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迷 惘（1 / 1）
“娘说爹爹订的亲事不算数，可是爹爹又说儿女亲事父母做主，他做主的不算数，那娘说退婚也不该算数，他们都不算数的！当初是你求亲，你说的才算，对不对？”
这样的话再也不能让他无奈而笑！无边的苦涩从舌尖蔓延，莫长潇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有多少空间，多少力气去承载这些痛苦！只恍惚地摇摇头。
“真的不是了？那是因为我声名不好？”
“……”
“是我爱捣乱，顽劣不堪，不像晓姐姐那样？”
“……”
“那是你不喜欢我做你未婚妻了？你为什么总不说话，你以为我喜欢做你未婚妻吗！”皇甫涟心生气了，“我才无所谓呢！你不说一声就不见了，真……”
“不是那些……”莫长潇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从东武山出来后，他已经好久没与人说话了。
“那是为什么？”皇甫涟心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兄妹，”不想是这样的关系，却还是不得不亲口说出！“是不能结为夫妻的……”
“哦……”
姹紫嫣红，繁花烂如锦；轻柔和煦，悲风送吹泪；波平如镜，独留孤影水面成双……
莫长潇遽然回头，早已是人去山空！他疾奔到高处四望，也再无那个熟悉的纤细身影。
涟儿走了……是他在绝尘谷就离开了她，是他不能再以原先的身份再牵她的手，她自然不会再跟着他了……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她这般独自乱闯江湖，连几个师兄都没跟着，是回南映湖，还是去胡闹，却已无人能管束……他无法以哥哥的身份陪着她……
他竟一下子觉得空虚寂寞之至！
难道那一场荒唐的求亲订亲，那三个多月来的形影不离，竟让他觉得管束涟儿在身边就是他一生的事业了吗？还是，因为没有涟儿在身边，他觉得那些统统没有意义了？
不！这一阵子他也去过西茉族，去寻找本派丢失的重要药典，可他根本一无所获……是他不够尽心尽力？即使找件事让自己来做，也无法摆脱那些痛苦！
他明知道他们是兄妹的事实已无法改变，他也明白自己不该还沉溺在这样荒诞畸形的爱恋之中，可历历在目的，为何总是那些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为何前此二十几年的往事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他曾有过英雄侠义的父亲，有过温柔慈爱的母亲，有过与师兄弟一起刻苦练武的冬春夏秋……他真的有过那个时候吗？他竟是怀疑了……
“涟儿……”
她的人已离开了，他却摆脱不了她的影子在心中来来回回地闹腾……
原来，他竟也只是这样一个软弱无助的人，竟也是这样一个没有勇气接受现实的人！
“娘！”
自皇甫涟心不告而别离开后，秦漪声一直都极为悬心。此时听到女儿声音，忙迎上前搂住她。
“涟儿……”
“娘！”皇甫涟心也一手搂着母亲，“娘，你真是我亲娘吗？”
“娘对不起你……”秦漪声轻轻摩挲着女儿的面颊。
皇甫涟心咧嘴一笑，“娘，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现在，涟儿有爹，也有一个这么好看的娘了，还多了一个哥哥，很好的呀！”
“涟儿……”
秦漪声压抑住这孩子无心之语带给她的深沉痛苦。儿子或许会动心用情，但那是基于责任，他是个理智之人，或许会很快烟消云散……此时，看到女儿天真的笑靥，想她究竟年幼，或许不至于如何，才略略安慰。
“娘！爹爹不好的是从来没告诉我有你这样一个娘！而娘唯一不好的就是，为什么都不跟我在一起……就是你不要见爹爹，让我能时时看到你多好呀！”
皇甫涟心想到父亲十几年也是孤寂痛苦，便极力劝说娘。
秦漪声歉疚，但还是摇头，“不是娘狠心，此事不为世人所容，更不能让人知道。不仅是对我，对你，我更不想……”让人因她而议论亡夫的声名。
“娘，你是不愿意生我的吗？”
秦漪声沉默片刻，显然又是一阵煎熬，最后终于缓缓摇头，“既已生了，娘……不会后悔。若你不怪娘没有养你，愿和娘住一起，娘只希望你不要再提此事……”
娘果然是个狠心冷清的人！她无法理解。娘是不是根本就想当她不存在，是爹爹做了那些才让她妥协认了自己吧？她怕爹爹会做出更过分的……皇甫涟心很为爹爹抱屈，可她究竟又想讨娘亲的欢心，只得乖乖听话，希望能以此改变娘的心意。
秦漪声默默搂着女儿，愧悔无边。那晚，皇甫阔告诉她，当年她离庄不久，涟儿就发高烧，几天不退，奄奄一息，他慌得抱去金惠老姥那里。老姥说是胎里带来的，施展神技，保住了涟儿小命，却还是废了一只胳膊。她知道，让那样一个原本只醉心于打打杀杀的男人照顾一个孩子，涟儿能是现在这样子，已是很不错的了……
