷爷’，如果你叫了，他就成了乌龟王八蛋了！”
申子逵大叫道：“谁骂我是乌龟王八蛋？”突然又定下神一想：他叫唐瑀是“乌龟孙子”，如果唐瑀真的叫自己“爷爷”，那自己就成了……这下子他更火了，吼了一声“谁？”
申子逵喝醉了酒，本身已有点昏头转向，晃悠了好一阵子，才发现身后站着一个少年。这个少年长着一双清灵水秀的大眼睛，面色嫩白而唇色朱红，一副风流极致的姿态端在申子逵面前，正用轻蔑的眼神瞅着他。
“哼，原来是一个穿着男装的娘们，刚才是你骂我吧？”
那美少年应声道：“是又如何？昨天已经打了人家一顿，今天又没事找茬打人，你有完没完的？”
“呸，我放你他妈的狗屁，这事你管得着？”怒声冲冲的申子逵捋起衣袖，冲着美少年举起拳头走来。就美少年气定神闲，岿然不动，待到申子逵走近时，他倏然转身，让申子逵扑了个空。美少年同时用极为敏捷的动作，拔出腰间的佩剑，朝申子逵的后背划了一下。等到申子逵停下脚步时，却发现自己的腰带被人家用利剑削断了，“霍”的一声，衣服被剥了下来。远处围观的人一片哗然。申子逵还想回过身去追打美少年，不料刚才那一剑削得太靠下了，竟然连裤子也削出一个大口，申子逵下身稍微一动，缺口处就露出两边屁股在晃悠晃悠的。周围的人哄笑起来。
申子逵叫道：“看什么看，回去看你娘！”
三个家奴一拥而上，想以多敌少，一起围攻美少年。美少年不想恋战，但其中一个家奴已经冲到跟前，只好回身一剑。恰好，这一剑又是削中腰带，那家奴的衣服也被剥了下来。另外两个家奴现在才知道害怕，不敢把自己的性命和美少年的剑来打赌，于是停下脚步，傻愣愣地站着不敢前行。
美少年也没有对他们两个动手。他扶起唐瑀，关切地问：“这位大哥，你没事吧？”
唐瑀摇了摇头，刚刚挺起腰来，身上的伤便开始隐隐作痛，连连叫了两声“哎呀！”
美少年把唐瑀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搀扶着他准备离开。
唐瑀满心感激，道：“谢谢兄弟救命之恩，我可以自己走，不过有劳你帮我扛上行当。” 于是，美少年放开他，一个人回去取行当，可头始终低垂着。
申子逵又羞又恼，用双手把衣服捂紧，嘴里还不想认输，对着美少年叫道：“混球，怎么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啦？是不是怕老子我认准了模样，明天找你寻仇？”美少年一心想息事宁人，无奈申子逵这个无赖还死犟嘴，实在忍无可忍， “唰”的一声把剑又□□，剑尖指着申子逵，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下。申子逵吓得倒退几步，不敢吱声了。
过了半晌，美少年才回过身，拿起唐瑀的行当，和他一同离去。申子逵待美少年走远了数十步，高声骂道：“臭娘们，有种回来和我再打一架，老子明天还在这儿等你，不来的是小狗！”美少年没有理会他，一直低着头，越走越远……
一路上，唐瑀不时将感激的目光投向美少年，可每当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的时候，美少年的脸总是涨得通红。
唐瑀问道：“你刚才很帅气，尤其是用剑指着那个坏蛋时，很有英雄的气概呢！”
美少年勉强笑了一下。
唐瑀继续说道：“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上次申子逵他们打我的时候，你不出手帮我，而今天就……”
“没什么！”美少年一下子打断了唐瑀的话。
“还有，为什么你总是低着头走路呢？”
美少年没有回答，只摇了摇头。唐瑀顿生疑云：怎么这个人的性情如此古怪呢？想着想着，胸口的伤痛又再发作，他连忙用手捂着。美少年马上关切地问：“这位兄弟，你的伤没事吧？”
唐瑀笑笑道：“有点痛，但没什么的。我自己是大夫，这点小伤自己能治。对了，你住哪里？怎么以前好像没见过你似的？”
美少年又是默不作声。唐瑀好生纳闷。过了一会儿，美少年终于开口道：“之前我住的是面馆上面的客栈，今晚我要走了。”
“是离开密县吗？”
“是的，要离开这县城。你人心地很好，但也要学着保护自己才行啊！以后那些坏人再敢欺负你，你可要还手，不能眼睁睁地挨打。你看人家男子汉总是英雄救美，而你却是美救英雄。”
