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原来书这样好看!苏苏惊喜地发现,书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好看。
原来……那个当日周身发光的人也爱书。苏苏躺在柔软的被子里,偷偷地咬着被角笑。
她喜欢他,于是常在夜晚摸黑去他的书房,蹲在书房窗下的矮丛中,偷看那个人的剪影模模糊糊地投在雕了花糊了纸的桃木窗上。
月夜,树婆娑,影婆娑,心婆娑……
宋恕看着那个模糊的人影,看得几乎痴在原地。
但她从来没想过要走进那间书房。
他有他的天地,宋恕守在苏苏单纯的世界里。
他们没有牵扯,互不干涉。
她想,这样也足够一生一世。
程丽放下报纸,看了林琬琪一阵,松口气,“险险地过了一关。”
林琬琪像应付程丽的话一般的,苦涩一笑,笑容转瞬即逝,继续埋头玩弄腕上的镯子,不语。
程丽看她的镯子,意味深长,“你总算没有挑错人。”
林琬琪眼神飘向其他方向,吐一口气,似漫不经心地自问道,“若是我站出来,可好?”
“不好。”
“为什么?”
“他是陈家的继承人,陈家待他如珠如宝,一定不让他太吃苦。此刻虽然有大风波,但我相信不过是一时的。而你——”
“——而我命如草芥。”林琬琪赌气抢白道。
程丽哽住,一叹:“你也如宝似玉——在他眼中。”
“他母亲曾说,他不是我想要找的那个人。”林琬琪的眼中没有了灵动的神光,她陷入回忆。
“那么你怎么认为呢?”
“我不知道,”林琬琪换个坐的姿势,虚弱地笑笑,“我们初相识时没有这么多的困难和阻力。那时候,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程丽淡笑,她看得出林琬琪在担心什么,“你对他没有信心。”
林琬琪垂下眼睑,有口难言。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程丽。
是,她没有信心。
但,她爱他——这是没有疑问的。
怕只怕……
她早已没有光环,现在他又需要放弃身份地位。
将来的生活只有粗茶淡饭,他们将会成为一对最平凡的夫妻,没有红酒法国大餐,他们需要亲自触摸柴米油盐。
如果这样了还能相守固然最好,最怕生活困苦后夫妻二人必须为着一分半厘斤斤计较。
争吵,然后相对无言。
原本相爱,最后相怨、相离。
她烦恼地将她的脸埋进自己的臂弯中。
后来林琬琪起身告辞,刚走到门口。
她停住脚步,扶着门,转头问程丽:“我是不是觉悟还不够,对‘同甘共苦’这个词的意思理解得不够深?”
程丽目光宁和,安慰她道:“我们都是世俗人,谁也不能有情喝水饱。”
林琬琪点头:“适应,磨合,忍耐……我知道,但害怕实行的时候……太难。”
“这就是要和你爱的人过一生一世的技巧,你能想到这里……恭喜你已有勇气走出热恋期。”
“多谢。”林琬琪苦笑着离开。
离开后她转而开车到宋如心的茶楼下。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很想念那一杯茉莉香片。
慢慢地顺斜坡走上去,三层旧楼即在不远处。
院墙高高,树木扶疏,小楼看上去静而远。
林琬琪点头,宋如心是个会生活的人,知道什么叫“大隐隐于市”。
她羡慕地想,若有一天,她跟心爱的人也可以像宋如心一样的,占据繁华都市中的一处孤岛。
想见什么人的时侯随时可以见到,想把自己藏起来时任谁也找不到他们。
夫妇二人每日修剪花木,或坐在树下喝茶,看树木斑斑的影子投在精致的白色圆桌面上。
两人相对而坐,伸手就可握住对方的手。
恬淡,幸福。
站上一会儿,林琬琪转身离开。她突然不想喝那杯茶了。
宋如心默默地站在窗前目送她离开,等到看不见后转回头,目光投向静静立在屋子角落力的木制陈列柜。
柜中有十个盒子,每个都是缎面,上面绣着名贵精致的双面绣。
在第一只盒子中有光华微微流转,很虚淡的光近乎透明。
但毕竟有光在盒子里出现了……
宋如心拉紧披巾,寂寞地笑了,笑得苍凉。
☆、无奈
玉娟乘当天的最后一班渡轮过江。
她的老母亲不愿与玉娟同住,情愿孤单一个人住在江北,所以每周三与周六玉娟都会过江探望她。
渡轮不疾不徐,划开金色的江面,开向江的另一岸。
玉娟手上握着那把与她形影不离的檀木梳子轻轻敲击着栏杆,一下一下。
这是她的习惯,心焦烦躁的时候她便会握住这把檀木梳。
