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二十二(1 / 1)
蓝图的生活渐渐步入规律。上班辛勤工作,下班休息,去图书馆用云清的借阅证读书,有需要就去淘打折的衣物,或是与孙吴云清团聚。
没再见过许随风。云清说他不知云游到哪处了,“随风嘛!怎么可能在一个地儿待着。”
报纸上还是如常登“寻找蓝图”四个大字。她干脆不看。那不是自己的事。
真是这样吗?蓝图有时半夜起来,摸着自己的脸,躲到洗手间哭泣。见了又怎样?没多少时日,就会讨人厌倦,徒增烦恼罢了。
她在保洁部工作,没有合约,不需要证件,属于临时工,随时被开除,且不能伸冤。可是,如果你卖命工作,一个顶俩,他们还有什么开除你的理由呢?
樱花一夜之间盛开的时候,随风回来,这次是两个人一起去孤儿院。他用机车驮她。她的手放在身后随便抓住一个地方。他忽然加快车速,蓝图惯性后仰再惯性前贴抱住他的腰。
他还是不伦不类的妆扮,黑色夹克,军绿色长裤,登山鞋。她伏在他宽厚的背上,能嗅到他不掺杂任何香氛的、纯正的男人气息,能听到他心跳,平稳有力。
蓝图果真吓了一跳。
上帝造人的时候打了个盹,走了个神,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残缺不全的孩子?没有耳朵,没有手臂,三瓣嘴唇,毛发和皮肤一样白……
她丝毫不嫌弃他们。她曾是他们中的一员。而此时她更加明确体会到,她是那样的幸运。
随风发现,她比自己还要细心有耐心。角落里那个因目盲而一动不动的女孩小筝,终于在她怀中笑开。回程中,她问像小筝这样的女孩还有多少,他说孤儿院只她一个,临江市里在册的七十多人,周边偏远地方不在册的不知多少,全国更多。
“你帮我安排几个我给上课,”她补充,“我会盲文。”
“就先小筝吧!”她那个工作时间,随风提醒,“哪怕爱心再泛滥,也要先把自己的生活过好。”
“哪有卖盲文教材的,我要准备一些。”
“交给我了。”随风觉得这个有着蜘蛛网脸的女孩像谜一样深幽。
员工宿舍分为三六九等,各部门领导级别为一室一厅单身公寓;卖场销售与采购客服为两人宿舍;保洁保安为大通间。前提是单身,住宿与工资福利挂钩。
同在一栋楼,出出进进难免磕绊。在卖场里套装裹身妆容精致,回到一亩三分地就如同还了魂,一天下来的郁气怨气如八爪鱼的触手,稍一碰触,立刻被攻击并吐出有毒的汁液。
指桑骂槐甚至对骂对打都是时有发生的。蓝图通常敬而远之,不参与任何意见。事情往往就是这般,有些东西,你越躲它越上身。惹了谁?什么原因?好像这些都不重要。无非就是一个女人,也可能是男人。男人对漂亮的女人都包容,对丑女就没有多少耐心。
好的,是个女人。这个女人像个斗牛一般鼓着眼泡,卡着腰,胸脯像青蛙生气的肚子似的鼓胀起伏。蓝图从来没想到,一个人可以对语言有那么强的操控能力,翻过覆过去地骂,连祖宗八代都问候一遍,思路清晰,抑扬顿挫,有□□有休止,而且肺活量超级好,蓝图听得耳朵发麻,她兀自意犹未尽。
随风来寻蓝图,恰好把整个过程听完整,趁她转身准备离开时“夸夸”鼓掌,“骂得好!”他竖起大拇指,“你是哪个部门的?这口才完全可以做客服!”
女人染了紫红烫了大弯的卷发全都拢在左肩,风情万种一扭腰,“你谁?”