唐瑀诧然，道：“什么美救英雄？”
美少年赶紧回答：“不，不。没什么，我……说错了！”
说着说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两人穿过闹市，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渐渐映入美少年眼帘的，是一间久未修缮的小屋——这就是唐瑀的家。恰好，唐瑀的母亲梅氏在门口守候，看见唐瑀满身是伤，还和一个陌生人一同回来，心感奇怪，先是问道：“儿啊，你今天又犯啥事啦？”又指着美少年道：“这位请问是哪家的公子？”
未等梅氏回答，唐瑀马上抢道：“娘，今天我被那个叫申子逵的恶霸欺负，幸好得到这位兄弟出手相助。”
梅氏瞪了他一眼，道：“你被人家欺负了，不感到羞耻，还觉得很荣耀似的。”
唐瑀害怕母亲，便不敢多言。
美少年道：“晚辈是过路来到这里的，说到姓氏，也只是个小家子姓，不值一提。现在晚辈已经把这位兄弟带回家了，我想也是时候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走。唐瑀一把拉住他道：“哎，我和娘还没有多谢你呢，怎么一下子说走就走？”
美少年道：“小弟有很紧要的事要办，实在不能再耽搁了。”
“那——好歹也在咱们这里吃一顿饭，住上一宿，明天再赶路呀！”唐瑀很想留着美少年。
这句话倒不知为什么的，把美少年给吓着了，连忙推托道：“不行的，不行的。我住这儿很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娘睡一间房，我和你睡一间房不就得了？我那铺床特别大，平时在那儿滚来滚去，还不会滚下床呢！”唐瑀在眉飞色舞地说着，美少年的脸却红得像只辣椒，马上走到一旁。梅氏拉起唐瑀的手，轻声在他耳边道：“儿啊，这位公子怎么古古怪怪的？还有，既然人家都不愿意留下，我们就不要勉强人家了。你去送一送他走吧。不要太晚回来！”唐瑀很爽快地应了一声“哦”。而这时，美少年早已不辞而别。
美少年的脚步很快，唐瑀好一阵子才追上他。
“哎——兄弟！你还没告诉我你姓啥呢！”
美少年不想理会唐瑀，继续急步前行。唐瑀追着追着，胸口和背部的伤又痛起来。
“哎哟……哎哟……”
美少年立刻回身跑过来，扶着唐瑀道：“怎么啦，胸口又痛了？你呀，还追着我干嘛？我早说过了，我不能留在你那里。你这人怎么这么顽固？”
唐瑀委屈道：“娘自小就教我有恩必报。今天你替我解了围，我连你名字都记不住，以后怎么报答你呢？”
美少年笑道：“所谓施恩勿图报，我娘也自小教我，为别人做了好事不必留名。”
唐瑀哑口无言，辩不过人家。
突然，美少年脸色一变，大叫一声“糟了！”他指着唐瑀家的方向，道：“看，那边好像着火了。”
唐瑀回头一看，果然是自己住的地方冒着浓烟。他失声叫道：“娘……娘在里面！”说完，转身就往家的方向奔去，身上的伤痛都不记得了。美少年觉得事有蹊跷，也跟着回去看看。
木屋子烈火熊熊。唐瑀心急如焚，想冲入火场找母亲。美少年眼睛利索，一把抓住他。
唐瑀叫道：“放开我，我娘在里面，我要救她……”
美少年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
“你先冷静一点。你娘未必在里面。就算她在里面，现在屋子快烧得通顶了，你进去又有何用，不就等于白白送死？”
其实，美少年自己同样是心急如焚，可他意识到这场火并非自己烧起来，而是有更深一层的原因。而唐瑀，焦急的情绪早已经和泪水一起，从眼睛里迸出来。屋子前面的茅棚，支梁被大火烧断，“哗啦”一声栽倒下来。
唐瑀再也忍不住了，突然发力推开美少年，疯了一般朝火场奔去。刚没跑几步，几个黑衣人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其中一人大声喝道：“宁可通通杀光，不可放走一个。”
其余几人接到命令，立即挥起大刀向唐瑀杀来。唐瑀面色刷白，已经吓得跑不动了。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的刀朝唐瑀斜着砍过来。千钧一发间，一道剑光从旁边闪进来，把刀锋挡住——那是一把雪亮的宝剑。两柄利器狠狠地碰在一起，迸出一串火花。出剑的不是别人，正是美少年。