尽管心里焦急,但多年的训练还是能够让她在焦躁中保持冷静,因此她敲击的声音极有规律。
玉娟为着房子的事已近一周没有去看望母亲。母亲年老行动不便,五年前开始变得精神上有些许不稳定,她的旧屋便是她心目中的全世界。
至于玉娟……玉娟轻叹。
母亲虽对她冷淡,但玉娟依旧渴望可以尽她的全力多补偿母亲一些。
没有了丈夫,母亲就是她唯一的亲人。
船在突突声中终于靠岸,玉娟的思绪不得不被打断。她下船,深吸一口气。
日已西垂,天地间暮色四合。
玉娟几乎一路小跑地跑回家。
妈妈……
大力推开落了漆的木门,玉娟像再也支持不住般一手撑在门上大喘气。
还好,院落内依旧平静。
不对!玉娟心念电转——母亲是一人独居,会不会万一……
丢下手中的大袋补品,她跌跌撞撞地冲到后面的房间。
到了!她还没看到母亲的身影便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烫,小心。”
温和宠溺,像哄不懂事的孩子一般。
玉娟握着嘴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把一勺吹凉的粥小心地送到母亲嘴边。
天井里有新撑起的晾衣杆,上面满满当当的都是母亲的衣物,拂拂荡荡于晚风中,散发着洗衣粉残留下的清香。
几盆夹竹桃也被人从屋内搬到了屋外,想必有人白天搬它们出来晒太阳吧。
它们是父亲的遗物,母亲的最爱。玉娟记得母亲甚至有时会弯着腰对几盆夹竹桃说话。
如果它们死了母亲一定会伤心。
一碗粥喂完,男人安排玉娟的母亲睡下,便提起公事包和外套,转身欲走。
从开始时就一直木木愣愣的母亲却像突然从梦中惊醒般,抓住男人的外套的一角,喃喃道:“明轩,明轩……”
男人愣了一下,很快用笑容代替失落的表情,蹲□安慰玉娟的母亲,“伯母,我是明辕。”
母亲似乎没有听懂,自顾自地继续絮叨:“明轩……明辕……明轩……明辕……”
衣角被她抓得死紧。
男人不再说什么,也没有试图从玉娟母亲手里抽出衣角,而是轻轻慢慢地拍她的背,像哄孩子入睡。
玉娟眼角渐湿,再也看不下去,进屋轻声道:“王律师……”
王律师不转头,他缓缓地抽去攥在老人手中的衣角,再轻柔地为老人盖好被子。
对玉娟做了个收声的手势,他退到屋外。
天已经黑透了,邻家有灯光射出,兼济着这个清寒的院落。
玉娟还没开口说话,王律师抢先说,像是急着对玉娟解释般:“办事路过,想起伯母也许还住在这里,就顺便进来看看。”
玉娟默默无言。
气氛不尴不尬的,王律师只好继续没话找话说:“伯母的身体还是不错的,隔壁李嫂今天有事出去了,这才误了给伯母送饭的时候……”
他像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似的。
“我先给她煮了点粥,一会儿她睡醒了你再给她喂点别的东西……”
“谢谢。”玉娟打断他。
王律师轻叹道:“伯母虽然固执,但她一个人住在这里始终不是个办法,你最好再想想办法……不如我——”王律师想帮她。
“这是我的家事,”玉娟抬起双眼,目光灼灼,“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不记得了吗?”
王律师被她抢白,尴尬地不再说话。
“时间不早了,你不是说还有事要办?今天误了你办事情,真是不好意思。”
王律师苦笑,听她的口气,是在下逐客令。
的确,王律师明白,与她说越多的话,似乎希望也伴随着发音吐字越变越大。
她一直是个聪明的女子,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什么时候应当结束。
王律师点点头,“再见。”
想要的要不到,至少给对方留下些许尊贵和体面。
这个,他懂。
哪怕他对她依旧关怀挂心。
他走到了大门口,玉娟突然唤他,“明……辕!”
如同一个焦雷打在王律师的身前般,他身不由己地停下脚步。
玉娟站到微亮的院落中,远远地对他点了下头,说:“谢谢!”
明辕鼻酸,不敢再留在原地。
王律师离开后,玉娟跪守在母亲床边。
她实在是个太不孝顺的女儿,不怪母亲恨她,宁愿用混乱的精神面对她。
年轻时为理想而活,她抛下了母亲一个人。
人到中年了却只知道逃避现实,她忘记了她还有母亲。
玉娟握住母亲的一只手,贴在自己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