无论怎么说，都是她丢弃了自己的骨肉……
皇甫涟心黏着母亲，非要和她一起睡。她当然纵容女儿这样小小的放肆，只更怜惜。
皇甫涟心一只手搂着母亲，很快就睡熟了。秦漪声依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了十多年了……
她一直在折磨自己，这些天更是达到痛苦的顶点！她只希望，或者皇甫阔说的不错，长潇已知道是骨肉兄妹，不会再对妹妹用情。虽然他是一去不回，定是不肯原谅她这个母亲。不管是因为什么，她是不会在意、不会怪他的。她只庆幸，好在知道得早，两个孩子也不过订亲三个多月而已……
“莫长潇！……”
秦漪声一惊。看怀中睡梦中的女儿嘴角微翘，笑颜天真，嘴里唧唧咕咕，虽是听不太清，却似是正高兴地做着美梦。一会儿却又轻轻叹一口气，伸手探抱着母亲的胳膊，嘟囔着爹……娘……
秦漪声心内如焚。涟儿还如此年幼，淘气懵懂，难道她竟也……
都是因为她吗？是她这个母亲害了自己的儿子女儿！
当初……她失身于皇甫阔，后来又为救夫儿，屈从于他的威逼、禁锢和……求恳，生下了涟儿……
死，诚然是一了百了，是最痛快的，她知道，早就知道。所以她即使受辱失身，也还是死不成，所以她十几年来就被迫一直过着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
守身难，守心更难！她不过一个弱女子，无法改变既往事实，只得坚守心内对丈夫的承诺和情意，只得带着这毕生的耻辱，在这炼狱里苦守这十几年！
如今，竟还要面对这样的煎熬！她错了，错了……至少，至少，丈夫不肯原谅她，总是要走上死路，她就不该抛了女儿，该带出她来的，那样就不会再有今天的难堪和痛苦！或者，早该在受辱之初就自杀的，而不是一直苟活……她已经不能承受更多了！可这孩子的童言稚语，一字一刀在割裂她的心……
“娘……其实，你这十几年过得这么苦，我爹爹也过得不好。如果你们在一起，就都不会不开心了，至少爹爹一定会很高兴，我也就有娘了！你也可以把莫长潇带到南映湖庄，我不会让爹爹打他的……莫长潇爹爹是死人又不会知道开心不开心的……”
“娘！你们又不是兄妹，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
“娘！为什么你不喜欢爹爹呢？是因为我爹比不上莫长潇的爹吗？是我比不上莫长潇好吗？你才要他不要我……”
“娘！……现在，涟儿有爹，也有一个这么好看的娘了，还多了一个哥哥，很好的呀！”
……
“涟儿……”
秦漪声肝肠寸断！她无法忽视女儿睁开眼后那一晃而过的哀凄目光，那就是儿子从自己眼里看过，幼时也曾害怕过的一种情绪吗？之前看到她的笑靥，心里的一丝安慰，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娘！”皇甫涟心立即一手搂着母亲的脖子，笑着大声给母亲问安，“你怎么醒这么早？你睡得好吗？”
“嗯……”秦漪声掩饰住悲戚之色，才抱她起来，“起来洗漱吃饭吧。”
两人吃过饭。皇甫涟心到处乱跑，看到屋内陈设布置，便让母亲教她琴棋书画。秦漪声耐心指导，手把手教她，她却是无法专心，几天来也只学了一点皮毛。
秦漪声问起她这些年的经历，她希望知道这孩子的生活。听她一桩桩一件件地说些幼时玩闹之事，又提到几个师兄和去年闯荡江湖时的趣事倒也眉飞色舞，开心快活。纵然从中看出皇甫阔太过宠溺女儿，是非不分，她也不忍责备。她甚至违背自己一向的教养，宁愿希望她一直是这样的性格。或许，这样会让她很快忘掉这几个月可能会带给她的痛苦，事已至此，她这个母亲也只能以此补救。
“娘！我知道晓姐姐最是好看，她是江湖第一美女呢！像她那样，莫长潇就不会再说我了，可我就是学不好……”皇甫涟心撅着嘴，眼珠转了转，又看看面色有些发白的母亲，笑道，“可是，娘比她还要好看还要温柔，我应该跟娘学，对不对？”
秦漪声歉疚，“娘不好……不要学娘。涟儿你做自己，开开心心就好……”
“可是……”皇甫涟心微微蹙眉，“娘喜欢涟儿这样吗？”
“当然。”
“可有些人叫我小魔女，小妖女……”
“那不过是……”秦漪声顿了一下，“因为你爹，不是你，不怪你。”
皇甫涟心咕哝，还想为父亲辩护，“我爹这十几年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他很听娘的话的……”
“除了那位晓姑娘……”秦漪声奇怪，“她姓晓？”
皇甫涟心一时也被母亲问住，想了一下才笑着叫道，“人家都叫她易姑娘，她叫做易清晓。她……”
她咽下了后面想说的话，眼里划过一丝惘然，随即才又继续欢天喜地和母亲絮叨些其他好玩有趣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