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七(1 / 1)
蓝图又大病一场,上次的肺炎并没有好全,这次复发,更加严重,整夜咳嗽,咳出鲜红的血。
从国外聘请的专家也摊摊手,无能为力,“她情绪低落,极为不配合,再好的药也束手无策。”
国内的专家说:“唯有找到她的症结,医身先医心。”
子安与彭壁相对而坐。
“我咨询过专业心理咨询师,都说她这种情形极为复杂,想把她作为个案研究。”彭壁说。那帮人觉得若能搞懂蓝图的心理现象,说不准可以名扬海内外。
“你也知绝不可能。”子安打开烟盒,递给彭壁让他自取。
“说起来,我的烟瘾还是因你而起。”彭壁笑,就着他的火吸燃。
“抬举我。”子安毫不客气,“烟瘾其实因爱而起。”
彭壁点头,过半晌问:“怎么办?”
“我若有办法也不约你。”
“我没想到堂堂檀氏执行总裁也会有事求到我头上。”彭壁打趣。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子安吐出烟圈,“上次你说过,有个声音与子康一摸一样的人……”
那次彭壁发牢骚,说自己的那个朋友与子康声音一摸一样,万一碰到蓝图,岂不又是一段棘手爱恋。
“不行!檀子安,你怎得这么糊涂?蓝图脑筋不正常,我看你脑子也坏掉了!”彭壁怒极拍案,“名字相似的,身上味道相似的……你现在可好,非得给她来个声音相似……你,你你,荒唐!”
“我只知道蓝图快死了。”子安不动气,“此一时彼一时,我只想让她健健康康,哪怕荒唐又如何?”他熄了烟,捡起西装外套告辞离开:“现如今,只有这条路可尝试,我等你的消息。”
彭壁追出去问:“檀子安,你到底爱不爱蓝图?”
他反问:“你呢?”
两个人都没回答。彭壁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若不爱,两个人怎肯愿意为她鞍前马后付出这么多?
到底爱她什么?谁知道呢!爱一个人哪那么多道理好讲。
“不行!绝对不行!”
彭壁把整个故事简略跟陈岩讲明,只不过里面的男女主角用“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取代。最后对他提出请求,没想到被他一口回绝。
“你有没有同情心?”彭壁嗓子干渴冒烟,可惜了自己前面那么卖力的铺垫,“亏我们还是那么多年的忘年交!”
陈岩啐他:“去你的,我只比你大六岁。”他时年三十。
彭壁闭上双目一会:“你别说,音色一致,讲话语速一致,还真是像,太像了!”又说:“也有不同,你中气略足,男儿气概重。”他张开眼,擂他一拳,“你说你一个警察,要那么一个动听的嗓音做什么?浪费社会资源!”
中途韦曼从卧室出来,给二人换了水泡了新茶。陈岩与她对视微笑,彭壁在一边咂嘴感慨:“嫂子,你说一个警察长那么帅干嘛?简直是扰乱社会治安!你说你一个警嫂长那么美干嘛?纯粹搅乱民心……”
韦曼作势打他,“你呀你,都老大不小了,也不见领个女孩给嫂子瞧瞧,怎么到现在还记挂着那个小瞎子?”
彭壁立刻噤声,他不喜欢陈岩的妻子就这一点,俗,俗不可耐,有着一切小市民居家主妇的劣根性。没事喜欢闲话家常,转来转去偷听男人与别人谈话内容,对着打折衣服趋之若鹜,为着一款皮包对男人使性子,没有多少同情心,张口“小瘸子,小瞎子,小哑巴”。也不知陈岩看中她什么。
美貌?五官确实美,可美的同她性情,俗,俗不可耐,扔人堆里找不到。她比他大了四岁,与他结婚前在一个酒店做迎宾,被一个更加俗不可耐的老男人调戏,被他救下,此后就像520特性胶水一般粘在他身上,每个人不看好这段恋情,可最好他们竟结婚了,而且还相敬如宾过的了这些年,真让人大跌眼镜。
婚后她厌倦仰人脸色的日子,做起专职主妇。陈岩这几年无后顾之忧,在单位连级跳,前不久刚刚升任临江市刑警支队副队。即便如此,薪水也是有限,好在他说韦曼会持家,没看出捉襟见肘。
他们现今至大的问题就是孩子。陈岩很卖力,韦曼的肚皮却一直平平紧致,一点儿动静也无。
坐了没一会,彭壁告辞。夫妻俩送至门口,女主人忽然说:“小彭,听人说那个小瞎子霸上了檀家大公子,两人都已同居,你还是省省心吧,世间三条腿的□□……不对不对,天涯何处无芳草,一个小瞎子有什么好……”
“檀家?”陈岩心念一动:“哪个檀家?”
