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路 遇(1 / 1)
连海山想起哥哥曾猜疑的,虽然他自认胡说;此时又如此委婉,他可忍不住了。
“易姑娘,你说她莫非是个男的,所以才那么喜欢你?”
他说这句话还有另几个理由。
去年皇甫涟心一出道就以南映湖庄少主身份游荡江湖,而一般人谁会让女儿承继自己位子呢?——虽然皇甫阔如今是只有这一个女儿,又的确十分宠溺,但他也不太老,就是再娶妻生子也有可能,更不妨碍他招婿继位,保住南映湖庄的江湖地位。毕竟皇甫涟心的武功实在是差强人意,又无才德,纵然有八个师兄护持,日后若由她执掌门户,只怕衰落是必然的!
而莫长潇,一个正派少侠,如何又能成为他的继承人?
易清晓恼他胡说,瞪他一眼,微微涨红脸。
“即使她年貌幼小,我武艺不高,眼力不行,不能辨识男女,可莫少侠……与她日夜相随,焉能不知她是男是女?”何况她还为莫长潇解了女儿媚之毒……
她忙撇开此事,却猛然想起第一次在南映湖边遇到皇甫涟心的事来。那时,这丫头的确是一身男装的。
……
那是去年,皇甫阔广发请帖,邀请各门派年轻子弟到南映湖庄为女庆生。这也是他十几年隐退江湖以来第一次造出如此大声势——虽然皇甫涟心在江湖上已经胡闹了几个月,他也曾出面为女儿收拾过烂摊子。此举令整个江湖轰然而动,都暗自猜疑这大魔头莫不是就此又要重出江湖,为害武林了。
年初,易清晓奉师命前往南映湖。那一日,到了南映湖附近,在一家客栈歇脚吃饭,准备午后渡湖进庄。
客栈里大多是才出道不久的年轻人,不算各门派成名弟子——毕竟名门正派是不屑和皇甫阔有所交接的,这回又都猜测他或许是有为女选婿之意,更其避嫌。因此,像她这个眉山派首徒的身份是很引人瞩目的,何况她还有江湖第一美女之名?
她亦有些奇怪师父为何令自己前来,她们也完全可以让一个师妹来的。不过,她当时距此最近,也没想太多……
她正等着小二上菜时,听楼梯上有人轻快飞跳着上楼来。她抬眸看去,却是一个邋遢少年。浑身上下有些污秽,已看不出本来面目。长发纠结凌乱,倒像是刚刚在南映湖畔芦苇丛里和人打过架……
小少年在楼梯口停下脚步,旁若无人地四顾,一看到她就立即直奔过来。不顾周围种种嫌弃、鄙夷、警告……等目光,大大咧咧到她面前坐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笑嘻嘻地赞道:“姐姐,你真好看!”
其他少年立即怒目而视。他们面对端庄严肃的易清晓不敢明白表现爱意,此时却是又妒又羡又恨!若不是易清晓只是皱皱眉,并无大反应,早出言挑衅,替她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大胆无礼的臭小子了!
易清晓自出道以来,虽是接受过无数爱慕目光,但像这小小少年这样大胆直接的赞美,却是绝无仅有!只是,这孩子年纪小,目光澄澈无邪,她才不当他是轻狎无礼的小泼皮无赖!又一派天真烂漫,她也不忍怪责他出语无礼。——后来方知正是又从山庄逃出来贪玩,女扮男装的皇甫涟心。
皇甫涟心仍细细打量她。易清晓虽是落落大方,然被她这般看法,面上也不禁悄悄爬上一丝红晕,只低头抿了一口茶。
后来,邻桌的连海山反应过来,碍于易清晓当面,只小声嘀咕一句,“癞□□想吃天鹅肉!”
皇甫涟心立即回敬,“你长得还算可以呀,并不很像癞□□,顶多是一只大青蛙,干吗这么自贬?不过,你的确一点儿也配不上姐姐,想吃也不让你吃!”
彼时连海山身上正穿着一身深色绿衫,确实……
易清晓哭笑不得,欲正色弹压一句。谁知皇甫涟心忽然左手一拍桌,笑道:“能配得上姐姐的人来了!”
