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二十三(1 / 1)
檀家的先生和太太都远在芝加哥,并没有因此赶回来。成伯说来了于事无补,只会更加悲痛,只好远远的闭目塞听,还能有个自欺欺人的念想。
“少爷是先天性心脏病,小时候做了修补术,前几年做过心脏移植手术,本来医生都说很成功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出现排异反应,接着就……” 成伯说:“等了那么久,却再没有合适的心脏来源。”他无奈叹气。
蓝图若有所思,也是黯然叹气,“子康也是这个病。”
成伯一凛,盯着她好一会子。旁边护工插嘴:“小少爷得的并不是先心病,他是肾脏先天不足……”
成伯一声轻喝,她立刻闭上嘴,低下头,灰溜溜窜出门去。
瞬间,蓝图却如醍醐灌顶,她的声音抖索如秋天的枯叶,“成伯,子安移植的,是子康的心脏,对吗?”
她终于终于,肯接受子康已逝的事实。
成伯快速皱了一下眉,蓝图接着说:“一定是的,一定是的!”她欣喜若狂,“我就知道,不然为什么子安对我这么好……”她再度抓起子安枯瘦的手,将自己的脸贴上去。
成伯沉吟好一会,神色明暗间,幽幽一叹,“小少爷小时候做过肾脏移植手术,手术很成功,那些年也一直好好的,可是后来不知怎的就越来越坏……”他手掌捂住双目,强忍哽咽:“老爷和太太,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孽,怎么就……”
他没有反对蓝图的想象。
蓝图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新发现里,情绪不可抑制地激动,她吻着子安的手指,信誓旦旦地说,“成伯,你放心,子安不会有事的。”
成伯发现她忽然间如异魂附体,美目中散发出坚定的光华。她的嘴唇抿的很紧,但是双颊红润,似乎闪耀着无穷的希望与生命力。
她住在病房,守着子安,寸步不离。
三日后,医生发现子安的肾上腺开始升高。七日后,医生拆掉了部分仪器支架。十日后,子安的手指微动。十五日后,子安醒来,看到蓝图后,给了她一个艰涩却温柔的笑。
医生检查完毕,机体已经趋向正常稳定,直言“奇迹”。他们解决不了判了死刑却又生还的,他们就会用“奇迹”来解释。
蓝图不管那个。现在于她来讲,这两个字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两个字。
医生带着慨叹的表情站了半天才离开,他不知这个已经瘦弱成小小一把的女孩子做了什么,致使这个奇迹发生。她只是在病房里,像个傻子一样絮叨一些琐事,时而微笑,时而低泣。
当子安与常人无异穿着雪白衣裤与蓝图一起晨跑时,一向稳重的成管家都笑的掩不住嘴。
子安的求婚更是乏善可陈。
初秋的早晨,二人相携晨跑。有鸟鸣,偶有黄叶飘落。本来在蓝图身侧的他,突然跨前几步,转身拦在她面前,单膝跪地,举着一个小小丝绒盒子,沉声说:“蓝图,嫁给我。”
戒子是枚小巧而精致的南非钻,并不奢华,套在无名指上刚刚好。蓝图在阳光下转动手指,笑着,露出雪白细密的牙齿。
邻水榭檀宅。订婚礼盛大而隆重。向来低调的檀氏终于也高调了一回。檀海勋与太太没有到,送了宝石白金劳什子等重重的礼。
陶阿慧和周三儿还是被请了来,做了上宾。火灾后蓝图第一次见到他们。陶阿慧两鬓竟然斑白,一下苍老了十岁。不敢直视蓝图,更不敢直视子安。敬酒的时候蓝图发现,周三儿的右手手指有三根齐根断掉,抖索的拇指和食指差点没有握住酒杯。蓝图心想为何不用左手握杯,留神观察了好一会,才发现他的整个左手齐掌断掉。
子安不动声色。那段日子东南亚那边的生意出了很大纰漏,他焦头烂额,没有顾及到蓝图,待他归来时,竟然发现她跑掉了。他没用什么手段,陶阿慧就招认自己要将她卖给老男人的事实。
做了就要付出代价。子安认为一切理所应当。
邻水榭,庄园,依山傍水,宾客如云。蓝图实在应酬累了,便寻个空隙绕到一片小树林后,坐在一块大石上歇息。
“周小姐好雅兴!”
闻其声不见其人。但是这个声音听在蓝图耳里还是再熟悉不过。她循声唤道:“子康?”