“还有哪个檀家,临江只有一个邻水榭。”韦曼不无艳羡。
陈岩颔首,思忖稍许,忽然揽过彭壁的肩,“我送他到楼下。”他们走楼梯,没走电梯,怕等的那个空挡她还絮叨,可是都已下了两层,她的声音兀自回荡:
“小彭,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
陈岩苦笑,抖索着取烟,没带火,只好一人一支干夹着。他与她糊里糊涂上床,韦曼对着床单上的淋淋鲜血哭闹,说要是他不对她负责,她就闹到他单位去。
陈岩是本世纪最后一枚传统的优质男人,义无反顾娶她,并决定一辈子对她好。开始韦曼不是这样子,后来宠着宠着,她就失了分寸,愈加的市侩圆滑,每日牢骚满腹,从国家政策到公务员工资,走着坐着影射陈岩的没出息。
哪家没有本难念的经?陈岩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他下班归家有热汤热水,晚上有温香软玉,早起有熨烫整齐的衣装……
每个人都非十全十美,韦曼已经够好。每天这般想一百遍,他会自觉满足幸福。二人相安无事。
“你嫂子就这样。”陈岩将烟横放鼻尖下狠狠嗅着。
彭壁试图做最后努力:“你真不帮?陈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每天在医院咳嗽得让人心酸……”
“这个女孩子,是周蓝图吗?”
彭壁一愣,“你见过她?”他竟也知道周蓝图。
“是做了移植□□手术后时而正常时而精神失常的那个,你原来那个学生吗?”他说,“听你嫂子讲过。”
“听说是个美的不食人间烟火气的女孩。”韦曼说着神色一转,无限惋惜,“可惜神经兮兮,不喜欢与任何人交往,经常对着空气发呆,最奇怪的是,她从没学过画画,却拿起画笔一挥而就,连上海的大教授都说奇迹,说那是天才画家才有的水准。”
如此还有很多更加离谱的。陈岩听后一笑置之,女人嘛,没有八卦就没有生活。
“她很正常。”彭壁正色道。
陈岩摆手,“不说这个,我问你,你说那个得了肺气肿的女孩就是她吗?”
彭壁点头。陈岩“啊”了一声,陷入思考。彭壁知他有所松动,故此不说话,等待他给结果。
陈岩将手中那支烟捻来捻去,直到烂成一堆烟丝,握在手心贴于鼻孔嗅着。彭壁看他眉头紧皱,脸色风云变幻,忽然觉得他有种深不可色的城府。
他将手中的烟丝一把塞进垃圾桶,转身定定看着彭壁。他立刻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喘。
“她现在哪家医院?”他将手搭到他肩上:“你说,我该怎么做?”
彭壁得到满意答案。陈岩犹在叮嘱:“事先说好,我只按你说的试一试,成与不成……”
他丢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车子一溜烟驰远。
这是个颇费周章的安排。
蓝图一直在单人病房,忽一日将几个护士将她挪至双人病房,而子安没有表示意见。另一床是个老太太,约莫六十多岁,伤风感冒。据说儿子是警察,正出发在外。下午时分,儿子单位领导便带了补品前来探望。
老太太是市话剧团的老演员,前面铺垫成功,没一会功夫就跟卧床的蓝图熟稔起来,她不咳嗽的时候,还能搭上几句话。陈岩着便服出现时,蓝图已知他是个刑警。她只看了一眼,便缩进被子里,阖上双目休息。胸膛里像有千只万只猫爪子在挠啊挠,却为着礼貌不好惊天动地咳出来,只要尽最大努力憋着,好不难受。实在忍不住咳嗽时,却像被人捏住脖子,再也喘不开气。她伸手扼住自己的喉,两耳拉起刺剌剌的警报。
陈岩问候完毕,拿眼瞥临床,没有想象中的反应。他有些遗憾,准备告辞离开,却发现白色棉被不规则耸动,似抽噎,也似一个垂死之人在抽搐。职业敏感使他趋身向前,将手探在她被角,“喂,你没事吧?”
“刚才还跟我聊天来着,蓝图,蓝图,” 老太太说着给了他“不太妙”的眼神,“快看看!”
陈岩揭开被子,里面的蓝图已脸色紫透,双眼上翻,手脚抽搐。他大惊,心道难道只听到相似的声音就反应这般强烈?老太太按了铃,护士匆忙而来,“她被痰噎住,需要吸痰。”她对着床头电话,“67号床,拿吸痰器来。”她翻她眼皮,“糟了!”她从床头扯出氧气管塞进蓝图鼻孔,“67床休克,准备急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老太太乱了方寸,“刚刚还好好的。”
“别担心,”护士调着氧气大小,“把痰吸出来就好。”
陈岩看着那小小一团,并不因氧气导入而停止抽搐,心里蓦地涌起一股冲动。他一手拉开护士,一手扯掉氧气管,用食指中指缓缓撬开她的牙关,快速将自己的舌头塞进去以免她无意识咬掉自己的舌头。护士很有眼色,连忙端起痰盂。
待医生进门时,蓝图已面色缓和慢慢张开眼睛。
皆大欢喜。医生护士感谢陈岩,他摆摆手不想多讲。蓝图业已明白刚才眼前这个身材高大面容黢黑的男人救了自己。她一身虚汗,却坚持坐起,无力地说:“谢谢你。”
陈岩抹把额前汗水,“应该做的。”
这时脸色尚且苍白的女孩浑身打个明显的哆嗦,伸出食指对着他,不敢置信地说:“子康?”