易清晓横她一眼,朝楼梯口看去。却见小二哥身后,一个二十出头的青衫男子翩然上楼。
她心头一跳,面上顿觉有些烧意。
这人……
青衫男子一上楼,楼上立即热闹起来。各青年子弟们纷纷站起,皆是热情招呼让座。那男子也一一抱拳回礼。文质彬彬,尔雅温和之中略带些正义凛然的疏离,但也可以说是一种超逸脱俗的俊秀丰采。
她当然认出是莫长潇。有些惊异,他居然也来了?不好意思地撇开目光,看那皇甫涟心也正歪着头看着莫长潇,似在思索什么。随即又皱眉,问她:“姐姐,他是谁呀?”
莫长潇已走到她面前,她赶忙起身,有礼地一揖,“莫少侠。”
“易姑娘。”
莫长潇回礼,扫了一眼还稳坐如泰山的皇甫涟心一眼。皇甫涟心一手支颐,斜倚桌上,却不起身,冲他吐吐舌头,龇牙咧嘴地嘻嘻一笑。
“这位是……令妹?”
显然他已听到嘈杂的人声中,皇甫涟心唤易清晓姐姐的清脆嗓音了。
易清晓看着皇甫涟心有些惊讶:这邋遢少年竟是个女孩?她倒没看出来,但她当然不会质疑莫少侠的眼光,忙道:“不是……”
皇甫涟心眨眨眼,挠挠乱发,大约是为自己的乔装被人一眼识破而感到惊异。
莫长潇自也是极为讲究礼法,与易清晓寒暄两句,还是另择了一处偏僻的座头坐下。他似乎觉出些什么,用饭时看了几次她们的位子。——当时也没在意。他们都以为莫长潇亲自到此,定是东武派确知皇甫阔有什么大动静……后来他们才得知,他是来求亲的。之前也见过皇甫涟心两次,且其中一次还是他必须对皇甫涟心终身负责的会面——虽然她不能确知那是怎样的一次见面……
……
而今,这一切自然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们都已经订亲,已经……就要成亲了。
皇甫涟心开心地拍桌大笑,莫长潇不由皱紧眉头。真无法可想,说过多少次,她都改不掉在人前大声喧哗的行为,哪有半点女子模样!
刚才她又捉弄了一个东桑门弟子。这个门派衰落已久,一些乌合之众占了那东桑岛,以打劫偷盗为生。这次正是其门主郑积友大胆偷了他东武派药典,又连累他中毒,他一时义愤,便没阻止,谁知她就得意忘形了!
几个酒客也都转头看向她。小姑娘稚嫩娇美的容颜,天真无邪的笑靥,银铃般的娇音,真也可爱至极,让人也不自禁地跟着露出笑容;再看看她正执箸的左手,目光落到她右臂,却又不由疑惑,忍不住露出怜悯之色。
莫长潇不动声色地扫了那些人一眼。多是市井平民,东北角落一个富家翁模样的人,并非江湖人,他也就不放在心上。这丫头更是从知道不在意那些目光的。身有残疾却还能如此开朗活泼,他也不能不心有所感。替她将鱼刺挑净,放在她碗里。
皇甫涟心很满意他越来越主动贴心的服侍,这已很接近她几个师兄做的了!去年她一个人独闯江湖时,那一个多月吃鱼肉都只尝尝味道,好不可怜!呜呜……
出了客栈,店小二殷勤地替他们牵马出来,看那青年扶了小姑娘上马,自己也一跃而上坐在后面。这两个人衣饰华贵,气度不凡,怎么偏偏只骑一匹马?当时当地极讲究礼教,男女授受不亲,大户人家夫妇同行都要禁止……那小姑娘又是未婚女子打扮,他们应该是兄妹吧?可也到了该避嫌疑的时候了呀!人前大笑大闹算她性格活泼,此时,当兄长的应该给妹妹雇辆轿子才是……
莫长潇当然绝想不到雇轿子。虽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他本也不赞成未婚夫妇一马共骑,但……上次他们赶回东武山时,他一个没注意,皇甫涟心就将他们的坐骑给“卖”了,后来花了几十倍价钱重买了一匹。当时她是抗议他控制自己行动自由,一路上捣乱的主意层出不穷,若不是他功夫高,又比较有耐心,哪里招架得住!
