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相 斗（1 / 1）
皇甫涟心虽心怀不满，也只得暂且吃些小镇上能拿出手的最好的菜肴。
莫长潇只吃了一点，便放下筷子。看那小丫头依旧吃得津津有味，略略怔住。
皇甫涟心偶一抬眸，看他发呆，伸出油腻腻的小手，去拍他的脸颊。莫长潇早微微闪过，让开，皱眉。
“做什么？”
“这才几天呀，你忽然这样瘦了，好像变丑了。我想摸摸是不是假的……”皇甫涟心假装关心，却是满眼好奇。
这话自然让莫长潇想到不堪回首的三天三夜，耳根发热，扭头不语，虽然对这丫头有口无心的话难以生气。
皇甫涟心自顾低头继续吃。筷子插到一块鱼，半天也不能挑净鱼刺，拣起来放到莫长潇面前的盘子里，要他给自己弄。
莫长潇又拿起筷子，将那块鱼尾很快骨肉分离，夹着一小块肉送进她张开的小嘴里。皇甫涟心嚼了几嚼，囫囵吞下，伸舌舔舔上唇。
莫长潇心里一动，几乎忍不住想贴上去……撇转目光，已是十分懊恼。——中毒之前一直从未有此心思的，他这是怎么了！
又买了些糕点果品之后，莫长潇才携着皇甫涟心的手出镇。
“我们去哪里？”皇甫涟心一面从食盒里拿零食吃，一面东张西望。
莫长潇站住。虽然师父已吩咐，而之前皇甫庄主——哦，早该称岳父了，也是要他先带涟儿去见母亲的，可涟儿还这么小……这次西行一无所获之余，却又受此奇耻大辱，西茉族欺人太甚！他能就此罢休吗？
正犹豫间，却见师兄翟泉德匆匆赶来。
“师弟！师叔说，人亡弓，人得之，要你不必再去找了。何况，我们东武派的药典，总比那些邪魔外道的东西好很多吧！”
“可不是还有……？”
“师叔说不必急。”
翟泉德看师弟一手牵着皇甫涟心，一手拿着个食盒，不由大皱眉头。看那丫头神采飞扬，照常吃吃喝喝，又有些惊异。私下里，师父师叔他们也担心此次……会使她受伤，得罪那个极为宠溺女儿的皇甫阔。她怎么好像没受伤，或者是这么快就恢复了精力？……哦，师妹刚才告知师叔说她离开时这丫头已饿醒了，原来就只是个吃货！然话说回来，这次，这丫头救了师弟一次，又这样铁定成了他们东武派掌门弟子之妻，再无变卦可能，他也只能腹诽。又暗自叮嘱自己要以礼相待，决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出言讥刺了。
莫长潇看看正对师兄翻白眼的皇甫涟心一眼，目光落在她嘟起的小嘴上。忽然觉得，师父说的没错，他还是先成亲为是……
翟泉德把话传到，便与他们拱手为别，径自赶回去。
皇甫涟心高高坐在树丫上，依旧是一面吃东西，一面看热闹。
这回，她更是志得意满：不仅吃到了最爱的冰紫凝霜水晶糕，看到的亦是她曾多次挑拨过的一正一邪两个青年高手厮杀对决。她其实并无身为女子的骄傲之自觉，认为这两人是在为她打架，只觉他们一正一邪两个对头在她面前上演一场精彩之战，有趣好玩而已。
莫长潇自然郁闷不快。这两个月来，和敬时天每一遇上就是一场较量，这让他不胜其烦。而未婚妻在一旁却吃着那男人特别送给她的糕点，还乱呼乱叫，一会儿给敬时天喝彩，一会儿却又叫他加油别让人打败杀死了！也不知她是希望谁胜谁负……
可这些都是他自找的，他也无法抱怨。
敬时天是漠北擎柱山北擎教教主敬砺之子。此教教徒甚众，横行无忌。与南映湖庄一南一北遥遥相对，江湖上声名类似，都是中原武林各派表面不得不敬畏，实际上极为鄙夷却又无可奈何，不轻易去招惹的两大邪派。
此二人各负本门绝技，武功是不分伯仲。每次都自以为有所进步，对方却也上了一层。若不是正邪不两立，他们时时这般较量，倒算得是互相切磋而有所进益呢！
这回，莫长潇因前几日中毒体力消耗过大，略落下风。他一瞥眼间，发现皇甫涟心又不见了踪影，自是不肯恋战，撤招去寻。