随风不答,近前一伸手捏住她胸牌,“蔡阿彩。”他拍她的肩,“准备准备,明天到任客服部。”他走两步,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还有,批一间单身公寓给你,以后留点口德,别把好孩子带坏了。”
蓝图傻呆呆坐在床头,手中握着一杯水,目光没有焦距,对刚才的事仿佛充耳未闻。随风蹲下身,“随我去买教材可好?”
她拒绝,“我累了,需要休息。”
他只好走。她送到门口忽然开口问:“你是谁?你是恒基的老板吗?或者,是老板的儿子?”
随风想了一瞬,“恒基是隶属檀氏集团子公司下属的子公司再下面的分支。”虽盈利颇多但是疏于管理,“老板或者老板的儿子都应该姓檀才对,而我姓许,展新你忘了吗?”
“那为何你要许诺给蔡阿彩以升职?你是这里的领导?”
随风哈哈笑了,摇头说:“山人自有妙计。”
“希望你能兑现诺言。”不要沦为笑柄才好。
“你在为我担心。”随风心情大好,跨上机车尚还在笑,潇洒离去。
“我是为我自己担心。”若只是空头支票,遭殃的还不是自己,她那钢牙利齿,实在不想再领教第二次。
“毋须担心。”做为一个普通的清洁员被开除掉,她丝毫不觉得是个损失,她可以在任何地方找到一份类似的工作。可是,如果把她提高到一个很高的位置,并且让她在这个小小领导的权利下膨胀一些日子再将她开除掉,她会痛苦至深。落差太大,跌下来才会觉得痛。而且再去其他一般岗位,她会忿忿不平,这样的人生,就凄惨了。
蓝图在停车场看到彭壁,他还是开若干年前送她去医院的那辆跑车,副驾驶座坐着一位妙龄女郎,朗朗春日,穿貂皮大衣短裙长靴,气质华贵,很配得起他。
他当然没有看见不远处身着清洁服带着口罩的蓝图,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女郎。个人都有了各自的归宿选择。车子驶出停车区,蓝图走过去打扫女郎扔出来的巧克力包装纸。
第二日蔡阿彩真的走马上任客服部经理,薪水四级跳。原来的经理调走,另作他用。搬离大通间的时候,她专程来跟蓝图道谢,“展新,我没想到你朋友……我真诚向你表示歉意,希望这不是一场梦才好。”
蓝图本想宽慰她,“他洒脱得紧,不需担心。”可想起她那旷世奇骂,只好沉默。沉默是金呐。蔡阿彩独角戏了一通,讪讪离去。
随风不定时出现,两手空空,只带一盒纯牛奶。同事打趣说比送玫瑰强,省钱又实惠。他们整日八卦臆测许随风的身份,一无所获。孙吴曾说过他们是在义工协会认识,慢慢地成了朋友。此人个性狂放不羁,行踪不定,做事不按常理出牌而深受很多人不喜,也深受很多人大爱。
云清曾猜测他是某个大宅门的私生子,被孙吴好一顿笑话,“女人的狂想病真要命,我看琼瑶该下岗了,有你这天马行空的脑子,还愁不出名?”
同事渐渐习惯蓝图惨不忍睹的相貌,也开始喜欢上她沉静的性格。随风买了多份教材,用机车在下班时间做盲文老师,风雨无阻。蓝图爱上这种感觉,每天劳累,但充实。
“每天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她以前总觉得时间是那么漫长。
“我每天总觉得钱不够用。”随风掏出钱夹,捏着薄薄几张纸钞,笑。蓝图也笑。他笑着笑着就敛下脸来,“展新,你从未问过我的职业,”也不关心是怎么使蔡阿彩升级,“也不管我的钱从哪儿来,”他很气馁,“你对我的一切不感兴趣。”
蓝图还是笑着,“穷,则独善其身。我自身尚且难保,哪有资格对别人感兴趣。”
“那你怎么有精力对待小筝她们?”