美少年叫道：“你先走，我在后面给你挡着。”话音刚落，又一柄刀恶狠狠地砍过来，美少年用力甩开唐瑀，自己一低头躲了过去。
唐瑀道：“我跑了，那你呢？”
美少年被唐瑀气坏了，骂道：“你会打架吗？不走大家就一块死了。”
这时，刚才发号施令的那个黑衣人对其他几人道：“那个使剑的就是要缉拿的钦犯，不要让她跑了。”
美少年暗忖：果然不出所料，这些人正是为了追杀他而来的。他两眼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怒火，挥起剑迎击众黑衣人。他动作凌厉，几乎只看见他手中那把剑耀出的光芒，而看不见他的身影。利剑“唰唰唰”地在几个黑衣人之间游动，所到之处，招招致命。黑衣人虽然以多敌少，但从架势上来看，渐渐南风不竞。其中两个黑衣人中剑身亡。过了一会儿，又一人倒在地上，一命呜呼。黑衣人头目见敌不过美少年，急忙从怀里取出一支响箭，“嗖”的一声，响箭直飞上天。
唐瑀自己躲在一块石头后面不敢出来。他看见黑衣人头目放响箭，便冲着美少年高呼道：“兄弟，他们要通风报信啦！”美少年见势头不妙，转身就跑。剩下的三个黑衣人以为有机可乘，连忙追上来。美少年故意放慢脚步，等三个黑衣人追近时，突然回身一剑，竟然先后砍中三人的腹部。三人立即捂着肚子，还未反应过来，美少年的剑已经到了。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三个黑衣人便魂归天国。
唐瑀见黑衣人全部被杀，才从石头后面慢慢挪出身子来。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逃！”美少年一把拉起唐瑀转身就跑。
唐瑀大呼：“不行，我要救娘亲！”
美少年忍无可忍，痛骂道：“你醒醒吧，刚才那帮人是来要咱们性命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行，刚才我听见娘的呼喊声，她一定还在屋里头，我要回去救他！”
“兄弟，你娘已经葬身火海了！”
话音刚落，被火烧透的屋子整个坍塌下来。唐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悲痛万分。美少年的眼睛也湿润了，他扶起唐瑀，安慰道：“别太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向我娘下手？”
美少年听见这话，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出，一时说不出话来。
唐瑀自言自语道：“娘亲，儿会永远和你一起的，永远和你一起的！你别走得太快，等我一会儿，儿现在就来陪你！”说完，猛然推开美少年向火场奔去。美少年大惊，拿起剑鞘朝唐瑀飞过去。“啪”的一声，唐瑀膝后被剑鞘击中，摔在地上。美少年愤怒极了，上前一把揪起唐瑀，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你是不是疯了？你这样去送死值得么？你死了，谁给你娘报仇雪恨？”唐瑀脑子混沌一片，似乎没听见美少年的话，嘴里不时还叫着“娘”。
“我不管你心情如何，总之你现在必须离开这里。”唐瑀过于悲恸，整个身子瘫软下来。美少年不管死活，使劲拖着他走。
这一夜，天特别黑，美少年拖着唐瑀走了好长一段路，累得气喘吁吁，身子一歪坐倒地上。唐瑀仍然不停抽泣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整个脸弄得湿漉漉的。美少年的气消得十有七八，想起唐瑀刚刚痛失亲人，自己也哭了起来。唐瑀见他陪自己一起哭，干脆一把将他抱紧，哭得更狂了。美少年先是一愣，接着自己也用手抱住唐瑀。
两人就这样一直哭了很久很久……
唐瑀心情稍平复了些，谓美少年道：“我去生个火吧。”美少年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两人坐在火堆旁取暖。