敬时天却不肯放过这难得的机会，随后紧追不舍。
“你究竟将涟儿妹妹怎样了？”
莫长潇不答。
敬时天想到近日江湖传言，十分恼怒，手一扬，放出独门暗器，击向莫长潇后背。
莫长潇闪身躲过。此人竟使出暗算手段取他性命，可恶！
“我的未婚妻，与你何干！”
敬时天冷笑道：“你的未婚妻？你以为皇甫世伯真愿意将宝贝爱女许配给你？他不过是……”
莫长潇虽也觉得那天皇甫阔许婚很是突然，但他自认为该承担责任，并没在意。此时，听敬时天吐露这半句，心内疑惑又是一晃，难道皇甫阔果真另有目的？
敬时天却也微微皱眉。其实他也并不知究竟，只隐约觉得不对而已。
那次，他去庆贺皇甫涟心十五岁及笄之年生辰。父亲也亲自赶去，奉上祖传的九龙戏珠青玉佩，郑重求亲。皇甫阔十分得意，谦逊了几句，只说女儿年幼，虽无明确答允，却也接了玉佩，有许婚之意。
而就在那当口，莫长潇开口求亲，皇甫阔勃然大怒！又听说莫长潇对他女儿做了什么要负责终身之事，当即出手，招招狠辣，几乎要了他的性命！可后来情形却突然逆转，在莫长潇一无师长之令，二无贵重聘礼的情况下，皇甫阔竟亲口将女儿终身许配给了他！
他父子自是不服，不肯收回玉佩。皇甫阔无奈，在金惠老姥的提议下让他们二人一决胜负。莫长潇因先已被教训了一顿，受了内伤，比武中露出败迹。皇甫阔却又暗地出手，助莫长潇获胜。皇甫阔的手段，当时连父亲也未看出，他也是有苦难言。事后，他想想不忿，去讨个说法。皇甫阔却让他放心，告诉他说不过权宜之计，决无可能让莫长潇成为他女婿。因此，即使父亲愤而离开，他却不肯放弃初衷。
他和皇甫涟心相识已有六年。她虽是年幼，情窦未开，尚不懂儿女之情，但总比与莫长潇的情意来得深厚些。何况，他们两家才真正门当户对，情投意合。
可这两个多月，莫长潇和她以未婚夫妇名义相处，日夜相随，让他心觉不妙！父亲却又将教内事务交给他打理，他也只得抽空来寻她。
皇甫涟心将那精致漂亮的食盒随手一丢，回头，却见莫长潇和敬时天一前一后都追过来了。唔，这次，他们居然没分出胜负？可她早已没兴趣看了……
莫长潇不容分说，要皇甫涟心立即跟他离开。敬时天担心皇甫涟心动心，要断绝万一可能，言语上便极力挑拨。
“涟儿妹妹，此人并非真心喜欢你，不过是对你做了错事才要负责而已……”所谓的正派子弟，所谓的礼教道德，只为承担责任，不能付出真心，怎可托付终身！
莫长潇淡淡道：“敬少主或许是全心全意，毫无私心？”
皇甫涟心听不懂他们的话，也根本无所谓订亲、成亲的。当初父亲也并未征求她同意，坚持许婚；她也一直并无做人未婚妻的自觉，只未婚夫时时管制她不够自由，也不及之前八位师兄跟随左右那样威风而已。不过，两个多月过去，她似乎也习惯了……
敬时天欲待辩驳，但看皇甫涟心无所用心，也就省却一番口舌，只对她说话。
“涟儿妹妹，擎柱山上桃花快开了，花海灿烂夺目，天地失色。我们再亲手挑选一些，加进水晶糕里，一定别有一番风味呢！去年我们不就约好，妹妹，我们一起回去可好？”
皇甫涟心拒绝，并不受他讨好。反正无论怎样，敬时天都会带给她这些精美食物，她不必非得跟着再去，路远迢迢的，也并不动心。而且，此时遵父嘱，一定要先去见莫长潇的娘的……或许她不过是个欺软怕硬之人，竟还是跟着莫长潇走了。
这样的时候，莫长潇每每也深感无奈。无论他怎么教，这丫头还是我行我素，不能循规蹈矩。若非看她只是懵懂无知，并未泯灭天良，他宁愿领了皇甫阔责罚，哪怕终身不娶也可以……他师姐说易清晓以为他有释迦牟尼佛的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之心，他虽决不敢当，但确也不愿皇甫涟心长大后成为她父亲那样一个大魔头！因此，在大是大非上，他对皇甫涟心极为严厉，而其他胡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毕竟凡事也得慢慢来。