“那不一样。”
“喂,展新,你没发现我在吃醋吗?”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蓝图终于拉下脸,“许随风,有些话说的恰好是大大咧咧,说得过了就惹人厌恶了。”她拉起他的手按在她脸上,“你说,像我这般丑成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有资格谈情说爱?怎么可以……”她没说下去,随风用两手捧住她的脸,轻轻吻下去。
蓝图推他打他,怎奈像是打到铜墙铁壁上。他嘴上不停,一手将她的两手握住,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吻得昏天暗地。待蓝图浑身瘫软即将昏聩,他才松开她,呼吸像头牛。
蓝图定定神,却发现身体还是无法控制地发抖。随风又想伸手摸她脸颊,被她大力隔开,另一手狠狠对着他的脸抽下去,“我丑,我丑你就可以随便造次?”她的声音像从牙缝挤出,“你以为你赏我一个吻就要我感激要我以为是得了莫大的恩赐?我仅是个扫厕所的而你是穿巴宝莉正品风衣的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你玩腻了美的想从我这丑的身上找刺激?你做梦!”
她转身就走,腿却软得似没有骨头。她还是艰难但坚定地往前走,若是一般男人早被打懵回头找个角落喝得大醉,可她面对的是许随风,越挫越勇的斗牛士。他几步就追上她,“你大大误会我了,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今天,就今天,我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
他抱紧她,喃喃而又真挚得说着情话。
他怀抱强壮有力,是那么让人觉得安全,她再也无力抗拒,伏在他身上大声抽噎。
在去他家的路上,随风接起一通电话,最后说句“我马上到”,蓝图就自觉地做好了下车准备。他的神色凝重,在路边拦住出租车给她坐好才跨上机车风驰电掣而去。蓝图从后视镜看他飞舞的风衣和头发,觉得他像武侠小说里的剑客。
他真是身份是什么并不重要,就算是贩卖武器又何妨?一个女子,只贪图对她好即可,更何况他没有因她丑而鄙视她。
接下来他很久没有出现,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他本来就是个行踪不定的人。
清明节刚过,孙吴传来坏消息,因追一个抢包的小偷被捅了九刀,送到医院已经没了心跳,用电击数次才缓过魂来。云清打电话过来就只剩下哭泣,蓝图扣掉电话,来不及请假就跳上出租车奔去。
她跑得急,在院大门口的时候撞了一个人,那人也走的急,并无在意,眼皮都没抬只随口说声“对不起”,便飞奔跑至乱停在门口的跑车上,轰一下离去。蓝图缘何看得仔细,因为他是许随风。错不了,格子衬衫绿毛线背心,破牛仔裤黑球鞋。她还觉出有个地方不对劲,可是心里挂着孙吴,也没来得及多想。
还是上次她受伤住的医院,这次却无彭壁挺身而出免掉住院费。蓝图终于切身觉出没有钱的悲哀。她只得三个朋友,一个住院,一个只会哭,另一个刚才跟自己撞了一下现在却不知身在何处。
蓝图团团转,鞋底发起烫。医生一遍一遍催款,他们仅有的一点积蓄先交的押金已远远不够用。
云清摸把泪,似是鼓足勇气说,“展新,办法还是有的。”她从包中掏出几份报纸,打开,上面有一整版四个字,“你是蓝图,对不对?你会盲文,你的脸是被刮花的,你原来一定是个瞎子,”她有些语无伦次,“我有预感,你就是这个人。”
医生又来催费,脸色语气都极为不善。
“催催催,医生救死扶伤,怎的钻在钱眼里?还有没有人性?”云清说。
“呵,你跟我提人性?要不是看在他见义勇为的份上我们才给抢救,你们交的那点钱,连清洗伤口都不够!”他骂骂咧咧拂袖离开,“五分钟,五分钟交不上款,就停止抢救!”