树后踱出一人,手握酒瓶,步履踉跄,显然已醉的不轻。
“遗憾,真遗憾,都订婚了,还对故人念念不忘。”他仰头饮一大口,哈哈大笑一通,“可怜,真可怜。”
“陈队长。”陈岩仓颓地不像话,头发粘腻,胡渣脏兮兮。
“呵!终于能认清我了?”他又饮一口,却被呛得不停咳嗽,好一会,他才停住,盯住蓝图,眼圈突然红了,伸手朝她抓来,“你早怎么不认清我?你早干嘛去了?到了现在……现在我家破人亡了,你又他妈的认清我了?你你你,周蓝图,你就是个他妈的妖精!祸害!你你……”
蓝图躲开,他扑了空,定住神,又扑了过来,蓝图再躲,他用的力气太大,一时失控,扑到在适才的大石上,好半天没爬起来。
蓝图拎起裙裾,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陈岩却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充满讥讽。她转头看去。他仍旧趴在大石上,食指指着面前一簇不知名的花,咬牙切齿说道:“你,你们,你们欠了我的,我一定让你们血债血偿!”
语气太过冷森,蓝图打了个寒颤,恰好这时有人唤她,便转身匆匆离开。快绕过花圃,她下意识回头望,冷不丁对上他的似笑非笑又阴恻恻的眼。
不久子安带了许多图册给她看,让她挑选婚房。蓝图一一看过,觉得大同小异。无非就是有门有窗户,至多门外有庭院泳池高尔夫球场。
“有什么用呢?”吃饭也就一张桌子,睡觉只是一张床。
子安提议抽时间挨个看遍,挑出她喜欢的来,蓝图却说:“我还是怀念在上海时那间小小房子。”她两手托住脸,无限憧憬,“什么都小小的。你知道吗子安,房子越是小小的,转个身都会碰到对方的手臂,两个人就会贴的越近。”
这是多么奇怪的理论。
“其实,邻水榭就蛮好的。”
“可这是我檀家住了多年的……”
“我喜欢!”蓝图不想在讨论下去,她把头埋在他胸口,“有你在,哪里都是家。”
这话让子安心都酥了,只得用力紧紧手臂,深深吻着她的顶发。
订婚许久,二人还是各回各卧室,子安至多拥抱亲吻她,并无越礼举动。
这是二十一世纪,外面是那样的风气。
蓝图梳洗过后便缠住他,无论他做什么,都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深夜,子安终于诱哄说:“很晚了,明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蓝图没说什么,将伸手所能够到的花瓶画框劳什子统统打翻扯下,再狠狠踩上几脚,接着趴在沙发背上,将头埋进手臂,肩膀耸动。子安顿时慌了手脚,搓手顿足一会,终于抱起她说:“是我不够好。”
蓝图趁机绕住他的颈,嘴唇直接按在他的耳际,轻声说:“你不喜欢我,是吗?”
子安的身体在那一刻瞬时绷成一张拉满的弓,呼吸也渐次变成促急的风箱。他忙乱地寻找着她的唇,立刻攫住,不顾一切深深吮吸着。良久。他才停住,说:“蓝图,你不知道我的身体经历过很多次手术,那些疤痕很丑陋,我担心……你会怕。”
他有过那么多女人,以前他从来不担心。
蓝图软软盯着他,一只手堪堪探进他的衬衫内,另一只手解了他的衣扣。衬衫脱下,他展露在她面前。在最后一颗纽扣解开前,子安还有一瞬间犹豫,但蓝图极为的温柔的眼神给了他偌大鼓励。他闭上了眼睛。
那是怎样一副身躯!
疤痕交错,明的暗的,有些还能看到线疤,像蜈蚣的脚——很多条虫子盘踞在他身上。蓝图的指腹轻轻划过他的左胸,那里有一个不规则圆形疤痕,像个外翻流泪的眼睛。蓝图将手臂从他腋下穿过,整张脸贴上他的胸膛。
“怕吗?”子安的声音颤抖。
蓝图没回答。她将柔软的嘴唇贴上去,贴在那些难看的伤痕上。
一场大战。
就像久经沙场的战士,她痴缠娇嗔,深深的指甲抓痕与暗红的缝合疤痕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形状怪异的网,而子安,就牢牢被缚在网中,沉沦,起伏。
那从未有过的,无法言述的悸动,使子安癫狂,更深的探寻,继而愈加癫狂。
等炽热的火焰渐息,子安将蓝图圈在怀中,清浅地吻着她馨香的发,想说什么,却发现已无任何的言语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他只好更紧地拥着她,直到她嘤咛出声。他摸她脸的脸,便摸到一手的泪。
蓝图的身体还兀自发抖,在子安一遍复一遍追问下,她才小声说:“疼。”
子安抱她起来,掀开蚕丝被,才发现床单上朵朵鲜红的杜鹃。他惊愕,大大的惊愕。蓝图与何寂言同居一室那么久,竟然……
他长久沉默。蓝图不知他是在心疼,还是考虑到别的什么,只将脸贴在他的心口,任由他爱抚着,宠溺着,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