唐瑀问美少年：“刚才我抱住你的时候，好像闻到一小阵清香，虽然很淡很淡，淡得几乎嗅不出来，但我敢肯定是从你身上散出来的。”美少年大惊，急忙用双手把衣襟往中间搭紧。唐瑀莫名其妙，没有追问下去。
美少年心里想了很多事情，尤其想到唐瑀的母亲无辜枉死，就更加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忍不住道：“这位兄弟，你娘……你娘她……是被我害死的。”
唐瑀心头猛然一震，惊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美少年只好重复原话。唐瑀激动不已，一手揪住美少年胸前的衣服，正想开口问个究竟，却突然放开了手，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热，腼腆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美少年笑一笑，把自己盘在头上的发髻打开。霎时，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一般，从头上倾泻下来。唐瑀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他——不，应该是她——一个曾经让自己心驰神往地看了许久的美少年，现在豁然变成一个清丽可人的小姑娘。她那一缕清澈见底的眼波，夹杂着悲伤的泪水，像要涌出来，却又涩止不前。一潭幽水，悠然泛起阵阵涟漪。
诗云：
掷地一声钟，机缘狭路逢。
楚腰垂绢练，玉面俏芙蓉。
眸转秋波泛，眉收怅意浓。
易容奔命客，迢递影憧憧。
唐瑀忽然意识到自己看得太入神了，连忙眨了几下眼睛，又故意把视线转向别的地方。
美少年用衣袖轻轻拭了一下眼泪，谓唐瑀道：“如果你要恨我的话，我心甘情愿地让你恨个够，因为我现在和你一样难过。”
唐瑀没有了先前的冲动。他轻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美少年看看唐瑀，想起他到底是个老实、善良的人，于是微笑道：“你很胆小。现在想考考你的胆量。你敢不敢待会儿看着我，眼睛不许到处望，认真地听着我告诉你一切事情的经过？”
唐瑀犹豫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视线小心翼翼地移向美少年，刚一看见，又害怕地转到一边去。美少年忍不住“格格格”地笑起来。唐瑀惭愧不已，只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胆去正视美少年。
美少年见他终于提起勇气，便开始说道：“我本来就是女子，名字叫邹玉华。”
“哦。”唐瑀故作镇定，顺便敷衍了一句。
邹玉华继续道：“我们邹氏是将帅之家，我爹就是洪威大将军邹治齐。我爹的□□父曾经追随□□皇帝打下江山，立过汗马功劳。当年为□□皇帝出过力的开国元勋，很多都遭到诛杀。唯独我们邹家不但避开了□□皇帝的杀戮，而且还赐封爵位，子孙世袭。四十多年前，我祖父协助燕王削废周、齐、湘、代、岷五王，帮他登上皇位。所以自那时起，邹家的声望就更高了。我家历代都有文武出众的人，可惜我爹就只有我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替他承继祖业。于是，我从小就被爹当作男儿一般看待。学兵法，练武艺，诵诗经，从无间断。”
唐瑀惊讶不已，睁大眼睛认真听着，打心里涌出一片赞慕之情。
“其实我不是太喜欢打打斗斗，也不喜欢投军从戎的生活。我喜欢刺绣，喜欢书画。但我爹很疼我，我也知道他是一片苦心，所以从来没打算过要逆他的意。”
“那，现在你爹呢？”唐瑀急切地问。
邹玉华的眼泪忽然漫溢起来，在眼眶里晃了一下，终于忍不住流淌下来。
“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我去看花灯。回到家门口时，见大门被两把锁锁住。我马上觉得不对头。当我走近门口准备叫门时，竟然听见里面有厮杀的声音。我不敢吱声，悄悄爬上墙头看看是怎么回事……”说到这里，邹玉华用衣袖擦拭一下眼泪。