云清脸色煞白,快要晕过去。蓝图将她扶到长椅上坐下,银牙一挫,取过她手机,按下号码。那是烂熟于心的,子安的手机号。
竟然接通!蓝图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走廊尽头传来铃声,班得瑞的钢琴曲,当初她给设置的。她抬头望,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疾步走来,他将手机置于耳上说“喂”,蓝图就听见听筒里面传来“喂”。她扣掉。速度也太快了。
男人看看蓝图,微一欠身,恭敬道:“周小姐。”她看蓝图实在疑惑,便解释,“一切皆已办妥,请放心。”
她想了一会,将目光投向云清,她面带忐忑,躲闪几下,最终说出来,“展新,你来之前我已打过这个电话,”她指一整版那个,“我也实在没有办法!”她渴求她原谅,眼神凄楚。
孙吴能够下床走动时,春天已到尽头。院子里的花没闲着,继续开得此起彼伏。云清气色好了许多。她已辞工,专心陪护爱人。孙吴不知钱是檀家资助,只当是社会给了回报,因此常说:“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蓝图如常生活,只是不见了随风,亦不见子安。哦,不对,是子安不见她。蓝图觉得这样甚好,她一个人见人哭的怪物,见来何用?只要能为孙吴出资治好身子才最实用。
那天的中年人找过她两次,一次送一把房子钥匙,希望她能搬去住,另一次是说为她约好整形医生。她均拒绝。住大通间有大通间的好,耳边耳熟能详男女之事,这才意识到子安对自己好的没道理。他从无越礼之处,更无表现出许随风那般热烈暧昧的眼神。
檀子安手眼通天,一定知道自己现在样貌丑陋不堪,故此连面都不见,还想先让整形医生做完手术再见……蓝图想着,心里觉得悲凉。
他花那么大的代价寻找自己,难道只是出于曾是她的英语老师?或者,因为子康。
蓝图的工作环境没有任何变化,这点她感激他。
中年人再来的时候,她便说:“我想见檀子安。如果他想让我听从他的安排,必须要我见到他,让他亲口跟我说。”
这是更加没道理的要求,蓝图怕这个面色和善眼神深奥的中年人嘲笑她。他修养恁的好,没有嘲笑,但是抹了把脑门子的汗,为难地说:“这个……恐怕很难,不过,你去见他不知……”
“不不!”蓝图无礼打断,“我不要去见他,我就让他来见我,到这里!来见我!”她转身蹬蹬蹬回到大通间,躺在床上好半会,心跳兀自还是快得不能控制。明目张胆地无理取闹,子安一定不可忍受,将自己狠狠嗤笑一通,打入黑名单,永世不联络。这样倒好,免得不清不楚纠缠。她翻个身,就睡着了。
第二日上班,她正将工作服往身上套,保洁部经理匆匆赶来,“我的祖宗,你还上班呐,快快快,赶紧的,跟我到楼上去。”没想到她是老板的人!好险好险!
他的眼中精光尽闪,似乎为没有得罪蓝图而庆幸。同事都放慢穿衣速度,想看场戏。
蓝图说:“我要上班,哪都不去。”
经理原地转圈,直搓手,蓝图早已出去。
一个小时过去,没有动静。她松口气,拎着工具回休息室。转角的时候,有个声音叫住她:“蓝图。”
子安皮肤奇异地苍白,身型更加瘦削,依旧白衣白裤,倚在墙上,脸上带着笑。她摸一下脸,口罩尚未除下,他怎么认得出她?她忽然脸红,不知该说些什么,踟蹰原地。
子安说:“你这性子。”他指指口罩,“摘下来我看看成什么样子了?让你这么害怕,躲我那么久。”
她瞠目结舌。他慢腾腾走过来,像是没有骨头,又像是懒散不堪。他轻轻拉下口罩,仔细端详一会,“我没想到这么严重,难怪你跑掉。”他如同司空见惯,看到今天又是个雨天一般稀松平常。
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她发现他额头渗出汗珠。难道如她这般紧张?他塞一个东西在她手心,“你去工作,我会再联络你。”他伸手轻轻摩挲她脸上的蚯蚓,目光迷离,“不许你再偷偷逃掉,听见没,嗯?”