好在近来她针对他的胡闹也的确收敛不少,或许是他的强硬手段起了点作用,也或许是她一直受挫碰壁觉得没意思,算是有所进步。然而,他有时为她闯祸感到头疼时,却不免宁愿她将对别人为非作歹的劲头加诸自己身上,至少他能忍耐或制伏她而不必对别人造成麻烦或伤害呀!
出了小镇,莫长潇一提缰绳,正欲放马奔驰,却见紧跟他们身后出客栈的那个斑白头发、一身体面衣衫的老人几步追了上来。莫长潇一见他步伐立即知他功力深厚。刚才在客栈内居然没能发现,他暗自惭愧。
“这位想必就是东武派莫少侠了?”
莫长潇迅速搜索记忆,却没有任何印象,下马拱手为礼。
“在下正是莫长潇。请问前辈是……?”
老人淡淡一笑,“小老儿不过是大名州州府袁管家,一个替人跑腿的奴才,不敢当前辈二字。”
大名州州府,是何许人也?官府管家又怎么知道他?虽然王公贵族之家也会豢养一些武林高手,近年天下太平,也并不怎么参与江湖之事,而此处如何会忽然出现这样的人?
皇甫涟心见莫长潇沉吟,在马上高高在上发问,“老头儿,你功夫不浅,为何还要给人做奴才呀?”
莫长潇知她开口就没好话,瞪她一眼。袁管家却不以为杵,微微一笑,“莫少侠,小老儿倒正是因为这个小姑娘才认出你……”
“这么说,我比莫长潇要有名多了?”皇甫涟心顿时喜笑颜开。
莫长潇看那袁管家迅速瞥一眼皇甫涟心,再看向他,点头,捻须,微笑。她这样不过是小孩心性,也算不得什么。只怕此人是因为她右臂残疾而认出她……
皇甫涟心又皱了一下眉头,“那你为何不先和我打招呼!”
袁管家摇摇头,“小老儿是不敢冒昧请教皇甫少主呀!”
老人谦和的态度与“敬畏”之辞颇合皇甫涟心心意,她立即表示会放过他,随即却又向他索要他挂在腰间的一个小巧莹润的玉葫芦。
这丫头如此无礼放肆!可袁管家却毫不犹豫地就解下来递给莫长潇。这老人这般敷衍皇甫涟心,他实在猜不透他用意,总不会真是讨好她,要结交他们吧?
“不知前辈此来,有何吩咐?”
袁管家看他不接,轻轻一抛,玉葫芦落到皇甫涟心伸出的掌心上。
“莫少侠勿要多疑,小老儿只是认认人而已,日后或许免不了再见面吧。”
皇甫涟心已将那玉葫芦搁置腿上,左手一旋一弹,掀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立即飘出,她皱眉,显然不太喜欢那香味,将玉葫芦倒了倒,里面黑色粉末散落空中。
皇甫涟心自幼就服了金犀玉映天露丸,百毒不侵,但莫长潇还是密切防备,看她并无异样,再扫一眼袁管家。
袁管家看着那飘飞的粉末,面上划过一丝心疼,闭了闭眼。
皇甫涟心将玉葫芦对着太阳,看壶壁、壶底还附着一些颗粒,她又晃了晃小葫芦,意图倒干净,却仍不能,嘀咕道:“得去洗洗……”
白马忽地嘶鸣一声,连打了几个喷嚏。莫长潇也忍不住有些鼻塞,知道是刚才那粉末之故。却不知此香来历,一惊出手。袁管家还了几招。莫长潇更为惊异,此人武功招数竟是南映湖庄一路,可涟儿根本不认识他呀!
“前辈到底是何人?和我岳父是何关系!”这样的高手居然从未在江湖现身,隐藏在官府里做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