“究竟发生什么事来着？”
“我看见管家、侍婢等人纷纷倒在血泊之中。我身上没带兵器，就跳下墙穿过走廊，回房间取剑。之后到了大厅，我看见爹和娘倒在地上，而凶手却不见人影。”
邹玉华抽噎了一下，继续道：“我扶起爹，问他究竟发生什么事。当时他已经非常虚弱了。他叫我马上到他房间去，那里有个暗格藏着一件稀世珍宝，要我无论如何都要贴身带上，不能落入坏人之手。没相到话一说完，他就……”邹玉华泣不成声。
唐瑀叹了一口气，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究竟是什么人想灭你邹家的门？”
邹玉华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我按照爹的指示，找到了暗格，取出那件珍宝。不料原来这伙恶魔还在我家，他们可能也在找这件宝物，结果找到了爹的睡房。我和他们交了手，但他们人多，我敌不过他们，好不容易才逃离虎口。往后的日子里，我千方百计逃出京城，躲避他们的追杀。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这一笔血债，一笔邹家上上下下一百七十一条人命的血债，我会永远刻在心底的。我女扮男装，连日赶路，去了很多地方，本以为他们已经找不着我了。没想到冤家路窄，竟然在这里又让他们盯上了。同时，因为我的事，又连累了你和你娘。”
唐瑀现在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申子逵欺负自己的时候，邹玉华想出手相助，却又迟迟不敢动手，怕的就是暴露目标。他安慰邹玉华：“我娘亲的事与你无关。相反，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在那群恶魔手上了。至少，我还会做出……那种……傻事！”
邹玉华道：“没想到我的血海深仇还没报，他们于你身上又多了一笔血债。”
唐瑀听罢，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忽然好奇地问：“他们要找的稀世珍宝究竟是什么东西？”
邹玉华从怀中取出一条项链。这条项链是由玛瑙和四颗象牙串起来的。
“这玛瑙和象牙都并非中土之物，我爹说项链是一位西域国的朋友送他的。以前我觉得它不过是一件宝物罢了，没想到会惹出这轩然大波。既然我爹要我千方百计保护好它，说明它一定大有来头。”
唐瑀问：“你把它拿出来给我看，不怕我是坏人吗？”
这话逗得邹玉华破涕为笑，道：“你还没有当坏人的胆量，就算有，量你也不敢对我下手。”唐瑀听得面红耳赤。
邹玉华用手打了他肩膀一下，微笑道：“不要这么小器啦，我只是说说笑而已。”
唐瑀凝视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邹玉华想打破僵局，故意岔开话题道：“还好，今天晚上不算冷，睡在野外也不会着凉。”
唐瑀马上抢过她的话题：“你今天打了几回架，一定很累了。你先睡吧。”
“那，你呢？”
“我负责看着火，还有看看有没有蛇鼠野兽什么的，你放心睡吧！”他把身子转过来背着邹玉华，装成一副尽忠职守的样子。
“那——我真的睡了呀！”
唐瑀没有回话，只是感觉到背后的声音好像真的停了下来。良久，他回过头来，见邹玉华两眼紧闭着，一只手搭在腮边，看上去睡得很舒服的样子。她一路上女扮男装，脸上没有涂脂抹粉，可脸色依然白里透红，煞是好看。唐瑀正端详得入迷，邹玉华眼睛突然张开，吓得他忙把视线往一边搁。邹玉华嫣然一笑，重新闭上眼睛。
等到邹玉华睡熟了，唐瑀捡了一块木头，用小刀削整齐，刻上了字。又拾了一堆泥土，砌成一座小山，然后把那块木头插在上面，当是给娘立了一个坟墓。他含着泪，对着坟头磕了三个头。
经过刚才一轮紧张的逃亡，唐瑀也一身疲惫，可是他答应过邹玉华要给她当看守，因此只得死撑着眼皮，连打个盹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