他抽回手。他的手冰凉,且汗涔涔的。他等不及她点头答应,又扬扬手说,“走吧,回去工作。”
蓝图只得走开。她的脚步声远去,他才放下全身戒备,脊背贴紧墙壁,再也支撑不住,缓缓滑下去。一扇门打开,一群人奔出来,“先生先生!”“快送回医院!”
这些,蓝图当然没有看到。她在想,他的手怎么那么凉?他现在怎么那么瘦?这奇怪的见面,她竟然从头至尾一句台词都无。
三个月后,天气开始炎热,孙吴的身体看上去已无大碍,整日叫嚣着要去上班,只是楚云清不让,他便只好趁着她上班时偷偷溜出去干些“垃圾回收”的“勾当”。
蓝图整容手术做的很成功,时常对着镜子感慨那个韩国整形医生高明的技艺。云清有时会摸着她的脸颊啧啧称奇,幻想自己也整成这副模样。常换来孙吴一阵奚落。
整容这件事乏善可陈,除了疼没有给蓝图留下什么影响,只为自己能够恢复以往模样觉得省却了许多麻烦。
许随风一直没有出现,檀子安也是。他并没有因为她的脸变得正常而更愿意见她。
一时间,蓝图的生活变得前所未有安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她却隐隐觉得不妥,总感到会有大事要发生。
平静的海面下,往往按涛汹涌。
千算万算,她怎么也没有算到,那个平地的惊雷竟然是檀子安。管家成伯亲自来到大通间,躬身怆然说:“大少爷已到弥留之际,周小姐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子安已经病了许久,也许是三个月前,也许是六个月前,也可能更早,追溯到婴儿时。总之,自他硬撑着羸弱的身体前去见过蓝图一面,便如冬草,彻底萧索下来。
蓝图看着这间特殊的病房里错综复杂的仪器管子,立时陷入莫大的哀伤。多嘴的护工轻声说:“三个月来醒过三次,一次问‘蓝图手术成功了吗’,一次问‘蓝图可好’,最好一次是说了‘蓝图’两个字便再次陷入昏迷。”她低下头,“而这次,就再也没有醒来,医生说他……”她抹了把泪,说不下去。
成伯说:“我知道他一定会为你安排许多事情,是我自作主张没有打扰你的生活,我想,与其忐忑着担心着,不如平静无望地过。”
他还是没有醒,但是身体许多器官已经开始衰竭,若不是高科技的支撑,他决然撑不到现在。
“他病了吗?”蓝图慌张极了,“病了很久了吗?”
“病了,”成伯长叹一声,“很小的时候做过一次手术,当时很成功,前几年却又出了纰漏,不过好在又被救了回来,医生本来说是没有大碍的了,可是……”成伯暗暗擦了眼泪,哑声说:“我们,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蓝图盯着床上那个晦暗干巴枯枝似的男人,不相信他是许久前跟在自己身后南下北上的檀子安。她趋身坐于床前,将他嶙峋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三个月前,他还尚且能够用这修长的手指抚摸她脸上蚯蚓般的疤痕,并警告她不许再偷偷跑掉……
蓝图将他冰冷的手贴到自己脸上,又移到嘴唇上。她用力亲吻着,滚烫的眼泪就大滴大滴砸下来。
窗外,已是烈日炎炎。蓝图就是觉得冷。她记得他去学校做英文老师,费劲心机帮她补习进步;他教她西餐礼仪,无论她怎么笨拙他都不恼怒;他陪她打网球,几个回合下来他让着她让她赢却还被她取笑;她在酒会上吃饱喝足还要偷,他只会宽和一笑;他将她从北京接回来,并不责怪她任性妄为……
他为什么?
她凭什么?
她忽然明白,那个自从十四岁以来一直亦步亦趋跟在自己生命中的男人,即将永远离开,再不回来。
巨大的悲痛如同旷野中明亮的闪电,迎头径直劈下来。她一个愣怔,大脑剧烈的疼痛蔓延到心肺,钝钝硬硬的,又热辣辣地痛。
她将脸埋进他的掌中,悲伤将她淹没。
不论子康,抑或是子安,都将永远远离她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