江边，一个红衣女子背对江岸伫立良久，方听到一个声音叫：“师姐！”
易清晓睁开眼，回头看是两个师妹。她们驾着一叶扁舟，在青黑的江面上犹如一条白鱼飞速靠岸。她立即又闭眼，不敢再看。她极其畏水，不然师门有事，她不会等师妹来接，早该过江上山的。
小螺、小秋姊妹两个自然知道此事，才约定此平缓处。然看师姐面白如纸，自不敢大意。小心翼翼护持她过了江，到岸上歇息片刻，才动身回山。
“师姐，莫少侠真的和那个小魔女订亲了？”她们在山上消息不够灵通，师父师叔出家人，也不太在意这些红尘俗事。此次师父下山，才提及了这件事。
“嗯。”
易清晓依旧头晕，不及责备师妹们对皇甫涟心的称呼。就是看在东武派和莫长潇面子上，她们也该尊重些才是……何况，皇甫涟心对她颇是亲近，竟眷眷有依恋之意。她虽不知其中缘故，但那样一个无法无天的女孩对她如此体贴，且并非故意造作，也不能不有所感动。
小螺偷偷看看师姐面色，只以为她不愿提及此事，对妹妹使个眼色，岔开话头。
易清晓缓过气，赶在前头，飞奔进山。却是师父兰慈师太因得知此次西茉族之事，欲出门寻访故人，以解昔年一个疑问，要她主持处理门派事务。
易清晓虽得师父郑重托付，然几个师叔在山，她不过照料一众师妹，过问一下琐事而已，也只当学着接手掌门之职。若有大事发生，自有师叔们主张。
这一日，她避开小螺姊妹，到飞浪崖，俯视山下。江水滔滔，她意欲磨练自己意志，可还是不行。真是没用，为何在此事上她偏偏如此怯懦！
“易姑娘！”
她慢慢转过头，看那连氏兄弟正从东面山坳飞攀上来。他们本是官家子弟，拜在眉山派近邻千声门下为徒。
孪生兄弟长得一模一样，武功也差不多，脾气性格却大相径庭。哥哥连海平更成熟沉稳些，弟弟却是莽撞直爽。这二人是近一年来渐渐熟悉的，得空就一直追随她左右。她虽也觉出些什么，然他们并未明说，她便不以为意。此时，也只当他们或许有些什么消息要告诉她，便等在原地。
连海山抢在哥哥前面，气喘吁吁地奔到易清晓面前站住。连海平略显悠然，上崖后慢下脚步。
他们寒暄几句，提及上次易清晓走后之事。说莫长潇毒已解了，奉了师命去接母亲，要提前成亲。恐怕不久后东武派就要操办婚事，宴请各门派前去吃喜酒。
“那是当然。”
连海平看她泰然自若，心下欢喜，笑道：“其实，我觉得那位皇甫姑娘倒有趣得紧，大概只是年幼不懂事才闹出那些事来。那样的父亲自然教养不出一个贤良淑女来，其实倒怪不了她的。这回，她又救了莫少侠……”
易清晓惊异地看他一眼，点头称是。
连海山却不满意哥哥如此迎合易清晓，说这些废话，嚷嚷道：“那丫头根本就是自己顽劣不堪，惹是生非，祸害世人，哪里配得上莫少侠！日后东武派有那样一个掌门夫人，才丢人现眼呢！除非他不做掌门，像这两个多月一样专门管着她！”这两个月来江湖风平浪静实在要归功于那位一直约束自己未婚妻的莫长潇……
连海平不理弟弟，只对易清晓说话。
“易姑娘，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不知你以为如何？那皇甫姑娘本是极顽皮淘气的，招惹是非，为何每每喜欢亲近年轻女子，并不和她们捣乱？我看她对程姑娘也好，只不及对你那般亲热……”
连海山想起哥哥曾猜疑的，虽然他自认胡说；此时又如此委婉，他可忍不住了。
“易姑娘，你说她莫非是个男的，所以才那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